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鳝絲面太鮮了

高芬也曾冒出過讓福生和小玉分出去單過的念頭,仔細盤算了一下,分出去沒錢給他們蓋房子,而且家裏三個兒子,不分家,以後福生跟小玉生了孩子,她還能給他們兩個帶。

謝小玉是個肩不能扛的嬌弱身體,福生脾氣古怪,兩人分出去,高芬不放心。

她想罵又怕外頭兩個兒媳婦聽到,壓低了聲音罵道:“你傻不傻,這房子是老大老二親爹蓋的,分了家,你跟福生一片瓦都落不到,給你們倆挂樹上睡好不好?”

謝小玉挨罵了一點兒也不氣餒,婆婆其實還是偏心福生的,高芬想的是分家他們沒地方住,出去要受苦,謝小玉卻覺得,只要分出去,怎麽都比現在強。

為什麽高芬擔憂分家福生分不到房子呢,謝小玉聽村裏人提過,福生跟葉金山葉銀山不是一個爹,葉金山葉銀山兄弟兩個的親爹病死那年,高芬才二十多歲,模樣又特別豔麗,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孩子,被幾個老鳏夫惦記上。

後來高芬從後山上救回來一個年輕的男人,俊俏的很,傷養好之後,連自己叫什麽都不記得,那是五十年代,剛解放沒多久,根本沒法打聽他失憶前老家在哪,就在村裏落了戶,留下來跟高芬過日子,兩口子恩恩愛愛,那男人對高芬的兩個孩子跟親生的一樣好。

有一天那個男人突然說想起來一點記憶,想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想起來更多,男人總是想尋根的,高芬那時候不知道懷了福生,就同意了,這一走,福生親爹再沒回來。

高芬也沒再嫁,一個人把幾個孩子拉扯大。

如果分家,高芬怕大兒和二兒,會說這瓦房是他們親爹蓋的,到時候又怎麽辦呢?

謝小玉說分家後可以租隊裏空置的房子,城裏的房租才幾塊錢一個月,租大隊的,一個月大概在一塊五到兩塊就夠了。

她心裏知道,很快就能恢複高考、改革開放,撐到那時候就好了,統共費不了多少錢的房租。

謝小玉寧願花點錢和福生搬出去,等政策松動就跟福生進城。

“娘,我身上還有點錢,上回您給我那十八塊八還剩一大半,我跟福生搬出去,肯定餓不着,您看福生瘦的,我想搬出去給他補一補,娘,您就同意了吧?”

高芬心裏松動了一些,正巧隔壁村提了二斤豬肉過來,要請福生過去看看他們村的耕牛。

“高嬸子,聽說福生給你們隊的耕牛治好了,我們隊的耕牛病了,廖獸醫看了好幾天沒好轉,讓福生去看看吧。”

劉秀好盯着那二斤肉吞咽,村裏人都羨慕一大隊的廖家,為啥啊,廖老爹能給豬啊牛啊看看病,哪個生産隊請他去都客客氣氣,也不空手上門,又受人尊重,又能給家裏添點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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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老爹說三隊的耕牛治不好,福生治好了,那說明福生比廖老爹本事,福生未必比廖老爹會給牲口看病,他撞大運采到了對症的草藥,誤打誤撞給耕牛看好了。

說明福生運道好呀。

劉秀好喜滋滋的要去接肉,二斤肉,加點土豆胡蘿蔔紅燒,一家人能吃個痛快,福生果然能給家裏帶來福氣。

“娘,您就讓福生跟過去看看吧。”

高芬有自己的顧慮,耕牛都是生産隊的寶貝疙瘩,萬一福生看不好,又吃了人家的豬肉,多難為情。

她打掉劉秀好拿肉的手,跟老餘說道:“那就叫福生過去看看,不敢保證找的草藥有用,福生今天要上工,還得跟生産隊長說一聲。”

能給隔壁村的耕牛看病,這對三隊來說挺光榮,江懷山讓福生和照料耕牛有經驗的老李頭一起去。

廖嬸子站在自家門口,陰陽怪氣的說道:“隊長,福生要是給隔壁村的耕牛瞧死了,咱們隊可是要賠的,還是讓他們找畜牧站的獸醫吧,咱們隊幹嘛多這個事,回頭葉家吃了肉,我們跟着倒黴。”

老餘是隔壁村的生産隊長,氣的不行,“你們廖家沒少吃生産隊送的肉,你爹瞧不好,還不讓福生瞧了,我話放這裏,瞧不好也怪不上福生。”

老餘又跟江懷山說道:“不管能不能治好耕牛,明年春播的灌溉,我們隊的柴油抽水機,先借給你們隊,中不中?”

