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絕情鐵漢傅宏浚

傅宏浚将那糟心的甜點吃完後,便靠在紫檀木方椅上發呆。

滿頭大汗的冬兒捧着桂花糖糕回來時,瞧見的便是這驚悚的一幕——自家主子臉色黑如鐵鍋,正望着書桌上精致的一碟點心發愣。

“爺,桂花糖糕我買回來了。”冬兒便笑着說道。

傅宏浚此時哪兒還有胃口再吃桂花糕,他只在心內回味沈宜荏送來的甜點,又鹹又硬,吃了那一塊,他連今日的晚膳都不想再用了。

“你自己吃吧。”傅宏浚面色不善,揮手便把冬兒打發了出去。

冬兒不明所以,便悻悻然地捧着那一包桂花糖糕吃了起來。

傅宏浚見他一臉餍足,便知這桂花糖糕味道定是好極了,他又想起沈宜荏送來的鹹味甜點,臉上的神色便又冷峻了幾分。

除了這甜點以外,令傅宏浚最為擔憂的還是稅銀案一事的毫無進展,好容易有個線人願意上京來做人證,可那線人路經蜀中一帶,卻被一群刺客圍追堵截,他便吓破了膽,再也不敢前來京城。

稅銀案一事關乎國本,連抵禦邊疆的稅銀都被那些膽大包天的人給私吞了下去,駐守西北的□□大将軍已飛書回京好幾封加急信件,只言明軍中糧草已所剩不多,若不能盡快将那些稅銀追回,換了糧草送去西北,只怕将士們都會支撐不住。

可恨陛下不問政事,只聽信那李嵩的讒言,又兼李貴妃在側吹起的枕邊風,她兩兄妹讒言媚君,只在陛下耳邊編造出了一個清明盛世的謊話。

傅宏浚便伏在書案上,望着□□大将軍的信件了出神一陣,而後便吩咐一旁的冬兒道:“你去将京城邊郊的六座莊子和一千畝良田都賣了,不拘多少價格,務必要盡快換了銀子來。”

冬兒聽了,險些将手上的桂花糖糕落在地上,他震驚不已,只勸道:“爺,那可是先夫人留給您的……”

“大丈夫自該俯仰天地,立身于民。”傅宏浚卻面色冷硬地将冬兒的話打斷,只一臉嚴肅地繼續審閱那稅銀案一事的相關證據。

冬兒自知規勸不得,且如今邊境百姓民不聊生,将士也苦不堪言,世子送去的銀錢也只能解一時之急罷了。

中秋之時,正恰逢安平侯的生辰,鎮國公便帶着舉家妻兒一同前去赴宴,除了身體抱恙的老太太以外,連表小姐沈宜荏都在赴宴之列。

鎮國公府與安平侯府不過相隔兩條大街,馬車行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到了安平侯府正門前。

沈宜荏乖順地跟在沈氏身後與安平侯夫人黃氏見禮,而一旁的白山晴見了沈宜荏一身翠衣,清濯出塵的氣度,俏臉便瞬間垮了下來。

可望見沈宜荏身後的傅宏浚時,白山晴的眉眼便又活潑生動了起來,她只笑着上前與傅宏浚說笑道:“表哥好。”

傅宏浚與白山晴從小一起長大,說句情同手足也不為過,他便和煦一笑道:“表妹好。”

沈宜荏在一旁暗暗稱奇,她倒是從未見過那個面色冷硬的世子表哥如此溫柔體貼過,且白山晴小鳥依人地依偎在世子表哥旁,遠遠瞧去倒像是一對郎情妾意的恩愛夫妻呢。

白山晴自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世子表哥待其他女子都是不茍言笑的,可唯獨對自己,總是十分溫柔體貼,她的那顆愛戀之心便又開始活蹦亂跳了起來。

只見白山晴瞪了一眼一旁的沈宜荏,笑着攀附住了傅宏浚的胳膊,只像小時候那般對着他撒嬌道:“表哥,你可許久沒有來我們府上了。”

沈氏見了白山晴如此癡纏傅宏浚,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而後便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木讷的沈宜荏,一顆心便如同在油鍋裏滾了一遭一般。

黃氏見沈氏不虞,便笑着指了指自家女兒,又驕矜自得地拉着沈氏說道:“她們表兄妹自小感情便好,倒讓夫人瞧笑話了。”

沈氏自然聽懂了黃氏的炫耀之語,眉宇間雖都是厭惡,可面上卻只能陪笑道:“晴兒端莊大方,天真活潑,還是夫人會教養女兒。”

黃氏也不管沈氏話裏的機鋒,便轉頭繼續招呼起了赴宴的客人。

傅宏浚見白山晴挽住了自己的胳膊,心頭便泛起了一絲不适,他便僵着臉悄悄躲開了白山晴的手臂,只道:“我近日事忙,便無暇來拜見舅舅舅母,還望舅母勿見怪。”

