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是你的事
邱聲沒聽聞又夏的話,坐公交回到住處。
雨過天晴,東河市終于迎來了久違的青空。
鮮花公園到他的終點站要晃晃悠悠地穿過整個南城區,一個小時四十分鐘,足夠邱聲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一邊看風景,一邊等衣服頭發都自己風幹。
但漫長時間也讓冰冷一絲絲浸入四肢百骸,等公交靠站,邱聲站起身時頭重腳輕得差點從車廂末尾滾向車門。他踏着柏油馬路時還頭重腳輕地不太真實,仿佛記憶中的今天從來沒有下過雨,而他渾身濕了又幹,可能只是因為不小心掉進池塘。
邱聲揉亂了額發,仔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見了聞又夏一面,确認無誤,又辨認着最後忽然開始恨他的緣由,跌跌撞撞,朝小區裏走去。
他想不出開頭和結尾,那團火是一下子吞沒了他的。
就像視頻裏那次演出的最後,他也是聽完聞又夏很沒道理的那句話後忍不住動手打人。不過他打不過聞又夏,對方比他高也比他有力氣,真要動起手來聞又夏輕而易舉就能讓他爬不起身。
“所以那天他沒有真的要揍我。”邱聲恍然大悟地想,又暗道可惜,“他要揍了,我還能扯着這事不放……早知道就踹他一腳,也好過互不虧欠。”
他和聞又夏走到這地步,很大原因就是已經互不虧欠了。
打開家門,屋內靜悄悄的。
邱聲沒有養任何寵物,一盆擺在玄關吧臺處的綠蘿迎風而動,葉子朝他致意般地抖動了幾下。裝修時故意用了比較溫暖的淺色系,可邱聲并未覺得這種氛圍對自己有任何作用。
他換了鞋,渾渾噩噩地去洗澡。
吹頭發時邱聲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四年過去了,他的外形沒什麽大變化,比同齡人看着小好幾歲,似乎因為自我封閉,時光也遂他心願停留在被割裂的節點。
但聞又夏倒是柔和了一些,眼神,氣質都是。
想到聞又夏,邱聲洗了澡清醒一些,回過味來他今天确實見過聞又夏了——聞又夏的沉默還是那麽讨人厭。
吹好頭發後邱聲拿了一瓶酒,坐到工作間。
他定期吃藥,對其他的藥片敬謝不敏,遇到小感冒大都喝點酒睡一覺,大部分情況下能夠解決。
邱聲聽了三遍未完成的音軌,不太有靈感,決定先拖幾天等催了再說。
遇見聞又夏之後,他喪失了認真做事的欲望,腦子也開始混亂。現在要問他對聞又夏有什麽感情,邱聲很難清晰地描述。聞又夏是他難以逾越的一堵高牆,也是一片他泅渡不過的海,他為桑雪寫“蝴蝶燃燒”,因為漢之廣也不可泳,唯有化為灰燼。
他和聞又夏不只有愛恨糾纏,還有承諾,背叛,對立。
以前的故事現在被營銷號加工過,結果最被在意的是“你們到底有沒有談過啊”“這也太像情侶分手後互删了”。
網友眼睛有時是雪亮的,他們确實談過,确實分了。
但又沒那麽簡單。
很多時候,邱聲回憶他們最後為什麽非要走到預備老死不相往來了,這到底是誰的錯,還是他們都有錯只不過是多或少的差別。他每次想到這些就會很累,像今天一樣,想着想着意識游離,分不清是真是幻,然後只好借酒澆愁。
站在旁人角度難免覺得邱聲苦情,勸他放下。可要是真那麽簡單,世界上哪來的癡男怨女?
一瓶酒見了底,音軌還是邱聲剛坐下的模樣。
離天亮剩不到6個小時。
電腦邊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他的手掌覆蓋上去,翻開的軟刺紮在皮膚上有點兒癢,倒是不痛。邱聲玩了會兒,突然小聲地問它:“你說我明天去不去。”
仙人掌當然不會回答。
于是他吞了最後一口酒,在辛辣回甘的味道裏自我肯定道:“還是去吧。”
邱聲最後是在工作間睡的,他常年放着沙發床。現在天氣還不算冷,後半夜因為低燒,邱聲醒了一次,跌跌撞撞回客廳找退燒藥吃。
他想早點好起來,免得第二天帶病去找聞又夏時語無倫次。
退燒藥起效快,起床鈴響起後邱聲多睡了一個小時,再醒來就不燒了。不過他臉色很差,白得發青,有種食欲不振的憔悴。
冰箱裏有顧杞上次帶的素三鮮餃子,邱聲煮了一碗,靠在吧臺上吃。
餃子是顧杞的女友做的,脆脆對他也很好。邱聲吃肉容易犯惡心,所以脆脆會偶爾給他做點素的速食,托顧杞看望邱聲時強行給塞進冰箱并寫條子提醒注意庫存,讓邱聲專心閉關寫歌時不至于餓死。
“今天有兩種結果。”邱聲咬着餃子,和吧臺上垂着枝條的綠蘿聊天,“一,聞又夏突然想通了,答應我回來一起排練……不過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把樂隊組起來,畢竟還有個小屁孩也很惹人煩。二,也是個人覺得可能性比較大的,聞又夏還是不理我。”
綠蘿枝葉輕搖,好像贊同着他的分析。
“但不管怎麽說,他肯定不會轟我走。”邱聲說這話時幾乎有點得意的神采,“他這個人看着像混黑社會的,卻實在很心軟。”
綠蘿不晃了,邱聲反問:“再去多少次他會和我說話呢?四次吧,剛好21天,再不理我就算了。”
他和植物打了個毫無意義的賭,感覺胃口都好了點,吃幹淨一大碗水餃,随手把碗洗了,然後換衣服,步伐輕快地出門。
