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愛上(一更)
演出結束有after-party,六哥專程給爛蘋果辦的,地點也就在藍莓之夜的酒水區,和後臺一牆之隔,看了演出的可以自願留下。
一開始老白還說了幾句演出感想,到後來開始喝酒場面就變得混亂了。
搖滾樂手和所謂的樂迷之間距離感比明星近太多了,哪怕被戲稱為“搖滾明星”也并沒有真的高高在上,只是敬酒的時候多了個噱頭。相處時很容易失去分寸,尤其在煙、酒、激素的聯合作用之後玩笑成分居多。
駱駝的女友一直跟着他,鼓手在泡妞,周圍有人喝得微醺提前離開。後半程已經算午夜場,有人去問駱駝:“聞夏呢?”
聲音太大,他不得不也扯着嗓子答:“管他媽的呢!”
駱駝确實不知道。
邱聲剛結束時想去後臺找聞又夏,但是休息室空無一人。他的貝斯倒是在,人卻不曉得去了哪裏。邱聲覺得聞又夏沒帶琴應該還會回來,躲在邊上等人。
有姑娘看他長得好和他搭讪,也有男人,醉醺醺地問他電話號碼。邱聲看不懂他是不是把自己當姑娘了,皺着眉躲開,不想招惹不太清醒的醉漢。
他給聞又夏打了電話,對方沒有接,邱聲索性躲到二樓拐角處玩手機游戲。但他手機快沒電了,想着到了1點半聞又夏還不出現的話他就回顧杞那兒去睡覺。
邱聲沒有困,手機小小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臉,他背過身去就完全隐入黑暗中。恍惚間,邱聲聽見了腳步聲,接着有人叫了聲“老白”——女孩子的聲音,他匆忙按掉手機屏幕的光,探出頭,果然兩步開外,白延輝領着一個女孩兒站門口聊天。
他不是有意偷聽,可邱聲發現那個女孩好像就是剛才激動地喊聞又夏名字的大眼睛,不由得朝那邊靠了靠。
“等會兒他不理你可不能怪我啊。”老白叼着煙,一雙細長的眼笑得彎彎。
邱聲不能确定可他同時直覺白延輝說的“他”是聞又夏。
他要給聞又夏介紹女伴嗎?
類似的事他聽Julie說過,但沒有親眼所見。邱聲納悶地想,聞又夏不是沒在附近麽?兩個人的腳步聲遠了,過了會兒,他果然聽到白延輝詫異地“哎”了聲,對姑娘說:“他不在,我打個電話。”
樓梯間距離後臺休息室也沒多遠,邱聲思索要不先離開,不然一會兒撞上白延輝未免有點尴尬。可他剛順着牆角走出兩步,手機在小空間裏驟然發出聲響。
來電顯示是聞又夏,邱聲手一抖,按了挂斷。
他轉過頭,白延輝和大眼睛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突然出現的人。
邱聲最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何況他總覺得白延輝對自己有莫名的敵意。他顧不上說點什麽緩解氣氛了,三兩步跑向吧臺。
裏面還在群魔亂舞,俨然是另一場尚未結束的狂歡。
邱聲站在門口緊握手機,剛才情急之下挂斷的聞又夏沒有繼續打來了,他懊惱着,想聞又夏肯定以為自己已經離開,估計不會再打擾——他們的交流有着特定的場所,特定的範圍,超出“演出”和“學貝斯”的其他地方,譬如邱聲的學習,聞又夏平時的打工生活,他們無言地達成了共識,互不關心。
邱聲當然不可能真的不關心,他感覺得到聞又夏是個邊界感明顯的人,而他可能越過了某條分界線了。只要不作死,他和聞又夏起碼能維持現狀。
但不作死就不是邱聲了,荷爾蒙影響着他的思維。
他的手心因那個電話變得滾燙,恨不得趕緊給聞又夏回撥,然後問他在哪兒——
你在哪兒,我現在要見你。
我愛上你了。
突然而至的沖動讓邱聲産生了切實的“活着”的感受,他的心跳從未這麽有力而真誠,清楚地明白當下在為了誰跳動。
他一刻也等不了,解鎖屏幕點開通話界面,然後有人敲了把他的頭。
邱聲一句“我操”就在嘴邊,轉過頭,光怪陸離的after-party邊緣燈影是暧昧不清的淺藍,自上而下潑灑出八點鐘的秋夜星空。他微張着唇,半仰起頭時看見一身黑的男人屈起手指保留敲他後腦的姿勢,等了一秒才将手抄進褲兜。
“聞夏……”邱聲差點就突兀地告白了,他想着或許要鋪墊,直白地問,“你剛才去哪兒了?我在這兒等了你一個多小時!”
