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饴糖

虞靈犀微擡的杏眸映着滿池春水,眼睫染了墨線似的撩人。

指尖繞着寧殷的黑發,她覺得自己約莫中了邪。

直到對上寧殷那雙黑冰般深邃的眼睛,她心中嗡地一聲,回過神來似的,緩緩放下了手。

那縷頭發便從她指間摩挲而過,羽毛般又涼又癢。

“小姐方才,”

寧殷保持着手拿鎮紙的姿勢,想了一番措辭,方慢慢問,“是在與我調情?”

風吹皺一池春水,水榭輕紗撩動,虞靈犀感覺那股悶熱又燒了上來,連耳尖都止不住泛起了薄紅。

難為他這樣冷心的人,竟懂得“調情”二字。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情不自禁贊譽而已。”

虞靈犀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亂說些什麽,垂眸略微不自在,索性攏起筆墨起身道,“我去換支筆。”

說罷,不再看寧殷的神情,抱着宣紙匆匆離去。

寧殷直起身,看着虞靈犀衣袂消失的方向。

略微不滿,撩完就跑算什麽?

他在水榭中站了片刻,擡手撚了撚那縷被纏繞過的黑發,回味許久,墨色的眸中暈開些許興味。

既是好看,怎麽不多摸一會兒呢?

他極輕地“啧”了聲,革靴踏過地上的斷筆,在玉器脆弱的碎裂聲中,心情頗好地負手離去。

花苑看不見的拐角,虞靈犀停了腳步,輕輕靠在圍牆上。

她一手抱着揉皺的宣紙,未幹的墨跡在懷中糊成一團,一手覆在微熱的臉頰上降溫,

方才,是怎麽了?

虞靈犀實在是疑惑,怎會頭腦一熱,對寧殷說出這般輕佻的話語?

莫非是前世以色侍人,遺留下來的陋習?

雲翳蔽日,暮春涼風習習,卻依舊吹不散綿延的體熱。

……

四月初八浴佛節,城中寺門大開,誦經布施,熱鬧非凡。

本朝禮佛,每逢浴佛節,高門大戶都會煮上鹽豆和糖水,散給行人納福。

天色陰沉,可怪熱的。

虞靈犀收拾好自己,倚在榻上搖扇,便見胡桃拿着一張帖子進門。

“小姐,薛府來的帖子,定是請您一起布施呢。”胡桃說着,喜滋滋将請帖呈上。

于她看來,浴佛節布施這樣的大事,薛府請自家小姐登門,無異于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了這樁婚事。

薛家如此禮遇,小姐嫁過去必定享福,豈不是良緣美談一樁?

虞靈犀接過帖子打開,卻是薛岑的筆跡,落款亦是薛岑的私印。

她問:“這帖子,是薛府管事親自送來的麽?”

“那倒不是,聽侍衛說是薛二郎身邊的小厮跑了一趟。”

胡桃為她沏茶,不解道,“誰送來不都一樣麽,小姐打聽這個作甚?”

虞靈犀稍加推測,便知這帖子并非薛家二老的意思,而是薛岑自己下的私帖。

薛家家風甚嚴,恪守禮教,想來當初“失貞”的流言攔下東宮婚事的同時,也讓薛右相有了顧忌,故而兩家婚事遲遲不曾定下。

多半是薛岑怕她多想,所以才執意下帖邀請她,以表自己非卿不娶的決心。

心是好心,可惜用錯了地方。

虞靈犀命侍婢取了紙筆來,提筆潤墨,回書一封,婉拒了薛岑的邀請。

貿然登門不合規矩,她不想為難自己,亦不願為難薛岑。

送出帖子,便見虞煥臣身邊的侍從前來請示,于廊下禀告:“小姐,該去布施了。”

今年的虞府的布施禮是虞煥臣負責安排的,設在府前主街的岔口處。

而此時,虞煥臣正恹恹攪動着鍋裏的鹽豆,沒了往日的朝氣。

虞靈犀知道,家人已替兄長下了三書六禮,求娶出身大家的蘇家小娘子。虞煥臣偏愛豪爽巾帼,一聽對方是那種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便頭疼,眼看婚期将近,越發郁卒苦悶。

虞靈犀以帷帽遮面,走了過去,才發現寧殷也在粥棚下。

“小姐。”擡眼看見虞靈犀,寧殷喚了聲。

一襲暗色武袍的少年姿容挺拔,頭發半束半披,連發根都是齊整的墨色。他俯身取物時,肩上垂下一縷極為漂亮的墨發,總讓虞靈犀想起那抹絲滑冰涼繞在指尖的觸感……

似乎自前幾日誇贊過他頭發好看後,他便極少束起全發了,總要披一半在肩頭,倒多了幾分優雅的少年氣。

虞靈犀不自禁看了他許久,直到寧殷取油紙過來,刻意壓低了嗓音問:“有這麽好看?”

