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整頓飯下來,作為客人的朝辭勤勤懇懇地幫小姐妹夾菜、切肉、舀湯……忙了個馬不停蹄。

雖說朝辭已經說過她真的吃過了,只不過因為小鳥胃吃不下太多東西,所以才在這兒給她們打下手。

可這麽一來,別說是迄今為止沒親眼瞧見她吃喝的陸今,就連陸綿都在猜測她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吃半口。

陸綿心裏有點兒難過,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自己做的菜不符合朝辭的胃口,這才找借口沒吃。

将餐盤端到廚房,陸今洗碗的時候跟陸綿說:“你別瞎想了,不是你做的飯不好吃。朝小姐她好像真的對食物毫無興趣,這段時間我都和她住在一塊兒,都沒見過她吃任何東西。”

陸今着急安慰妹妹,一說出口後把自己弄得一愣,立即懊悔不跌。

可惜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陸綿果然不會錯過她姐的任何失誤,立即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原來這段時間你都住在她家,真行啊陸今,我擔心你擔心到夜不能寐的時候,你卻在外面鬼混!氣死我了,以後我看我還管不管你!”

“鬼混……”陸今被這個詞震懾得再次陷入沉思。

“行了行了,碗交給我來洗就好,你出去陪你的朝小姐吧,別讓一個客人在客廳裏呆着,尴尬。”

陸綿說着就要趕她,陸今感覺自己就像個第一次帶戀人回家的女兒,被母親揶揄着快點去外面談情說愛。

陸今火速把碗洗完了:“怎麽能讓做飯的人再洗碗,我們老陸家沒這規矩。我覺得還是把洗碗機給買了吧,給咱們倆都省事。”

陸綿實在受不了她:“就這幾塊碗你還來個洗碗機別說咱們這小廚房根本都沒地方放,平時你也不回來,就我一個人在家哪用得着啊得了,你快出去吧啊,在這礙事得要命,我都轉不過來身來了。對了,把車厘子給洗一洗,拿給朝小姐吃。”

陸綿想了想,不太自然地說:“我一會兒和同學還有約,就不在家妨礙你倆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別拘束。”

陸今聽她這麽說,“啪”地一聲差點将車厘子的塑料盒給撕成兩瓣:“不是……我們該幹嘛,能幹嘛啊!”

不過,妹妹說和同學有約,倒是讓陸今有些開心,她是很希望妹妹能交到朋友的,別像她一樣過得這麽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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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同學”陸今将車厘子倒進洗水果的專用盆子裏,“什麽時候帶回來給你姐看看”

“怎麽成你來八卦我了同學還有什麽同學,不就是同班同學嗎一塊兒學習罷了,跟你和朝小姐的情況不一樣,不用帶回家。”

“……”

陸今已經被親妹弄得說什麽話都不對勁的地步。

不過這會兒她已經有點兒沒立場來反駁了。

本來之前沒覺得怎麽樣,今天回來之後被陸綿這麽一拆解,好像她和朝辭真的已經越過道德的邊界走入愛的禁區。

也不能說妹妹口無遮攔,事實上陸今自己明白得很,這幾日她滿心滿腦都被朝辭占據,這是事實。

這會兒在洗車厘子的時候,陸今也還在想關于朝辭的事兒。

如果朝小姐的真身是鳥類的話,會是哪種鳥看她不吃不喝的,莫非真的是食物不對口難道她是吃素的物種,有可能真的不喜歡吃人類的食物想起小時候爸媽帶她和陸綿喂麻雀時的場景,陸今尋思着是不是得給朝辭熬碗小米粥讓她大快朵頤。