那可太好了,老餘他們隊有個柴油抽水機,以前都是一大隊先借到,為啥啊,一大隊的廖老頭是獸醫,誰不給大河村一大隊幾分面子,春耕就那麽幾天,不可能所有生産隊都能等到抽水機,等不到的,只能人力挑水灌溉。

江隊長催着福生跟老餘過去,“今天不扣你工分,快去吧。”

中午福生和老李頭都沒回來,下午下起了大雨不用上工,三個娃娃把紅果摘好洗好,謝小玉把鐵鍋刷洗了好幾遍,熬這種果醬,一點油都不能沾。

果肉煮開,謝小玉把積攢的冰糖全倒進去,高芬心疼,一大包呢,她也真舍得,就這樣倒進去做零嘴。

那冰糖是謝小玉自己帶來的,她又能說,眼不見為淨,高芬拿了針線包去隔壁找陳大娘納鞋底唠嗑去了。

外頭的雨下的嘩啦啦,福生中午沒回,搞不好又冒雨上山找草藥,福生給自家生産隊找的草藥,廖老頭後來也去山上找了,愣是沒找到,同去的隊員還摔了一跤,給腿跌斷,要廖家補償他不能出工的工分呢。

難怪老餘來請福生,廖嬸子陰陽怪氣。

高芬放下鞋底,說道:“小玉早上跟我說想跟福生分出去單過。”

“那咋行,分出去他們住哪兒啊?”陳大娘擔憂道。

“小玉說她還有點錢,先租隊裏空置的房子。”高芬糾結的不得了。

陳大娘尋思了一下,小玉是城裏來的,家庭條件又好,可能小玉真不在乎那點房租,她遲早要回城的。

現在擠在一起,謝小玉和福生,等于是在幫一大家子出苦力,嬌滴滴的謝小玉,估計忍不了多久,與其那時候鬧起來,不如現在痛痛快快的把家分了。

陳大娘想通了,就勸道:“你們家老大兩個口沒啥好說的,老實憨厚,老二兩口子不好相與,老二媳婦跟小玉,一天要拌好幾次口角,不如分家單過。”

高芬也是這樣想的,那就分家吧。

***

果醬裏加了足夠的冰糖,又甜又粘稠,三個玻璃罐子是以前吃罐頭的時候留下來的,都拿開水煮過晾幹,才能往裏面裝果醬,一共裝了三小罐子,鍋裏還剩下一點點。

謝小玉拿出三個碗,每個碗裏放了一勺子果醬,用開水沖了,給三個孩子嘗嘗。

“比糖水好喝吧?”謝小玉自己也喝了半碗,好甜,還有濃郁的果香,還能嘗到一點兒沒煮化的果肉。

大柱小口小口的喝着,舍不得一下子喝完,紅果好吃,熬出果醬來沖甜水喝,滋味也太好了,哪怕以後他采這麽多紅果,估計他.媽也不可能給他們熬果醬,太費冰糖了。

雖然省着喝,半碗帶着果香的甜水還是喝完了,大柱小柱和小妮,戀戀不舍放下碗,主動把鍋碗刷了。

今天輪到謝小玉做飯,大柱小柱把這半個月抓到的養黃鳝的缸子擡出來,“三嬸,晚上吃黃鳝好不好?”