依舊是公交車,他一路莫名亢奮着,歌也不聽,盹兒也不打,直至到了鮮花公園。
這次邱聲走了側門。
一場大雨,東河市恢複了秋天最常見的陽光燦爛。周邊的小學組織今天春游,穿校服的蘿蔔丁們組成方陣,耳朵還在聽帶隊老師叮囑安全事項,心思卻早飛到了不遠處的兒童樂園和商業街琳琅滿目的玩具、零食。
老師拍拍手,宣布自由活動,幾個戴黃帽子的小學生奔跑着從邱聲身邊掠過。
心情好了一路,邱聲難得被小孩子的活力感染,露出個頗為溫柔的笑容。目光跟随小學生向前望去,邱聲就見到了聞又夏。
商業街的樹木高大茂盛,聞又夏換了件條紋衫,還是墨綠色圍裙和托盤的搭配,正應小學生的要求矮下身,把裏面小紙杯裝的奶茶試喝款分給他們。
他表情安靜,沒有任何不耐煩,給每個小孩都拿了一小杯。
小黃帽們圍着他七嘴八舌地讨論奶茶的味道,又問他在哪裏買,聞又夏不開口,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墨綠色集裝箱。
邱聲倒不知道他這麽會應付孩子。
緩步過去時,因為這副奇異場景邱聲的緊張已經完全緩解,他站在一邊,一聲不吭地等聞又夏打發走了喝完免費飲品的小學生。
他伸出手,端起最後一個小紙杯。
聞又夏擡起頭時,邱聲剛剛一飲而盡,小紙杯捏在指尖朝他笑。
“好久不見。”邱聲的開場白在昨天剛見過後有點奇特,但他很快解釋了,“我本來想着,裝裝樣子的話應該先說這個的。”
猜到聞又夏不會接這麽無聊的話,邱聲繼續說:“我來這兒第十八天,每天都在。”
“……”
“差一點就不想來,但昨天莫名其妙下場雨還讓我遇到你了。”邱聲說完,很不滿意聞又夏的反應似的皺起眉,“你說點話吧,又不是真的啞巴。以前這樣就算了,現在搞服務業能不能有點敬業精神?”
聞又夏無言以對,半晌才說:“你來幹什麽?”
“找你啊。”邱聲目光動了動,“寫的歌拿了個年度歌曲,這夠不夠證明我當時說的?夠不夠你改變想法。”
“那是你的事。”聞又夏生硬地說,“我現在對這些沒興趣了。”
“喔,沒興趣了,但是會随便一個人求你就給他彈一段solo是吧?”邱聲嗤笑,“騙別人還行,騙我?”
聞又夏認真地一字排開幾個小紙杯,沒有要反駁他嘲諷的意思。
邱聲:“你說,‘他們永遠接受不了真實的我們’,我現在就告訴你,可以。不是一定要燥、永遠在地下才能有好東西,你不能總那麽傲慢。”
“無所謂。”聞又夏問他,“說完了嗎?”
邱聲:“……”
他還真想不到別的可以接上這個話題。
很多事,他們理念的不協調堵着他看不見別的路,舊感情的破裂按着他無法上岸。他急于向聞又夏證明“我是對的而你錯了”其實并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他還沒想通現在的自己和聞又夏處于何種關系中。
朋友?前隊友?路人甲乙丙?
聞又夏還有多少感情?或者已經沒有了?
邱聲沒把握。
所以他聽見這句話,梗着脖子不知怎麽形容這時感受,幹巴巴地憋出一句:“說完了,可能……說完了吧。”
又一隊小黃帽來要免費奶茶喝,聞又夏欲言又止,半蹲着,分給他們。
邱聲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等着他,眼底發紅。
發完奶茶,大壺也見了底。聞又夏用那雙濃墨塗成的眼瞳望邱聲,他的眼窩很深,因為眉毛濃、嘴角微微下垂而顯得很兇,從前目光裏豹子般的性感收斂了,這讓聞又夏沒那麽冰冷,可有時甚至是脆弱的。
他略帶悲憫的眼神落進邱聲的心口,砸得有點痛。
眼見聞又夏收起發新品試飲要離開了,邱聲驀地被失落包裹,不由自主地擋在他面前:“你又要去哪兒?!”
“要等就去店裏。”聞又夏沒理會他的阻攔。
他走路很快,邱聲還沒看清去了哪個方向就已經消失了。
邱聲原地站了會兒,在“管他去死”和“說好要等幾次”裏猶猶豫豫地選了後者,然後聽話地去店裏,要了杯新品奶茶。
剛才抿了一口,還怪好喝的,有股花香,就是太甜了。
晴天,奶茶店生意爆滿。邱聲捏着等號小票坐在陽傘遮蔽出的陰影邊緣,愣愣地把上面的字來回讀了好幾遍。
耳畔喧鬧,他的靈感不合時宜地上浮,腦海裏冒出一串旋律。
邱聲輕輕地哼了幾遍,認為可以用,拿手機認真地記下來。他會彈吉他也會彈貝斯,鼓不算太精通但臨時救場沒問題,他自己就是一支樂隊。
但他還是想要那支“銀山”。
改了幾個音符,邱聲擡頭看一眼奶茶店的電子屏幕叫號情況,還有三個輪到他。
突然一陣風拂過衣角,意識也跟着恍惚。邱聲眨眨眼,什麽也沒看清,一個白色紙盒卻準确無誤地被擲進他的懷裏,然後彈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接住,低頭一看,是某個牌子的中成藥。
治感冒的。
而奶茶店的小門一開一關,聞又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周四是休息日嗷,周五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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