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受傷)

深山老林, 樹木錯落密布。

箭雨襲來,錯落的樹木便成了最有利的遮掩物,二十餘人,僅有一人不慎被箭射傷了肩膀。

但顯然那些箭矢所向的目标是馬車。

裴季此行, 并未大張旗鼓, 也算是低調入南诏了。

原本一襲黑衣, 但也在今日出發之際換成了南诏百姓的裝扮, 與一行錦衣衛的裝束并未無區別。

所以殺手哪裏會料到他有馬車不坐,偏騎了馬?

馬匹受到驚吓,欲狂奔之前就已被箭矢射入了馬脖子,倒地抽搐而亡。

更有無數“噼裏啪啦”的箭矢撞擊聲從馬車四面傳入。

短箭被銅牆鐵壁的馬車擋在外邊, 紛紛掉落在地上。

馬車四周的地面上已然掉落了一波又一波殺傷力極大的短箭,就是車廂也被箭矢射得坑坑窪窪。

殺手們意識到裴季那輛馬車不是普通馬車, 刀箭不入後,百名殺手從四面躍身而出。

華音握着已抽出刀鞘, 泛着寒光的腰刀,面色沉着的細聽着馬車外的聲音

——箭雨停下,随之而來是刀刃相間的聲音。

殺手往馬車群起而攻, 這不知誰忽然高喊了一句“裴狗賊不在馬車中”, 圍着馬車打鬥的聲音漸小。

華音推開些許的縫隙,往外望去。

馬車外,皆是數個黑衣殺手對付一個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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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身手了得,但殺手也不是草包, 幾個人對付一個,錦衣衛漸處下風。

只是她看不到裴季所在, 也不知他是如何兇險的處境。

華音略一分析。她在馬車中,不見得有多安全。

萬一裴季落敗, 殺手圍了馬車,她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了。

若是下了馬車,一看事态不對,也容易尋準時機逃走。

華音琢磨間,握到的手五指逐一舒展,再而收緊握的下一瞬,猛然打開馬車,從中躍出。

只需目光一掃,便看見了裴季所在。

一群殺手拖住了一衆錦衣衛,而二三十殺手則圍攻裴季。

裴季招式霸道利落,沒有一絲花哨,一轉身悍然揮刀便砍下了一名殺手的手臂。

盡管裴季被數十人圍攻,華音還是從他那鎮定從容的神色看出了他的游刃有餘。

他未出全力。

他是死士出身的事情并不是什麽秘密,但他那些招式都是錦衣衛所使的招式,沒有那種勢如破竹的嗜血感覺。

如此留有餘力,裴季必有後手。

意識到這點,華音毫不猶豫站定陣營。

有殺手向華音襲來,華音利落躲開他,手中的刀再毫不猶豫的往殺手的肩膀砍去。

幾個招式便讓殺手落于下風,在砍傷殺手的前胸後,華音鎮定的握着刀便躍上馬車車頂,往裴季那邊飛躍而去。

失憶後第 一回砍傷人,華音并無不适。

到了裴季那處,華音從外解決圍攻裴季的殺手。

忽然出現一個貌美女子,女子所使招式路數快狠絕,不是什麽正派的路數,像是殺手所使的招數。

皇家死士與私人所養的死士武功路數皆有所不同,更不用說各個暗門派系不外傳的暗殺招式路數。

不遠之處,站在樹幹之上的一個面具男子看見那女子所使招數,面具之下,臉色瞬息一沉。

密函中,未曾說過有這麽一個女子随行左右。

這個女子武功招式,與樓中只有少數殺手會的武功相似。

似乎想到了什麽,男子雙眼半阖溢出凜冽寒息,殺機陡顯。

樓中花費十餘年培養這麽一個色貌身手一絕的殺手,終還是被背叛了。

那便留不得了。

擡起手,臂上□□對準了女子。

裴季哪怕是被殺手圍攻,依舊一派從容鎮定,還有閑餘目光暼了眼他那身手了得的九姨娘。

嘴角微掀,倒算她識時務,但随即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目光倏然銳利往前側望去。

只見那遠處有人以□□對準了華音,只一瞬短箭離弩,朝着華音瞬息疾飛而來。

裴季周遭氣勢陡然一變,狠戾盡顯,猝然踹開殺手,手中腰刀飛出,朝着短箭劃空而去。

同時,裴季躍身而起,踩在一名正要爬起繼續再戰的殺手頭上,一躍而過,腳底下依舊踩着一衆殺手的頭頂,朝着華音而去。

腰刀撞開短箭,但緊追而來的另一支短箭卻是一瞬間插入了華音的胸口。

華音瞳孔驟然一縮,身形略一抽搐,手中的刀猝然掉落,

一切都是在瞬息間發生的。

刀子落地,殺手的刀子朝着她砍來的下一瞬。早已握回刀的裴季,身形一轉,悍猛擋開殺手的刀子。

震得殺手握不住刀柄,長刀被震飛的下一息,執刀之手也被砍落在地。

華音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擋在她身前的裴季。

他瘋了不成?