昨兒劉秀好要做紅燒鳝段,大柱都沒讓,還被劉秀好罵了幾句,大柱說的理直氣壯,“三嬸做飯好吃,我想吃三嬸做的鳝段。”

謝小玉怕這些軟綿滑膩的東西,她說道:“你們要是能把鳝魚處理好,我就給你們做鳝絲面吃。”

讓謝小玉處理,那是不可能的,看到在盆裏滑動的鳝魚,她能躲得老遠,但是她做的響油鳝絲面,鮮美無比,以前好朋友想吃,都是乖乖的處理好了食材,謝小玉才下廚的。

大柱他們抓的鳝魚不大,紅燒沒什麽滋味,适合做鳝絲面。

大柱還沒吃過鳝絲面呢,三嬸做的肯定特別好吃,大柱按照謝小玉教的方法,鳝魚在熱水裏燙一下,馬上拿出來劃鳝絲,兩刀就能把一整根骨頭剔出來,劃好的鳝絲切段備用。

抓黃鳝的時候,還有七八條鲫瓜子養在水缸裏,謝小玉把這幾條鲫瓜子處理幹淨,用油煎的兩面金黃,倒進去半鍋開水,鳝魚骨也不能浪費,下到鍋裏一起慢慢的炖底湯。

光這鍋鲫魚和鳝魚骨炖出來的奶白色濃湯,就鮮美的不得了,鲫魚肉融化在湯裏,用濾網把骨頭碎渣都過濾出來,一鍋鮮美的底湯就好了。

下雨天大家都呆在家裏沒事,劉秀好從剛才熬果醬的時候,心裏就不大痛快,正好三瓶,按理說一家一瓶才對,謝小玉全部拿回了她自己房間裏,那柴火還是大柱撿回來的呢。

那麽難得的鳝魚,她不紅燒,拿出來劃鳝絲,太浪費了!

劉秀好擰着大柱的耳朵,“男孩子做什麽飯,沒出息。”

大柱躲開了,做飯有什麽錯,他巴不得學會了以後自己就能做好吃的,多美的事,“媽你回頭不也吃。”

劉秀好撇撇嘴,她好兒子都叫謝小玉帶的沒出息了,她跑到江棗花跟前吐酸水,“大嫂,你看大柱、小柱、小妮,搞得好像三弟妹的親兒子親閨女,我們當親媽的,還使不動他們呢。”

江棗花在給肚子裏的小娃娃做虎頭鞋,她道:“白吃她那麽多好吃的東西,我巴不得我孩子跟小玉好,是你的娃跑不掉,大嫂也不用瞎操心。”

說着,她收了針線筐,幫忙揉面擀面條。

奶白香濃的底湯炖好,福生也回來了,手裏還拎着二斤豬肉,說隔壁村的牛吃了草藥好轉,這豬肉餘叔說是他應得的,福生就帶了回來。

晚上吃鳝絲面,肉就用不着,謝小玉割了一點肥肉下來煉油,用豬油爆出來的鳝絲更鮮香。

福生洗了手換衣服,劉秀好追着問:“福生,你那草藥在哪兒采的,怎麽就你一個人能采到呢?”

“深山裏。”

“下次能帶二嫂去嗎?”

福生搖頭,“危險。”

謝小玉沖了半碗熱熱的果醬給福生喝,說道:“二嫂,你最好別去太深的山裏,福生能回得來,別人不一定能走的出來。”

“就是,一生産隊還摔了一個斷腿的,可不是開玩笑的。”葉大嫂也說道。

福生不肯喝,這是給謝小玉喝的,謝小玉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我肚子已經不疼啦,你嘗嘗,我們房間裏還有三罐子呢。”

福生這才喝掉,好甜,形容不出來的好滋味。

葉大嫂的面條擀好了,用另外一口鍋把面條下熟,竈臺上擺了十個大海碗,分好面條後,每個海碗裏澆上兩大勺濃郁的湯底,再夾一大筷子豬油爆炒後的鳝絲,撒上點蔥花,熱氣騰騰香噴噴的鳝絲面就做好了。

大夥吃的擡不起頭來,這湯怎麽那麽鮮吶,還有那鳝絲,又鮮又軟嫩,就連小妮都吃了一大碗,揉着肚子說:“媽,我動不了了。”

“吃不掉你還撐這麽多?”

“太好吃了嘛。”

高芬心想,小玉對福生的好不像是假的,這一家子都是餓狼,可憐福生吃一口鳝絲面,謝小玉就得做十個人的,時間久了肯定有矛盾。

高芬看大家夥都吃完了,把福生帶回來的二斤肉割了一半,叫大柱帶弟弟妹妹,給牛棚的老李頭送過去,耕牛治好了,也有老李頭照料的功勞,這肉不能一家獨吞。

然後,高芬跟三個兒子兒媳說道:“小玉想分家出去單過,我同意了,老大老二,現在問問你們兩個,要不要一起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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