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二更
陸今跟着她回家,剛進門就聞到濃郁的香氣。
陸今鼻翼翕動,好香啊,這是雪菜黃魚面的味道
陸今下意識地往餐廳的方向看過去,餐桌上擺着盛着食物的碗碟,和一個蓋着蓋子的陶制炖鍋。
袅袅升起的熱氣說明食物剛剛出鍋,可奇怪的是陸今仍舊沒發現任何幫傭的身影……
那種詭異感又來了,總不能是剛剛進門的朝辭做的吧如果是煮完再來接她,路上的時間食物早就已經涼透了。
陸今覺得自己似乎被焦慮的情緒牽制住了,總是往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上去想。
或許,是幫傭的阿姨煮完之後離開了。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陸今能感覺到朝辭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就算是常年在家幫傭的阿姨恐怕也不會過多親近,做完飯直接離開似乎很符合朝辭家的氣氛。
進到溫暖的屋內燈自動打開,朝辭将外套挂在門邊的衣架上,回頭看陸今,短暫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她将外套拿過來一齊挂上,相當理所當然。
朝辭時不時跟她乍現出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很奇怪,沒和她親近到這份上,自個兒也有手,脫了之後自己挂上了。
不止是朝辭有邊界感,陸今心裏也會劃出一個清晰的界線。
特別是現在朝辭真成她的“金主”了,對“金主”熱情有谄媚的嫌疑,陸今一貫不願多猜測他人的喜惡以便讨好。她在獻媚這方面完全不行,要是真這麽做也很容易就露出破綻,自己尴尬也讓人不适。
可是……
陸今偷偷看一眼朝辭,毫無疑問朝辭是在幫她,若是回避她回避得太直接,是不是也有點不分好賴,不知感恩還是說,适當地表現出一點順從比較好“洗手吃飯了。”朝辭對于她自己挂外套的事兒也沒在意,洗完手之後很自然地繼續招呼陸今過去洗。
說完之後,撞上陸今的有點詫異的眼神,朝辭略略一頓。
朝辭心道:糟了,好像又在不經意間露出了妻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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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今心中卻道:她這是什麽家長的語氣是老媽在管教女兒吧又将我當做小孩兒了嗎不過吃飯前肯定是要洗手的,不管陸今再怎麽腹诽也只能順着朝辭的話去洗幹淨。
洗完之後一擡眸,發現左手邊非常方便拿取的高度上粘着一個紙巾盒,最外面的一張紙巾已經被抽取出了一半。
“最左邊是護手霜。”
朝辭一邊擺放餐具一邊提醒陸今,同時将炖鍋周圍一圈只有她才能看見的青淵赤火熄滅,微微沸騰的雞湯在鍋內慢慢平息,漫溢的濃香讓這清冷多時的屋子增加了一份難得的溫馨。
陸今擦完手之後,看了眼那個裝着護手霜的玻璃罐子,似乎是感應的。将手伸到罐子下方,柔滑的護手霜緩緩流到手面上,分量剛剛好。
陸今手背相互摩擦着,回頭看朝辭。
朝辭正站在餐桌邊仔細地擺放餐具,兩雙非常相似的筷子平整地架在餐盤邊的筷架上。
“陸小姐,請。”
朝辭悉心将所有餐具都擺好後,還非常貼心地幫陸今将高背椅拉了出來,等待她過去。
陸今輕聲說了句“謝謝”,有點局促地坐到餐桌前。
坐下之後她很快發現,無論是餐盤還是筷子都是成雙成對的。
擺在她面前的筷子銀底金紋,并在一起會發現筷身上用金色的紋路雕刻出一株栩栩如生的月桂樹。月桂樹下坐着一只通體雪白的小兔子,它靠着樹幹支棱着可愛的長耳朵,短短的前肢握着一枝桂花枝,遙望着遠處,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桂花像點點璀璨的小金子從天空蕩下來,還落了幾枚在小兔子軟乎乎的頭頂。