既然會救她這麽一個可能是殺手的人?!

裴季側臉暼了她一眼,神色泠然道:“我只救你這一次。”

其他殺手朝着裴季群起攻來,裴季收回目光,卻是不動,皆由錦衣衛抵禦。

骨節分明的長指自鋒利血刃上緩緩抹過,再擡眸,那雙黑眸中似有茹毛飲血之勢。

裴季往短箭襲來的方向望去。

一息間,那銳利目光似略過重重殺手與茂密林叢,與樹上男子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似乎不用言語,也能明白彼此眼中的一觸即戰之意。

裴季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笑,眼神倏忽一變,銳利的眼神中盡是鋒芒與殺機。

幾乎同時,男子身形一動,從樹上躍下,朝着裴季而來。

裴季亦然向着男人疾馳而去。

裴季與戴着面具的男子刀劍相觸,二人交手間根本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這才是真實的裴季。

大內死士者,都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必然嗜血。

華音中箭之處為鎖骨下方兩寸,離心口稍遠。盡管臉上的血色漸失,疼痛刺骨,但華音卻還是迅速用左手撿起地上的刀抵抗兇險。

華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或因裴季出手相救,她心中少了要随時逃跑的心思。

童之與一個錦衣衛護在了受傷的華音身旁,童之與華音道:“只需再堅持半刻便好。”

華音起初無暇去想童之這話的意思,直到面具男子與裴季由旗鼓相當到逐漸落于下風,手臂也被裴季劃了一刀之際,遠處忽然有數十個黑衣人朝這邊趕來。

黑衣人手間的刀子與錦衣衛的刀子是一樣的。

是錦衣暗衛!

錦衣暗衛以破竹之勢相援,極快占據了上風。

面具男子瞬間明白了過來,裴季在入南诏前早有準備!

男子被裴季那悍猛得幹淨利落的殺招逼得連連後退。

男子不是莽撞之人,現在的情況哪怕是全軍覆沒也不一定能殺得了裴季。

不能做無謂的犧牲,那為今之計,只有撤退一計。

念頭才起,男子迅速後退,高喊道:“撤!”

殺手剩下不到一半,聽到這一聲“撤”,便迅速後退。

錦衣衛追去近乎一裏,裴季聲音穿透林子而去:“窮寇莫追。”

殺手退去,華音手中腰刀再次落地,在倒下之前便扶住了一旁的樹幹。

有鮮血從華音口中嘔出,眩暈襲來,近乎要陷入昏迷。

裴季話語才落,身後忽傳來童之驚喊的一聲“九姨娘”。

裴季轉過身,只見華音撐着樹幹強撐着,嘴唇旁都是鮮紅的血漬。

裴季只沉默了一瞬,便朝着她大步邁去。

華音昏迷之前,似感被陰影籠罩。

她擡眼望去,即便視野模糊,但也知曉是裴季。

她看不清裴季的臉色,但還是蒼白一笑,皓齒被血染紅,她顫着聲音問:“若是我僥幸沒死,可否幫我解了蠱?”

說話間,又有鮮血嘔出。

裴季望着她的目光逐漸複雜,終還是把她抱起,快而穩的朝着馬車而去。

華音昏迷之時,聽到他說了一聲“好”。

華音恍恍惚惚得像是身在夢之中一樣,什麽都覺得不真實,光影交錯,耳邊聲音時近時遠。

錦衣衛用最短的時間尋到了一處安全的地方,行伍停下休整。

童之帶着會醫的錦衣衛快步走到了馬車外,道:“大人,九姨娘身上的短箭得取出來了。”

裴季已用匕首劃開了華音中箭之處的衣服,檢查過了短箭未傷及要害後,冷聲道:“我親自來處理,你立刻去準備熱水,紗布,燭火和幹淨的刀子。”