陸今洗好了車厘子端出來時,朝辭正站在窗邊的桌前,注視着一臺老式收音機。

“很久沒見到這種收音機了,我能聽一聽嗎”朝辭對它有些興致,看了半天也沒動手,很有禮貌地等待着主人出來,親自得到許可。

陸今卻有些為難:“你想聽當然是可以的,不過這臺收音機是我爸媽留下的,之前幾年還能用,後來可能時間太久了有些老化,壞了有段日子了。想要拿去修,可是現在哪兒還找得到能修這種老式收音機的地方啊。”

“原來這是你父母留下的。”朝辭似乎對這句話裏所隐藏的信息有些想要了解的意願,只不過不太好意思直接問,生怕觸碰到陸今的痛處。

相比于朝辭的小心翼翼,陸今倒是很大方地直接跟她說了:“我爸媽過世好多年了,嗯,因為一場車禍去世的。那天他倆送我妹去上舞蹈課,路上被一輛酒駕車給撞了,就……再也沒能回來。我妹的右腿也是那時候沒的。”

這件事她很少對別人提及,在她看來自己家裏的苦難和別人無關,說這些事有讨憐憫的嫌疑,也讓聽者為了如何安慰而為難,何必。

不過面對朝辭,她有種非常放心的感覺,仿佛跟她說什麽都能被真誠地對待,不會有任何讓人尴尬的場面。

果然,朝辭目光微微閃爍之後,指尖輕輕在收音機上掠過,像是在安撫這跟着陸今一塊兒回憶起之前主人的小器物,連帶着陸今都被她溫柔的舉動順得心下稍寬。

“它陪伴了你很多年,現在壞了……”朝辭垂着眉眼,真情實意道,“很可惜。”

陸今細聲“嗯”了一下,雙眸有些許發直:“它是我爸媽結婚的時候買的,見證了這個家從無到有的整個過程。幾十年了,太老太舊了……壞了也能理解。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能夠永遠不變的吧。世間萬物在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衰敗,走向消亡。”

自幼父母雙亡,陸今即便再強迫自己堅強,她的性格底色依舊是灰色的、悲觀的。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能永遠不變嗎

一切都會消亡嗎

這句話落在朝辭的耳朵裏,讓她的心湖泛起記憶的漣漪。

“陸小姐,我并不這麽認為。”朝辭難得反駁陸今的話,“任何事都是相對的,‘改變’之所以存在,正是因為有‘永恒’。我相信這世上依舊有不會消失、絕不轉移的事物。”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直視着陸今,仿佛這些話裏所指,是與她倆都有關的事。

陸今一顆心被她專注的凝視托上高空,又被弄得不知該往何處着落才好。

朝辭見她眼中含情,心神一晃,很快移開了視線,重新将注意力轉回收音機上。

“我來試試看能不能把它修好。”

“朝小姐是要……”陸今說到一半往回看,見陸綿還沒出來,便壓低聲音問道,“用法術來修嗎”

“不是。”朝辭微笑道,“你家裏有工具箱嗎”

聽她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動手修理。

朝辭居然還會手工活

朝辭戴上陸今給她拿的手套,将收音機小心翼翼地拆開檢查了一番。

陸今和陸綿兩姐妹搬了小馬紮坐在桌前,兩個小腦袋攏在一塊兒,目不轉睛地盯着看,就像是兩只專心致志等待主人給糧的小寵物。

“我們家這收音機還能修得好嗎”陸綿有些期待,又忐忑。

朝辭仔細觀察收音機內部:“應該是調諧拉線磨損了,還好,有可能修得好。”

朝辭的話讓陸今雙眼一亮,驚喜道:“真的嗎,朝小姐居然真的會修收音機”

朝辭擡起眼眸,溫柔地看向陸今:“請讓我試試看。家裏有魚線和黑膠布嗎”

陸綿立即道:“黑膠布家裏就有!魚線我去找鄰居張大爺要,他一大堆呢!”