有點像責怪的語氣,聞又夏抱歉地說:“家裏的事,想着回去了就不來了,但好像你還沒走。”
耳畔是躁動鼓點和逐漸上升的旋律,邱聲像被這束聲音高高地吊起。他狠狠地拍了下聞又夏的後背,把他推出酒水區,反手帶上了門。
音樂被隔絕,邱聲暫時放下私事:“家裏,沒什麽要緊的吧?”
聞又夏猶豫了,卻仍否認。
“我還打算回朋友那兒去來着。”邱聲作勢看了眼不遠處的出口,“今天下雨沒?”
聞又夏搖頭,他的手指上挂了那把機車鑰匙:“送你?”
“好啊!”
答應得很快出于哪種心情,害怕白延輝發現他回來了然後拉那個女孩兒和聞又夏搭話嗎?還有他其實擔心聞又夏會不會和她看對眼,盡管Julie說聞又夏不睡果兒但是荷爾蒙的作用被強勁節奏迅速擴大,就算一時激情也好,如果聞又夏沉浸在音樂裏被那麽熾熱地仰望,如果真的有所觸動呢?
邱聲承認他對聞又夏喜歡哪種人、戀愛的選擇傾向一無所知,他沒有把握說完“我愛你”後是被拒絕還是幹脆被痛毆一頓。
可他就是要把其他可能性排除在外,先一步讓聞又夏只看見自己。
“聞夏!”
聞又夏按了按邱聲試圖抱他手臂的動作,示意等會兒。他沒發現邱聲目光一下子失落,放開時也顯而易見的沮喪,突然豎起了渾身的刺。
白延輝走過來:“到處找你呢,打電話怎麽不接?”
“騎車。”聞又夏簡單地說。
“還以為你跑了。”白延輝開了個小玩笑,身後的姑娘配合地笑笑,他就朝旁邊退開半步,“喏,這是阿花,剛才在前排對你愛得要死要活的。”
他說話一貫如此,聞又夏沒覺得哪裏不對,朝阿花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
阿花不太像Julie那樣一看就知道懷揣什麽目的,她打扮得青春活力,剛才看演出時紮着的馬尾現在放下了,乖乖巧巧的黑發。她個子嬌小,站在一米八七的聞又夏面前時無論有意無意,眼神都是自下而上的,崇拜得不得了。
女人展露的崇拜會讓大部分男人都暈頭轉向,并在腦內迅速完成企圖性極強的構想。阿花深知這是自己的武器,說話聲柔成了一汪水。
“我特別喜歡你……”她含羞帶怯地說,“你們演出我看了好幾場了。”
邱聲站在旁邊再次想要逃避。
聞又夏沒什麽反應,至少沒像前幾次那樣直接冷硬地拒絕。也許覺得這是有戲的預兆,女孩子捋過耳畔一縷碎發,發出邀約:“我請你喝一杯——”
“沒興趣。”聞又夏還是這三個字。
阿花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白延輝。而後者靠在牆壁上雙手抱胸,一雙鳳眼眯起來,預料到結果般朝她笑了。
聞又夏不再理精心修飾過自己的女人,任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場。
“我都告訴過你了嘛。”白延輝事不關己地說。
聞又夏臉一沉:“輝哥,有意思嗎?”
他這話幾乎凝結出一把冰渣,自認識聞又夏以來邱聲卻還是第一次直面這樣的語氣,在此之前無論別人怎麽評價,他從不覺得聞又夏脾氣“臭”。現在,邱聲看向聞又夏,忽然懂了他們說的“不好相處”是什麽意思。
辨認不出惱怒的緣由,可任誰都能感受到聞又夏對白延輝非常不滿,他的眼神像豹子,一下子尖銳得能刺傷人,幾乎在翻臉邊緣。
“看你尴尬就很有意思啊。”白延輝笑笑,沒有怕他。
聞又夏偏過頭望邱聲小聲問:“走?”
