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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前就起了小雨,怪不得下午天色暗沉得像大禍臨頭。

韋湘因着在這冷凄的地方住不慣,拉了文琴,主仆同桌吃飯。

文琴歷數今天休息時聽來的閑談,說大奶奶和二奶奶又吵了起來,二奶奶氣得将才裁好的衣裳都拿剪刀豁了送去給大奶奶。

“這是要割斷情誼?”韋湘笑,“老太太在的時候也這樣?”

“老太太在的時候就這樣了。”文琴掩不住眼底的笑,埋頭吃飯,間或擡起眼來端詳她這位新奶奶,心底暗自高興這是個省事的主子,不和哪個奶奶吵架。

文琴才來的時候在二奶奶手下做事,二奶奶的丫頭們最多,從自己家帶來的,老太太在的時候念及她是個富貴小姐,多差派的,還有本分應當得的。文琴在其中混着,也并不惹人注意,在角落侍候着時,就總看見二奶奶跟大奶奶置氣,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大動肝火,下面的人于是跟着遭殃。

大奶奶像個佛爺一般總也是笑着,定定的像是什麽事兒都胸有成竹,家裏裏裏外外,每人份例,吃穿用度,都經大奶奶的手,井井有條。兩人吵得總也沒名沒分,像是天天吃飯睡覺似的,總得吵一次才算個定例,每次吵起來府中便鬧鬧嚷嚷,誰也不敢進那院子——

文琴笑嘻嘻地告訴韋湘,說下人們都說三奶奶來了興許能把這場面扭轉一番。

“和事佬我做不來——三爺不在,我生怕觸了她倆的黴頭。”韋湘笑着擰文琴,“你可別吹噓我如何如何,我最好落得清淨,不要招惹她們倆。”

小丫頭嘻嘻一笑,哄鬧着吃過飯。

再說大房這邊,眼看天色已晚,房中燈火照舊通透得明着,窗外映出兩個黑黢黢的人影,叫雨水模糊不少——二奶奶許若鳶撐了傘,才進院子,就被小丫頭攔下了,說大奶奶正和周管事的說事,讓二奶奶先一邊等上片刻。

“準是兩人割分這秦家這點兒破東西,誰稀罕似的,瞧她白日黑夜都算計算計——”許若鳶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被正房門口的大奶奶貼身丫鬟聽到了,閃身進屋去了。

“是說秋收了收租的事情,不是家産。”小丫頭幹巴巴地解釋,許若鳶眼神一凝:“呀嗬,整個院子裏老老小小,連個麻雀都知道是收租,怎麽單我不知道呢?是大奶奶她——”

“我怎麽了?”

話音傳來,小丫頭收了口氣,迎上去,大奶奶朱顏頂了傘到廊下和她相對,周管事微駝着背在身後跟着。

“你做了什麽你心裏自然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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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若鳶本來便是無理取鬧,但今日來的目的卻不是和她胡攪一通,話才出口,朱顏眉心一蹙似乎真在想自己幹了什麽不妥的事,她便得意道:“大奶奶今天說分家的事情,白天裏沒說出個結果,我倒是有法子。這是我列了家裏的賬目單子,素日留心過了,大約分了個明細,你不妨瞧瞧我的意見,等過年了二爺和大爺回來,再分家,我就再也不用瞧你臉色了。”

說罷從袖間遞過一疊紙張,寫得淩亂,朱顏瞥了一眼:“我也覺得過年妥當些,還是等大爺二爺回來定奪——”

“地肯定是大房的了?”許若鳶見她不收,聲音拔高些許,朱顏搖搖頭:“看二位爺的意思,我只是個婦道人家,做不得這等大事。”

許若鳶暗罵還真是關鍵時刻會推太極,提出分家的時候又不說自己是個婦道人家,臉一揚:“等二爺回來,怕是家裏這些早就歸了大房了,哪裏還有二爺的份。”

“莫瞎說。”朱顏搖頭,“都來了,進來坐會兒,周管事,今日大約就說這些,勞煩你了。”又回身,見許若鳶自己生了股沒頭腦的氣,站着倒像是叫人關在籠子裏的麻雀似的,再端詳那對掩在裙下的小腳更像是鳥爪子,不免想笑。

回身拿帕子偷笑片刻,沒叫許若鳶看出端倪,進門就叫丫頭擺飯,兩人在炕上對坐,朱顏拿了疊窗花樣子給她瞧。

許若鳶不耐煩地擺手:“明人不說暗話——”

“二爺常年在外跑生意,勞苦功高,我又怎麽敢奪了他的份?況且分家不分,男人們說了算,你總是疑心別人會拿了你的什麽去,你說說你有什麽是我沒有的,我非得搶你的不成?”朱顏言辭誠懇,捏了筷子給她夾了兩塊豆腐,“我知道你的顧慮,但祖宗有靈,都瞧着呢——”朱顏擡手一指窗外,正對着的便是祖宗祠堂,雖然秦家搬來此地,人丁稀少,卻執意将牌位留下,祖宗的香火不滅,指望他們蔭庇子孫。

“我不信。”

“說得倒比唱的還好聽——”許若鳶沒有半點被說服,總疑心朱顏料理家事給大房撈了油水,當初老太太去了,叮囑朱顏管家,她便不平,如今更是疑心重重,但她總也不擅長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總比朱顏矮半截,半晌無話,憋道,“大腳女人說大話,不害臊。”

朱顏笑:“你怎麽忘記了三妹妹了?怨我恨我也是咱倆的事情,有幾年了,三妹妹做錯了什麽?”

許若鳶臉色一白:“都一樣的!沒裹腳吃過這苦頭的都不算得是女人的!”

窗外驟然極亮,閃電當空,撕裂半邊的墨色。

這話沒辦法接下去了,朱顏沒有發言權,她端詳氣急敗壞的許若鳶,想起從前些事情,心裏驀地升上些憐憫,就不再和她争辯。

雨聲愈發大了些,天色沉沉墜下墨色的黑,院內刷刷的雨刷着才種下不久的晚飯花,根還沒紮穩,若是雨下這一晚上,怕是要泡爛了——韋湘憂心忡忡地想着,小丫頭将手爐給她,她叫文琴去睡了,自己在窗前坐着聽雨聲。

懷揣心事睡不着,躺下也只是平白無故地翻身,夜半聽見悉悉索索幾聲,以為是老鼠,翻身下床,一時找不到燈,看見牌位前燃着的上好的蠟燭,順手摘來借了亮,悉悉索索聲消失了。

手裏的蠟燭冰冷得滲透指尖,她重新将蠟燭放回,秦扶搖的牌位幽靜淡然,在燭光中顯得像不存在。

“我明天起來給你燒香。”雨天容易傷懷,又因為她才肆無忌憚地拔了人家靈前的蠟燭,便放緩語氣,用了些只有自己知道幾分真切的動容說道,“我今天拔了蠟燭不是故意的,以後我也會不顧忌你的感受随便拔的。”

“沒關系。”

蠟燭裏有人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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