“麻煩了,有這兩樣東西或許能将磨損的調諧拉線替換掉。”

陸綿興致勃勃地拄着拐将黑膠布從抽屜裏找出來,抛給陸今,陸今穩穩接住時她已經一陣風般出門了。

“你慢點兒!”陸今受不了她妹,快步走到門口看着她,就擔心她沒個分寸又摔了。

“放心吧。”朝辭拿來棉簽沾了酒精,慢慢将收音機裏的灰一點點擦拭幹淨,“有我在,不會讓小陸小姐摔着的。”

朝辭說話的聲調向來是平穩中帶着些狡黠,先前聽在陸今的耳朵裏只覺得帶着游刃有餘的調侃,而現在則多了一份從容的可靠。

就好像她說的所有話都會實現。

仿佛只要她在這兒,就能鎮住一切大小事。

陸綿風風火火地回來時,朝辭已經将灰全部擦拭幹淨,取出被磨壞的調諧拉線,用魚線代替。她細長的指尖極為靈巧地将魚線繞好,随後細致地再将其拉出來,裹一圈黑膠帶,再一轉,魚線便緊緊地纏住了。

“試試看行不行。”

朝辭把收音機重新安裝好,摁下開關鍵的同時,久違的電臺聲音立即響了起來。

驚訝和寬慰的表情同時出現在陸今和陸綿的臉上,她們都發現了,此刻播放的電臺是爸媽還在世的時候,每晚都會聽的音樂臺。

那時候她們家的娛樂設備少,收音機的使用率很高,媽媽喜歡聽音樂,爸爸就常常調到這個臺播放歌曲,兩人一塊兒在家加班賺點外快的同時,音樂便是他們最樸實的放松方式。

陸今和陸綿做完作業也會跑過來一塊兒聽,鑽進爸媽的床上頭挨着頭一起聊天、看書,有時候聊着聊着便伴随着主持人的說話聲和音樂睡着了。

這電臺的片頭曲是姐妹倆的晚安曲,伴随着她們一點點地長大,意義非凡。

很多年她們都沒有聽到記憶裏熟悉的聲音了,待朝辭将收音機打開的一瞬間,那個刻在靈魂之中的旋律瞬間喚起了無數溫馨的回憶。

陸綿眼眶發紅,很快轉移開了目光,站起身,有點慌亂地說:“我,我去給你們倒點水喝。”

朝辭搭話:“麻煩你了。”

陸今到底比陸綿大三歲,這些年逼着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壓抑着情緒別外放,別哭別懦弱,多少也見着了一點成效,這會兒她鼻子也在發酸,到底是忍了下來。

她安靜地聽着電臺熟悉的片頭曲,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這個節目依舊存在,就仿佛是為了印證方才朝辭所說的“這世上依舊有不會消失、絕不轉移的事物”這句話。

甚至連女主持人都還沒換,即便聲音和記憶裏想必稍微有了一些年齡感,可她還是她。

陸今安靜地聽着,眼睛眨也不眨。

等到節目結束,她才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向朝辭道謝:“謝謝你,朝小姐。”

“不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

“對你可能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和我妹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陸今用力抿着嘴,努力控制着發亮的眼眶裏的眼淚不往下落。

朝辭看她逞強的可愛模樣,又是喜歡又是心疼。

夕陽穿過寒風,落在陸今年輕的臉龐上,這份近距離的真實感讓朝辭格外珍惜,情不自禁地想要對陸今說點什麽,想從她那兒得到一些情緒的回應。

她撫摸着這臺在日新月異的科技革命中被淘汰的笨重收音機:“我很喜歡這些有故事的老物件。如果以後陸小姐還有什麽需要維修的,可以來找我。我非常樂意效勞。”

陸今笑了起來,偷偷地将眼角的淚抹去,笑着說:“這也是因為我是你合作夥伴的關系嗎我哪好意思讓你修這些的東西啊,你這麽忙……”

朝辭明知道她應該維持一份恰當的距離,可是每次面對陸今的時候,都無法按捺住想要對她好的心情:

“我對你……任何時候都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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