裴季因常年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對處理刀劍,箭傷的手法勝過大夫。

童之不敢耽擱,即刻安排人去準備這些東西。

片刻後,把準備好的東西都相繼送入了馬車之中。

小金銀因聞到了血腥味與看到昏迷不醒的女主人,在籠子中狂躁的扒拉着籠子。

裴季面色陰沉暼了一眼吵鬧的小金銀,冷聲吩咐童之:“把這小畜生扔出去。”

童之聞言,忙把籠子自馬車中帶了出去,然後入馬車幫忙,壓住了九姨娘的雙手,同時也不斷地擦拭着傷口溢出的血。

短箭被剜出,扔在了水盆中,又被染紅了一盆水。

燒紅的刀子在剜去短箭的同時也燙了傷口,止了潺潺鮮血。

在傷口處撒上了藥粉,裴季毫無情緒起伏的開口:“下車。”

童之反應遲了一瞬才知是與自己說的。

也是,馬車除了他,九姨娘還在昏迷之中,不是對他說,還能對誰說?

童之下了馬車,裴季才脫去華音上身所有衣物,擦去雪白肌膚上的血跡,随而用紗布包紮了傷口。

傷口包好,拿起馬車內的鬥篷,蓋在了她的身上。

暼了眼昏迷中的人後,才轉身下了馬車。

裴季從馬車出來,走到火堆旁時,橙紅火光映在那張神色冷凝的臉上,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栗。

童之端來茶水。

裴季接過杯盞,冷聲吩咐錦衣衛:“今晚分三批來看守,連只飛蛾都給我盯緊了。”

錦衣面色肅嚴,相繼拱手一應。

衆人相繼散去戒備,或療傷。

童之站在裴季身旁,開口道:“後邊那馬車裏的幾個探子都死了。”

裴季毫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面色一貫漠然:“死了便死了,不必在意。”

童之靜默了片刻,看了眼九姨娘所在的馬車,問:“大人,九姨娘的傷勢如何了?”

裴季飲了口茶水,面色平緩了稍許:“沒有傷及要害。”

尋常女子身子嬌弱,但華音的身體卻與之相對而言強健許多。

童之呼了一口氣後,随而不解:“可那人為什麽不是對大人出手,而是像故意針對九姨娘?”

裴季不知多少次與鬼門關擦肩而過,兇險自然不用說。而交手的經驗也比華音這不像出過什麽任務的殺手來說,要多得多。

故而對暗器一類極為敏銳,若是那箭矢對着他而來,也不會傷及他半分。

殺手自然不會傻到不知。

裴季轉身,沉靜地望着馬車,沉默思索了片刻後有了大概的答案。

不緊不慢地開了口:“無論是殺手還是錦衣衛,叛者必被誅殺。”

童之只思索了一瞬,便明白了小叔的意思,驚詫道:“那些人與九姨娘有關系?!”

裴季看向那燒得噼啪作響的火堆,雙手的五指舒展幾番,才面沉如水的道:“與那帶着羅剎面具的殺手交手的時候,所用招式,與她今日與殺手交手時的招數一脈同宗。”

裴季雖與一衆殺手交手,但還是留了心在華音那處。

他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會不會逃。

結果倒是出乎意料,她竟沒逃。

童之思索道:“若是九姨娘與那些殺手原本是一夥的,如今背叛了他們,他們也知曉九姨娘在南诏,恐怕也不會讓九姨娘活着走出南诏。”

裴季忽然冷聲一笑,随即沉下臉色,語聲果決:“只要我想讓她活着,她就能活着走出這南诏!”

童之信小叔所言。十年前,南诏那般兇險,小叔還不是一人把先帝給救出了南诏?

如今還有這麽多的錦衣衛,難道還護不住一個九姨娘?

童之不知想到了什麽,望向王城的方向,狐疑道:“大人此行,宮中無人知曉,只有小的與南诏王知曉,為何這些殺手會提前知曉?”

裴季暼了眼南诏王城的方向,沒有半分驚訝。面色漠然,語聲輕慢:“南诏王宮約莫出了奸細,而這奸細潛伏在南诏王身邊,極得南诏王信賴。”

童之不解:“可此番是南诏王以先皇血……”童之話語一頓,略過這話,繼而道:“南诏王以那事為由邀大人來南诏,為何就不能是他故意走漏的風聲?”

裴季面色仍是漠然至極:“南诏內亂,他久病不愈,已拿捏不住手握重權的清平官段瑞。不用多久,段瑞便能逼他退位,他巴不得大啓助他奪回政權,又如何會想我死?”

