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紋身去哪兒了?”

他們分開那時微信才剛剛普及所以邱聲并沒有聞又夏的微信號,他懷疑哪怕微信已經遍布大衆生活,聞又夏可能也不會用。

握着聞又夏的新號碼,邱聲難免記起他上一個號碼的下場。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這句話他一刻不落地停了半個多小時,撥號界面摁得手指發酸,最後手機被脆脆搶過去強行關機,勒令他必須休息了,邱聲才停止毫無意義的重複。類似的事還有很多,但他一概想不起來了。

聞又夏給了他號碼就沒再和他說話的意思,邱聲猜着,他的潛臺詞也許是“生病了就回去靜養”。聞又夏對他現在的生活沒有疑問,邱聲就不想貼上去主動告知。

回到住處,他用那個號碼搜到了聞又夏的微信。

挑出結果時邱聲還愣了愣,以為搜到什麽奇怪東西。但他認真研究過姓名頭像,确認應當就是聞又夏本人的。

微信號“WenXia”加一串數字。

頭像是Unknown pleasure的封面。

他們以前讨論這張黑膠唱片,因為封面圖形是人類發現的第一顆脈沖星的波形而印象深刻。銀色線條像山峰起伏,明明知道是巧合但邱聲忍不住多想。

提交了好友申請,估計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果。

邱聲慣常晝伏夜出,最近連續白天出門很大程度違逆了他的生物鐘。被聞又夏趕回家後還早,他幹脆躺下睡一覺,打算醒來後把沒處理的歌弄完。

這一覺睡得不夠安穩,基本隔半小時邱聲就醒一次,迷迷糊糊看眼手機有沒有新消息,然後又昏死過去了。他沒時間做夢,如此混沌地睡到夜裏九點多再醒,盡管身體還是沉重而疲憊,精神卻不由自主地開始亢奮了。

邱聲從床上爬起來,去廚房給自己弄吃的。

煮了碗泡面,配顧杞今天剛給他帶的自家炸丸子。邱聲對肉有了一點胃口,吃下去竟不覺得犯惡心,吃到最後甚至津津有味。

聞又夏還沒通過他的好友申請,邱聲回憶着是不是驗證信息寫得哪裏不對,又覺得“就寫了個名字,不至于吧。”他不死心地再次發送申請,依然宛如石沉大海。

盯着那個漆黑頭像,邱聲很想翻白眼。

搞什麽鬼?

注冊了微信是當擺設的?

邱聲決定按兵不動,洗了碗,坐回工作間,然後以三十秒一次的頻率密切關注手機的任何消息提醒,半小時內暫時只收到垃圾短信和微博推送。

慫逼!聞又夏!

他在心裏罵,正準備從表情包裏選一個挑釁,電話提示先響起來。

邱聲眉心狠狠一跳,等看清來電提醒,還沒提速的心跳随着一呼一吸平複。他失望地接起來,有氣無力:“什麽事?”

“大忙人,現在有沒有空?”桑雪笑着問。

他和桑雪的關系頗為微妙。

邱聲自己覺得就是普通合作夥伴,但媒體面前,桑雪總用“是他成就了我”來大肆吹捧邱聲,讓邱聲很有了些知名度,身價都漲了。

這麽說确實誇大其詞,對于桑雪,也許邱聲做的那張專輯意義不亞于她決定轉型。

桑雪是女團成員轉歌手的,外形偏熟女風格,嗓音也是年輕一代女歌手中少見的有複古味道的中低音,在團時就是人氣偶像。她作為歌姬預備役宣布solo結果高開低走,整整三年還在原地打轉,直到偶然認識柳望予。

柳望予給她介紹了剛從低潮期恢複一些的邱聲,然後量身打造了那張讓桑雪就此翻身的專輯,連帶着國民度都變高。

“成就”談不上,但這次合作的确是雙贏。桑雪成了“小天後”自不必說,邱聲也從此前被人诟病的口水流行歌裏解脫了。于是柳望予趁熱打鐵,預備借着合作關系再讓桑雪跟邱聲約一張專輯。

結果本來挺好一件事差點被桑雪的經紀人攪和了。

這人大約腦子有病,看多了無知網友腦補的“小天後和神秘制作人”設定,居然一拍腦殼想要桑雪和邱聲炒作一段緋聞,還覺得是自己大方,主動讓邱聲蹭熱度。好在柳望予及時喊停,否則邱聲肯定翻臉。

盡管如此,邱聲還是尴尬極了,一度不想再跟桑雪合作。

要不是簽了合同,他可能電話都不接。

更何況現在邱聲滿心都是聞又夏什麽時候通過驗證,對桑雪說話就有點淡:“急事嗎?”

“《Diamond》錄得差不多了,前天剛返給你聽來着。”桑雪語氣一向親切又開朗,剛認識時邱聲總聽着不自在,時間久了才好一點。

看見那封未讀郵件,邱聲心裏有了數:“最近忙,我現在就聽。”

桑雪聽他說還沒看過松了口氣:“沒聽就好!我還怕電話打遲了呢。因為他們改了很多地方,然後又不敢在郵件裏先說清楚,怕你生氣。結果你兩三天都沒回音,編曲老師以為合作黃了,趕緊催着我來問。”

邱聲笑笑:“改得很多嗎?”