瞥見他眼底恣睢的笑意,虞靈犀耳根的燥熱又湧了上來,總覺得羽毛拂過般輕癢,還好有帷帽垂紗遮面,不至于被他看出端倪。

虞靈犀奪了寧殷手裏的油紙,卷了個漏鬥問:“你怎麽在這?”

寧殷随意道:“青霄不在,這裏缺人幫手。”

虞靈犀輕輕“噢”了聲,轉身接住虞煥臣舀來的鹽豆,包好分給路上的乞兒和行人。

“歲歲!”

人群中傳來清脆的一聲喚,是唐不離尋到這兒,擠開人群奔了過來,“我要去金雲寺祈福,你去不去?”

虞靈犀這幾日十分怯熱,懶懶的沒什麽勁兒。

正遲疑,唐不離卻取走了她手裏的紙漏鬥,央求道:“去嘛去嘛,今日寺中的姻緣簽最是靈驗,你就不想給薛某人算一卦?”

身後哐當一聲細響,是寧殷打落了案上的瓷勺。

他笑得涼薄:“抱歉。”

不知為何,虞靈犀總想起水榭邊摔斷的那支白玉紫毫筆。

禁不住軟磨硬泡,虞靈犀只好道:“好吧。”

唐不離歡呼一聲,挽住虞靈犀的手,朝虞煥臣笑道:“大公子,我将歲歲帶走啦!酉時前一定平安送她回來!”

虞靈犀被拉着走了兩步,又倒退回來,撩開帷帽的一角,露出半邊精致明麗的臉來,朝寧殷道:“衛七,你跟着我去。”

寧殷看了眼金雲寺的方向,垂眸蓋住眼底的暗色,點點頭。

虞煥臣望着妹妹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又随手指了一名親衛:“你跟上去,保護好二小姐。”

親衛抱拳,按刀跟上。

市集熱鬧,可聞遠處寺院梵音,檀香袅袅。

唐不離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一路上各色攤位吆喝叫賣,她不是摸摸這個,就是瞅瞅那個,沒有消停的時候。

虞靈犀跟在後頭,瞥了一眼身側半步遠的寧殷。

她從随身攜帶的小袋裏摸出一顆物件,随即轉身道:“把手伸出來。”

寧殷大概正在想事,聽她這般說,便停住了腳步。

半晌,順從地擡起手來。

虞靈犀松手,一顆油紙包着的小糖掉落寧殷掌心。

拆開一看,卻是一顆奶香撲鼻的饴糖。

寧殷挑了挑眉尖,嗅了嗅,望向虞靈犀。

周圍人馬往來,絡繹不絕,沉澱着京城千年如一日的繁華。

虞靈犀搖扇驅散燥熱,向前将那顆糖塞入了寧殷嘴裏,無奈道:“這個沒有放椒粉,放心吃。”

喂完糖後寧殷怔了,虞靈犀也怔了。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她并未想太多。

似乎最近幾日來,她的心神便越發松懈渙散,總不自覺對寧殷做出些奇怪的舉動。

好在周圍行人衆衆,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會留意街邊一對少男少女的舉動。

寧殷什麽話也沒說,舌尖一卷,将那顆饴糖含在唇齒之間,眯了眯眼。

虞靈犀猜想,他應是滿意的,便問:“甜嗎?”

寧殷漫不經心咬着那顆糖,眼睛卻定定落在虞靈犀身上。

看了她許久,方別有深意道:“挺甜。”

于是虞靈犀便放心地笑了,清透的面紗都遮不住她燦爛明麗的笑顏。

“歲歲,你愣在這兒作甚?”

唐不離見她沒跟上來,又折回尋找,拉着她的手腕催促道,“快走快走,別讓人等急了。”

虞靈犀也是到了金雲寺之後,才明白唐不離這句“別讓人等急”是何意思。

薛岑面對着佛像而立,聽到少女的歡笑聲轉身,眉眼染上斯文克制的笑意。

“二妹妹。”

薛岑首先同虞靈犀打了招呼,方朝唐不離一禮,“有勞清平鄉君。”

“好啦,人我給你帶來了,你們慢慢聊。”說罷唐不離擺擺手,一蹦一跳地跑出了門。

虞靈犀無奈,面向薛岑道:“岑哥哥找我何事?”