無論是月桂樹還是小兔子都栩栩如生,甚至連飄蕩着的桂花都有了一種動态的美感。
這麽細致的雕刻工藝讓陸今嘆為觀止,居然能在細長的筷身上展現這麽一幅細膩精美的畫,她從未見過。
陸今下意識往朝辭那邊瞧。
見她手邊的筷子和陸今這兒的款式非常相似,只不過是金底銀紋,也雕刻着一只動物,看不清具體是什麽動物。
兩個人一塊兒坐在餐桌兩邊時,陸今察覺到這餐桌和挑高的窗戶以及空曠的客廳相比,很窄。
與一般餐廳的桌子比它都窄得有些過分,大致只有陸今一只胳膊的寬度,以至于和朝辭面對面坐着,兩人距離近得讓陸今略有些不安。
兩盞暖黃光吊燈懸在餐桌正上方,将朝辭臉龐上每一個細節都映得柔和恬靜,這張充滿故事感的臉陸今曾經在大熒幕上見過無數次,仿佛下一秒她就會展現一個飽含深意的微表情,或是說一段出人意表的臺詞。
想象中的電影故事完全沒有發生,朝辭沒對她釋放任何壓迫感,反而細心地幫她将雞湯盛到碗裏,推到她面前後又遞過來一瓶白胡椒。
陸今拿過白胡椒,一時動作也頓住了。
“怎麽”朝辭反倒有些意外,“不喜歡雞湯裏放白胡椒”
“不……挺喜歡的。”正好相反,雞湯裏放白胡椒是陸今一貫的偏愛,不過她知道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習慣。
朝辭理所當然遞給她白胡椒,仿佛是喝湯遞勺一般自然。
這也是她的口味嗎
“那就好。”朝辭提醒,“湯還有些燙,陸小姐慢點喝。”
陸今若有所思地将白胡椒研磨入碗,攪拌之後,白胡椒很快和雞湯融為一體,原本香濃的雞湯融合了白胡椒,辛辣感更加刺激味蕾,一下子融化裹了她一整天的寒意和僵冷,連帶着因為生理期而疼痛的小腹也更為舒暖,疼痛感很快煙消雲散。
湯喝完的同時,朝辭已經在用公筷幫她分裝雪菜黃魚面了。
簡直是馬不停蹄。
“我可以自己來的。”一向都習慣去照顧別人的陸今今晚被照顧得有些臊,何況照顧她的人還是朝辭。
朝辭目光落在雪菜黃魚面上沒有擡起來,聽到陸今客套的話,嘴角漾起笑意。
“我未來的女主角,不用客氣,我很樂意這麽做。”
“……”
朝辭沒有盛很多,兩口面上面鋪着分量正好的魚肉和多一點點的雪菜,陸今心裏正好在說“夠了”的時候,她就停下了繼續碼放食物的舉動,把公筷放下,長臂一展,正好将碗放在陸今面前。
“陸小姐嘗嘗看,吃完我再給你盛。”
朝辭完全沒有詢問陸今對于這碗面的看法,陸今一開始還覺得她或許對于自家的廚藝非常自信,自然覺得客人不會有不滿意的地方。
事實而言,朝辭的确有自信的資本。
說這是陸今迄今為止吃過的最好吃的面也不過分。
魚肉的香味和雪菜的鹹鮮極好地融合在一塊兒,浸透在筋道柔韌的面裏,入口爽滑彈牙,濃香四溢。
陸今不是一個好吃之人,或許是因為這會兒她的确餓了,也或許是因為這碗面太好吃,陸今居然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吃完之後放下碗,她看着空蕩蕩的碗底,陷入了沉思。
居然連湯都一口不剩,這是我能幹出來的事兒麽
朝辭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陸今粗魯,反而笑盈盈地看着她。
吃的人是陸今,滿足的卻是她。
陸今放下碗筷的時候,發現朝辭居然一直看着她進食。給客人又是湯又是面地招待着,自己面前的碗卻幹幹淨淨。
陸今好奇道:“你不吃嗎”
“嗯,吃。”朝辭為自己盛了碗湯後,還沒開動便起身到廚房裏,端出來一個小碟,上面擺着兩枚精致的小點心。
“紅豆酥餅,飯後甜點。”朝辭将小碟放在陸今面前,沒給自己拿,似乎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陸今很少吃中式點心,因為有油酥容易上火還會發胖,對于經常要面對鏡頭的她來說不太友好。
但這兩枚小點心圓潤可愛規規整整,正中還印了個金色的圓月,能看得出來制作得非常用心。
不想浪費朝辭的一番美意,陸今撚起一塊輕咬一口,酥皮非常香脆,內餡兒的松軟甜度恰到好處,而且有一股特殊的香氣。
她細細品了一下,發現是桂花香。
紅豆餡兒裏加了糖桂花,一點兒都不膩,明顯的只有和油酥相輔相成的香甜。
對甜點一向沒什麽興趣的陸今從來沒想到這種小點心還能這麽好吃,不知不覺吃完了一整枚。