“你的規矩嘛。”邱聲目前态度沒任何異常,桑雪膽子也大了些,開起玩笑,“畢竟‘暴君’名聲在外,你定好的東西誰敢亂動。”

邱聲按了播放:“聽完微信回你。”

“好。”

音軌确實被改了不少,尤其低音部分快要聽不出邱聲原來的版本。桑雪公司的編曲人可能覺得原版不夠“刺激”和“炸”,往上堆了不少效果,人聲也修得有點奇怪。

邱聲不作聲地聽完,從電腦屏幕暗處看見自己眉頭緊鎖的倒影。

不怪桑雪那邊怕他生氣,這簡直是……

邱聲強壓着火,握緊手再放開,深呼吸好幾下才憋回自己喉嚨裏的髒話,然後心平氣和地打開對話框給桑雪反饋意見。

他斟酌詞句,到底沒說出太過分的話:“他們喜歡的感覺我大概明白了,你自己的想法是?”

桑雪回得很快:“要你的。”

接着生怕被邱聲誤會,她又解釋了一句:“我喜歡最初那個版本,唱得也舒服。”

邱聲說好的。

桑雪:公司那邊你別和他們正面接觸了,我去吧,怕他們得罪你[調皮]

邱聲:……

合作方對他多有忌憚,邱聲是知道的。

因為他最初定的規矩确實很不好惹。在主流和小衆中找平衡點不是容易的事,因此,邱聲對作品索要了很高的自由度。

雖然版權賣出去了,但如果不加商量就擅自篡改,下次合作不僅特別難,更有可能被邱聲直接拉黑。若非他還算有點才氣,寫的東西有獨一份氣質放在圈內暫時無法被徹底取代,別人也不會一邊背地裏罵他“控制狂”“神經質”,一邊捏着鼻子向他邀歌。

但桑雪們只知道順着他時還算容易溝通,不知道比起以前每個節拍都大權在握,邱聲已經收斂很多了,起碼他還能聽進去別人的“要求”。

這次桑雪要努力去斡旋,不叫他為難。

邱聲受了這份好意,主動說:“新的版本我盡快給你。”

“麻煩了!”桑雪最後說,“等這張專輯做完,我請你吃飯。”

邱聲答:“再說吧。”

應付完桑雪,歌的demo他打算熬夜改了。

有事做的時候其他就不太提得起勁兒,邱聲沖了一小口黑咖啡喝掉,為了保持注意力,手機被他放在了外間。

改起來并沒那麽麻煩,就是心裏不舒服。

邱聲一邊罵着桑雪公司那群狗屁不懂的所謂業內資深,一邊自降審美,憋屈地想“好好一首歌非要落俗”,又覺得自己在為金錢折腰,一時心情十分複雜——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覺得輸給了聞又夏。

聞又夏比他厲害。

別人如果要按着聞又夏寫流行歌,他肯定頭也不回就走。

這念頭砸下時,邱聲改完了最後一遍。然後連多的一次都不想聽,他直接打包發送給對接方,整個趴在電腦前,精力透支。

淩晨四點了。

邱聲趴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手機和聞又夏的驗證,猛地擡起頭。

寂靜無聲的夜晚,他一頭栽倒在鋪滿地毯的小平臺上,撈過手機,像渴水的人遇見綠洲的影子,還未靠近已經瘋狂。

好在這次不是海市蜃樓,微信頁面最頂上多了個聊天框,時間是12點半。

EGDA:我通過了你的好友申請。

這行簡單的文字讓邱聲難以抑制地雙手顫抖,他壓下想半夜騷擾聞又夏的沖動,去點對方頭像,打算先看看聞又夏會有什麽風格的朋友圈——

一條橫線。

邱聲:“操。”

他惡狠狠地發過去一把菜刀。

當然聞又夏沒有回。

也許加上微信預示着兩個人終于能有面對彼此的勇氣了,龜裂紋路沒那麽容易修複但找到機會已經實屬不易。邱聲當然知道不可能回到從前,他每每想到聞又夏幹淨的手指,“我們會和好”的篤定就會動搖。

他還沒有問,那個紋身去哪兒了。

因為念着紋身,邱聲這夜做了關于大雪天的夢。

他分不清是夢還是記憶回放。

現實裏,東河市沒有那麽大的雪,鋪天蓋地,像要遮蔽一切似的,轟轟烈烈又無比瘋狂。他拿着酒瓶自低矮破舊的居民樓走出來,看見聞又夏一身黑,背對着他站在雪地裏,一片蒼茫即将吞噬聞又夏。

他喊了對方的名字,聞又夏轉過身,邱聲分了他一瓶酒。

然後他們在巷子口坐下來,膝蓋碰膝蓋,酒瓶清脆地撞在一起,聲響回蕩,被風雪淹沒。

街口雜貨鋪買的自釀酒刀子一樣割開喉嚨,邱聲全身都熱了起來。他去摸聞又夏的手掌,揉他指尖的繭和指節的細小紋路,摸了一手潮濕雪水。

聞又夏眼中兩點暖黃光,像剛剛燃燒的火焰。

“在這裏紋一個什麽好呢?”聞又夏自言自語,或者征求他的意見,用右手的無名指碰了一下邱聲的唇。

“小雪花。”邱聲不假思索地說。

“雪花啊……”聞又夏喃喃。

後面他還說了什麽,邱聲分明聽得很清楚,可醒來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了。

他們頭頂那盞街燈霎時破碎。

橘黃色的光把他和聞又夏裹在雪地中。

邱聲睜開眼,不自禁地去摸自己的眼角,一片潮意,如同夢裏聞又夏的手指。他回不過神,呆呆地側躺着,感覺枕頭上淚痕還沒幹。

窗外有點小雨,正綿綿地濡濕深綠色樹葉。

他忽然發現這是長久以來的夢中聞又夏第一次開口,但他說的,卻是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的話。

作者有話說:

*聞夏wx頭像那個是joy division的第一還是第二張專輯封面圖,網易雲可以聽,是後朋克風格的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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