“二妹妹莫怪清平鄉君,是我讓她請你前來的。”

說着,薛岑從懷中摸出一塊羊脂玉環,雙手遞到虞靈犀面前,“這是我請金雲寺高僧開光後的玉佩,可消災納福。原想今日當着家人長輩之面,親手贈給二妹妹,可……”

頓了頓,他耳根微紅,溫聲道:“……不過,在此處贈予二妹妹也是一樣。”

金雲寺佛殿前有株二百餘年的菩提樹,枝繁葉茂。

每年諸多善男信女皆會來此許願寄情,親手将俗願寫于紅紙箋上,再以紅繩挂于樹梢。

寧殷提筆潤墨,筆走龍蛇,而後停筆,将墨跡未幹的紙箋封存好,交給迎上來的小沙彌。

沙彌并未将他的紙箋挂于梢頭,而是揣入袖中,趁着人群香客的遮掩,朝後院禪房快步走去。

悄無聲息做完這一切,寧殷回到佛寺偏殿,剛好見薛岑将一枚綴着水碧色穗子的玉佩遞給虞靈犀。

那欲語還休的模樣,一看就沒安好心。

咔嚓,寧殷面無表情地咬碎了嘴裏的饴糖,像是嚼碎誰的骨頭般。

“難吃,酸。”

他将糖呸了出來,眸底掠過雲翳的陰暗。

佛殿中,虞靈犀對殿外的視線一無所知。

她望着那枚玉佩,呼出一口燥氣道:“岑哥哥,你已經給我太多東西了。”

而她,卻并無什麽能拿來償還。

“給你的,怎麽樣也不嫌多……”

薛岑還在說什麽,虞靈犀已經聽不見了。

很奇怪,她看着薛岑的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懂他一個字,只覺嗡嗡吵鬧。

她睜大眼,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渙散,扭曲,她的目光不可控制地遲鈍起來。

铛——

佛塔上傳來雄渾的撞鐘聲,虞靈犀察覺有股熱血倏地沖上頭頂,灼燒臉頰,又散入四肢百骸,朝下腹彙聚。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好像是那日在幽閉的倉房中,她中了藥香後的反應。

不,甚至比那時候更糟糕。

薛岑察覺到她臉色不對,臉上浮現擔憂,忙上前問:“二妹妹,你怎麽了?”

“別過來!”虞靈犀下意識躲避他伸來的手,卻腳步虛軟,碰倒了案幾上供奉的香灰。

一片哐當的聲音,外間的沙彌聞聲望了過來。

虞靈犀顧不上薛岑是什麽反應,強撐着最後一抹意識戴上帷帽,朝殿外走去。

本能告訴她,絕對不能再呆在人多的地方,會出事的!

今日香客很多,幾乎摩肩擦踵。

她的視野模糊扭曲,慌不擇路,全然沒發覺自己離候在牆下的虞府侍衛越來越遠。

等到那名侍衛和胡桃發現她離開時,虞靈犀已經和他們背道而去,被擁擠的香客沖散了位置。

呼吸急促滾燙,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所有人都好像在朝她微笑。明明在佛寺,卻好像有靡麗的喧鬧撲面而來,似夢似幻,誘她沉淪。

虞靈犀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怎麽也找不到出路。她的意識已經開始飄散,只剩下絕望,難堪的絕望。

忽然,腕上一緊。

有人逆着人群而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虞靈犀下意識想要甩開,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模糊身影,高大,挺拔,站在人群中像是鋒利的劍。

“是我。”熟悉低冷的嗓音。

虞靈犀怔怔看着他,滾燙的掌心回握住他的指節,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衛、衛七……我不對勁……”

她将唇咬得蒼白,兩鬓汗津津的,斷斷續續顫聲道,“我不知道……怎麽回事……”

說着身子一軟,被寧殷及時撈住。

掌心觸及她纖若無骨的腰肢,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滾燙的熱意。

她面色呈現不正常的緋紅,眼尾含媚,呼吸間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和上次在倉房一樣。

寧殷眉頭一皺,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們所處的地方只有兩處出口,一處通往前院,已被來往的香客和誦經的僧人堵住。

若強行闖出,必定讓人察覺異樣。

而另一處,則通往無人涉足的後院禪房——

他從不帶活人進去那裏。

寧殷抱着虞靈犀,直接踹開了禪房的門。

折戟剛打開沙彌遞過來的紅紙箋,猝然見寧殷闖進來。

他有些訝異,立即起身道:“殿……”

而後發現,寧殷的懷裏還抱着個女人。

寧殷将虞靈犀平放于床榻上,冷冷一瞥:“出去。”

折戟目不斜視,立即掩門而出,守在十丈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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