朝辭看她眼睛微微睜圓就知道,她愛吃。
安靜而眷戀地看着餐桌對面的人,朝辭比誰都明白這是陸今最喜歡的口味,無論她在人間流轉了幾世,只要相同的美味進入口中,她就會露出和現在一模一樣的可愛表情。
或許是這頓晚餐簡單但好吃到超出陸今的意料,她破天荒地吃到了十成飽。
而作為主人的朝辭依舊一口都沒動。
陸今有點兒不好意思。
同樣是做演員這行的,朝辭能抵擋得住美食的誘惑,而她呢,吃得肚皮發脹還不餍足。
朝辭很明顯沒有進食的欲望,但陸今發現她的病似乎好了點。
先前見她總是臉色蒼白冒着虛汗,能感受到她是在極度忍耐着什麽。而這兩次見,即便嘴唇上多了一處不願提及的結痂,可到底狀态輕松了許多,也沒再冒冷汗了。
朝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方式。
陸今心道,我這個外人已經很打擾了,不必再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了吧。
這位自信的主人在客人進食的整個過程,完全沒有懷疑自己的手藝是否符合對方的口味,就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看着陸今全部吃完後站起來收拾碗筷。
陸今見她開始收拾,才确定這座大宅子裏是真的沒有幫傭,立即跟着一塊兒起身:“我來吧。”
朝辭見陸今那雙幹淨的小白手就要伸過來碰到碗碟上的油污,立即擡手一握,捏住了陸今的指尖。
“不用,我來就好。”
柔軟的手指落入朝辭的手中,此刻沒有戴手套的朝辭垂眸看着被她三指輕捏着的手指,幹淨的指甲塗着透明的指甲油,泛着自然的桃粉。
真實的觸感如同電流從指腹直擊朝辭心竅。
來自陸今血肉的香甜氣味依舊萦繞着她,饑渴難耐的欲望只要陸今還活着出現在她面前,就會永無止境地觸發讓她一瞬發狂的邪咒,用力剜着她的神志,催着她快點入魔,吃掉這只只該屬于她的小獵物。
但如今噬心蠱被封在她的心口,每當她欲念發作的時候,以欲望和鮮血為食的噬心蠱便會感受到這一切,二者融合在一起更是它的絕佳食物,無處可去的它巴不得在朝辭的心尖上大快朵頤。
劇烈的疼痛讓朝辭保持着清醒,比摧人心肝的邪咒要讓她輕松許多。
她就是用這個方法繼續靠近陸今,而沒有傷害到她的可能。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甚至能實實在在地接觸到陸今的肌膚,而不會突然喪失理智。
朝辭看着陸今白淨的小手,每個細致的骨節和手背肌膚之下淡藍色血管的走向她都熟稔于心。
而上次像這樣握着,竟已經是百年前了。
朝辭被陸今的手吸引着的,一時間竟忘了放開。
等她回過神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想要撒手的同時,一滴眼淚落在她的指尖,敲得她正在劇痛的心頭一震。
她擡起眸,發現陸今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
陸今神情有點兒發怔,凝視着她倆交疊在一塊兒的雙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心裏被久違的眷戀和難言的酸楚浸得發痛,眼淚情不自禁地往下落。
“陸小姐……”朝辭看她落淚,聲音跟着克制不住地發顫。
陸今如夢方醒,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得誇張,一下子将手抽了回來。
“抱歉,我,我去一下衛生間!”說完掉頭就走。
朝辭看她背着自己抹了一把眼淚,軟着聲調提醒道:“衛生間在右手邊。”
陸今一瘸一拐地進了衛生間,将門合上。
朝辭輕聲走到門口,靠着牆,雙眼有些發直地看着客廳裏那幅自己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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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