裴季為大啓攝政大臣,便是遠在數千裏之外的金都,也對這南诏內政了如指掌。

說到最後,裴季露出譏諷:“但這南诏王還是過于懦弱與輕信他人了。不過這樣的人好在好控制,此番前去,便順道把這藏在他身邊的毒瘡給去了,一勞永逸。”

二人談了一會話後,裴季吩咐童之:“去熬些米湯送到馬車那處。”

裴季負手望了一眼南诏王朝的方向,輕嘆一息:“我這九姨娘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自殺手伏擊後的一日內,錦衣衛在這期間悄無聲息的殺了幾個殺手派來的探子。

南诏山林衆多,只要一個時辰沒有了蹤跡,便很難再追尋。

而那些殺手此番重創,就算是想要再次刺殺,也未必能成事。

裴季一行人慢慢悠悠的往王城而去。

因馬車行得很慢,本該再用一日就能到南诏王城的,但還是拖延了半日。

馬車雖慢,但還是稍有颠簸。

華音悠悠醒來,胸口上邊的傷口因這稍許颠簸而隐隐泛疼,她睫羽煽動了半晌後才微睜雙眼。

車廂內的光線柔和而不刺眼,很快便适應了這光亮。

“醒了?”

有徐沉嗓音如流水劃過,流入了華音耳中。

華音只是睜眼茫然了片刻就恢複了意識,微微轉頭,望向姿态輕松看着書卷的裴季。

她掃了一眼周遭,發現自己是躺在了他那寬敞的馬車之中。

身上觸感似不對勁,她低頭瞧了眼。她蓋着他的披風,光滑的肩膀微露。

披風之下,她似乎不着一物。

不等她細想,胸口上方傳來陣陣疼痛,在提醒着她

——就在不久前的那場刺殺之中,她險些喪了命。

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華音也顧不得問現在在哪,而是着急的問:“在我中箭後,大人是不是答應了我,要幫我解蠱?”

因失血過多,又受了傷,華音的聲音虛弱無力。

裴季目光一轉,暼向她:“就這麽惦記着解蠱的事情?”

華音道:“誰知會不會忽然發作,忽然人就沒了,怎能不着急?”

他體內要是有那麽個惡心的東西,看他還着不着急。

裴季輕笑:“差些沒命了,醒來後半點也不慌,且也不先問問自己身體如何了,反倒先着急詢問蠱的事情,還怕我反悔不成?”

華音舔了舔幹燥的唇瓣,嗓子略顯沙啞:“說實話,有些怕。”

裴季收回目光,拿過一旁的水袋,拔出塞子,把水袋口放到了她幹燥唇邊。

華音眼眸圓瞪,露出驚疑之色,似乎不認識眼前的人一般。

裴季忽然露出陰恻一笑:“這水裏放了劇毒。”

華音愣了一下,随即道:“要毒死我,還不如放任我不管來得快一些。”

裴季微擡水袋,有水入了她口,她連忙咽下。

幹燥的嗓子逐漸得到濕潤,也好受了許多。

喝了水,馬車忽然一個颠簸,疼得華音瞬間倒抽了一口氣。

裴季知曉這種程度不至于讓傷口裂開,把塞子塞入水袋口,平靜道:“沒條件給你靜養,忍着。”

受刀傷箭傷後,為免傷口裂開,不宜移動,但這荒郊野嶺的怎可能不移動?

華音思及裴季的變化,隐約覺得有些怪異。

想到在她中箭之時,他護她之事,華音的思緒不禁多了幾分活躍。

裴季救她,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從她口中知道有用的信息?

還是說**了幾次,讓他對她多了幾分情絲?

華音覺得情絲可能沒有,情誼倒是可能有幾分,畢竟沒有哪個人能比她與他有過更近距離的接觸。

待她有幾分不同,也還算是正常的。

又想她應下自己會幫她找解蠱的方法,華音覺得自己賭對了。

忽然又一個小颠簸,把華音從千思百緒中拉回了神來,輕嘶了一聲:“疼,忍不住。”

裴季感覺到她對他有所松懈,忽然開口:“別想着我給你解蠱,你就覺得可以活下去了,你不如先想想如何活着離開南诏。”

華音擡起疑惑的目光望向他。

裴季目光落在她傷口處,慢悠悠地道:“那箭沒對準我,也沒對準任何一個錦衣衛,反倒對着你這麽一個女子,你覺得是為何?”

華音微微眯眸,思索幾息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神色逐漸變了。

幾息後,面色趨于沉靜,與裴季目光相視,開了口:“那些人之前是與我一夥的?”

裴季微微挑眉,望着她那不似作假的神色,略一沉吟。

他開始相信她是真的有可能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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