白延輝又是一聲嗤笑,他打斷邱聲要答應的動作,懶洋洋地說:“姑娘又沒哪個會讓你負責,睡就睡了,聞夏你傻不傻。”
他說得很不客氣甚至沒給女孩留一點臉面,邱聲聽得不舒服。除了老白話語裏的嘲諷,他覺得仿佛自己也被打了一巴掌。
這話只是給聞又夏聽嗎?未必。
聞又夏:“我說了沒興趣。”
“就當解決需要麽。”白延輝像根本沒察覺他的不滿,“學學駱駝。”
聞又夏挂着鑰匙的手指收緊了些,他終于被白延輝激怒了,平時不慌不忙沒有起伏的語速加快,極力壓抑着怨恨:“別把我和那傻逼比!”
“不好意思,類比錯了嘛。”白延輝站直了,慢吞吞地走過來,一只手搭上聞又夏的肩膀,“女孩子臉皮薄,追到這份兒上了你和人家喝杯酒、聊聊天,這總行吧?你就當談戀愛,談得短一點而已。”
好像很語重心長,但邱聲總覺得他是火上澆油。
果然,聞又夏一把甩開他。
白延輝舉起手作投降狀,這時候他還記得風度翩翩,對姑娘說:“看見了?他是真的不吃那一套,我要是你,現在就回家去。”
女孩子那雙大眼睛裏寫滿了傷心,她瞪着聞又夏,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虛僞的挽留。但聞又夏不為所動,背過身去。
她徹底明白沒有希望了,轉過身憤而跑走。
邱聲以為這就算完,聞又夏卻沒有如他所願般急着離開。
他抿着下唇,深邃眉眼蒙上一層陰翳,聞又夏堅決地對白延輝說:“輝哥,我說過原則了。樂隊的事我不插手,我的私生活你們也不要指手畫腳。”
“但是生活壓力這麽大,你就當談戀愛放松,發洩,也行啊。”白延輝不以為意地說。
“我讨厭她們。”
他平淡得像談論天氣或者食物,但這句話就像掀開了某塊遮擋布的一角,清晰地說明着萬事漠不關心的聞又夏竟也有“讨厭”的情緒。這些情緒被隐藏着,邱聲幻想那下面是更深邃的星空,猝不及防看見了,才發現都是荒蕪而已。
她們?是說那些果兒麽。
“好,你讨厭她們。”邱聲已分不清白延輝的每一句話是玩鬧或者披着一層皮的真心試探,“那上回在南橋給你遞花的男生呢?也讨厭?”
幾乎已經挑明了什麽,邱聲一愣,緊接着看向聞又夏,突然洞悉了白延輝的暗示。
白延輝笑笑:“男的就沒那麽讨厭,對吧?”
聞又夏啞聲說:“不關你的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了,我這也為自己考慮嘛。”
“閉嘴。”
可白延輝偏不,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邱聲:“說實話,那個男的我覺得也不太行,脂粉味太重,倒是很有錢,既然都那樣說過……惡心歸惡心,總比對着女人好,你真和他走了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遮擋着神秘領域的布又滑落一點,荒蕪背後,邱聲驀地看見一大片瘡痍。
從未想過的一些詞和聞又夏放在一起時讓他覺得可笑而怪誕,但邱聲笑不出來,他踩着地面,那地面仿佛融化了,天花板壓向他。
什麽意思?聞又夏和誰?
他無力理解白延輝——這個對聞又夏了解遠勝過他的人——的言外之意,他只知道自己快喘不過氣了。而那條毒蛇還在吐着信子,他覺得那些話都是說給自己聽的,是半空中火辣辣的耳光,打得他頭暈目眩。
白延輝點了根煙,目光從邱聲臉上移開:“我說當時怎麽那麽堅決地把人趕走來着,原來你嫌他不夠好看?”
“閉嘴。”聞又夏緊皺着眉。
白延輝哪可能聽他的,他吐出一團霧:“哎,那邊的小孩兒,你今年幾歲了?”
和他說話嗎?邱聲一愣,本能地要回答卻被聞又夏抓住肩膀往身後護。松開時,邱聲還在耳鳴,聞又夏的聲音也聽不真切。
“我的事你少管。”
“聞夏,好東西一起分享,你老霸着人家幹什……”
話音未落,聞又夏猛地揪住他的衣領,一拳朝白延輝的鼻梁砸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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