黃氏見這外甥兼未來女婿如此龍章鳳姿、芝蘭玉樹,當下便笑得合不攏嘴,只道:“知你事多,舅母怎會怪罪你?只是晴兒總在家裏念叨你這個表哥,我倒覺得她聒噪的很呢,只怕将來夫家嫌棄呢。”

白山晴見母親将自己的心意當衆戳破,便含羞帶怯地望了傅宏浚一眼,而後便扭捏着不肯說話了。

表哥從小就關懷愛憐自己,自己也仰慕依賴表哥,她們自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白山晴正沉浸在喜悅之時,卻聽得一旁的傅宏浚低沉又疏離的嗓音,“舅母不必如此苛責表妹,表妹嬌憨直爽,我這個做表哥的還生怕哪日她的夫家會欺負了她去呢。”

他這話一出,黃氏與白山晴的臉色便瞬間如墜冰窟,黃氏老道內斂些,不過片刻,臉色便已恢複如初。

唯獨白山晴仍擺着一副比哭還要難堪的尴尬笑容,她只是不明白,表哥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表哥不想娶自己嗎?

沈氏見狀,則嬌俏一笑,只上前握住了白山晴冰冷的柔荑,語氣親昵地說道:“晴兒,你母親事多,你便帶着我們進去吧。”

白山晴便渾渾噩噩地将沈氏一行人帶進了安平侯的內院,傅宏浚乃是外客,在二門口便要與沈氏一行人分道揚镳,白山晴便委屈又幽怨地望了一眼離去的傅宏浚,眼底便氤氲起了淚霧。

還是沈宜荏心有不忍,白山晴雖嬌蠻了些,可到底心地不壞,且這世道女子行事頗難,若是她今日當衆掉了淚,明日京城必會傳遍她的風言風語。

沈宜荏便羞赧一笑,只對着白山晴央求:“白小姐,我身子有些不便。”

白山晴也不是個蠢人,她心內的悲傷已快要奔瀉而出,只是衆目睽睽之下,她總要顧忌自己的名聲,沈宜荏既然願意為自己解圍,她便忍着眼淚,便說道:“既如此,我便帶着你去歇一歇吧。”

沈氏只目含警告地瞪了一眼沈宜荏,可到底是不好在人前數落她,便只能放她們二人去了。

白山晴便帶着沈宜荏往曲徑通幽的花園裏走去,安平侯府不愧是世代襲爵的簪纓世家,連一個花園都稱得上一句別有洞天。

沈宜荏邊觀賞着四處鳥語花香,竹斜朗疏的恬靜風光,一邊偷瞥了一眼默默流淚的白山晴,見她越哭越兇,絲毫沒有要停頓下來的意思,沈宜荏才出言道:“白小姐,你瞧那朵芍藥花,顏色如何?”

白山晴淚眼朦胧間順着沈宜荏指的方向望去,卻見一陣花叢中,一朵嬌豔的芍藥花正扭着姿态,含苞待放。

白山晴不解其意,卻脫口而出道:“這可是父親為我種下的芍藥花,一朵便值千金,自是極美極難得的。”

“我倒是不喜歡這朵芍藥,顏色太盛,反倒不美。”

白山晴霎時便怒目瞪向沈宜荏,只憤然道:“你懂什麽,你不喜歡便罷了,這芍藥天姿國色,有的是人喜歡。”

沈宜荏見她發怒,這才捂着嘴一笑道:“白小姐能瞧明白花是這個道理,怎得不明白人也是這個道理呢?”

白山晴一愣,淚珠凝在眼眶裏,她這才明白沈宜荏原是為了以花作喻來安慰自己。

她瞧着不像是丁芙與王怡歡口中的心機女子……

“謝謝。”白山晴擦了擦自己的淚水,再三糾結下,還是對沈宜荏道了謝。

沈宜荏卻淡淡一笑,只說道:“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白山晴心內對沈宜荏的惡意便瞬間煙消雲散,她只倍感羞愧,自己聽了京城的傳言,只以為這沈宜荏是個極不要臉的女子,可與她接觸下來,卻又覺她善良大方。

白山晴停下哭泣後,便覺十分尴尬,她便指了指不遠處的河池,與沈宜荏沒話找話道:“那處蓮花池,美極了吧。”

沈宜荏便望了過去,一汪河池中滿是嬌豔欲滴的荷花,間或有綠葉相襯其中,自是一道極美的景致。

沈宜荏正凝神駐足觀賞荷花之際,卻聽得耳畔傳來一聲尖銳至極的女聲,卻是白山晴在驚叫出聲。

“啊——”

沈宜荏被唬了一大跳,驀然回首,卻見白山晴正瞪大了眼睛,驚恐萬分地望向西北角的蓮池處。

“那裏——那裏有個人。”

沈宜荏也是大驚,美目便朝着白山晴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個黑衣男子正漂浮在水面之上,從遠處望去,可見他臉色慘白,瞧着便是不像有生機的樣子。

“我們…我們快去正院喊人過來吧。”白山晴吓得聲調都在發抖,她只拉着沈宜荏的玉臂,面帶祈求的說道。

“好。”沈宜荏自知事态緊急,便與白山晴一同疾步往正院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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