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朝辭離開之後許久,陸今還站在原地。
這棟大宅子的溫度似乎和朝辭的心情緊密相連,當朝辭的心情好時它便溫暖,憤怒時過熱,而此刻,當她用尖銳的言語傷害陸今之後,它也像是被難過的情緒感染,慢慢地變冷了。
月光穿過了院子裏層層疊疊的樹影,勉強透了一些進屋,映在陸今的臉龐上,跟着她的睫毛一起閃動。
陸小姐,我并不這麽認為……‘改變’之所以存在,正是因為有‘永恒’。我相信這世上依舊有不會消失、絕不轉移的事物。
朝辭的這句話在陸今的耳畔響起,陸今琢磨着她當時的細節,以及那些令人不解的細節和進進退退的矛盾,陸今明白,這些都是朝辭的不能提及的秘密。
即便剛才被言語傷害的心還在隐隐作痛,但陸今知道哪一種溫度屬于真實的朝辭,她心裏有數。
陸今強迫自己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想到朝辭的狀态好像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沒有進食導致的不适。
陸今收拾好了情緒,走到廚房,也顧不得跟主人打招呼了,打算去冰箱裏看看有沒有什麽食物能夠烹制給朝辭,好讓她舒緩一下心情。
結果冰箱門一開,除了白色的冷光之外連根蔥都沒有……
陸今對着冒冷氣的冰櫃,一時間覺得這玩意冷得和它主人真是一模一樣,不讓陸今難受就不舒服似的。
陸今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再睜開眼時一掃方才的沮喪。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陸今告訴自己,我很早很早以前,就選擇了這條路,選擇了朝辭。
冰箱的冷光映在陸今的眼睛裏,像兩朵跳躍的火苗。
朝辭,騙不了我,我才沒那麽蠢,那麽膽小。。
朝辭回到卧室中,魂竅裏的雷聲還在不斷轟擊她的耳膜。
天罰随時都有可能降臨,這一次是否能平安度過還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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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了起來,朝辭看了眼來電的人,很快接通。
“傅老板,您好。”
“朝辭大人。”電話那頭好聽的女聲悠然道,“您之前要我查的東西我已經查到了一些眉目,不太方便在電話裏說。最近我忙得有些抽不開身,只好請您什麽時候有空過來一趟了。我想,我查到的事對您一定很感興趣。”
本來朝辭想要用法力一躍千裏直接去找她,但天罰将近,朝辭需要集中精力對抗這纏人的天譴,否則恐怕有性命之憂,省點力氣,還是明天開車去g城找她吧。
接到傅淵頤的電話,讓朝辭這幾日一直在惦記的事情卷到了明面上。
雖然有可能打擾到小宿,但不得不這麽做了。
朝辭在窗前,凝起僅有的稀薄妖氣,往深夜之中釋放。須臾間全部斂了回來,方才覆蓋了大半人界的妖氣之下,沒有尋找到小宿任何一點氣息。
用力過猛讓朝辭有些暈眩,雙手撐在窗沿上。
寒風将她的發梢帶起,迷了眼眸,不安感在心上控制不住地滋生。
她拿出手機發了一條微信給偃沨。
【小宿恐怕有危險,偃沨姐姐可以幫我去找找她嗎】
微信才發出去沒幾秒鐘,就見一抹金光出現在朝辭卧室角落的沙發上,金光散盡,一臉無語的偃沨手裏拿着手機,正在怒視她。
“別叫那麽肉麻的稱呼。”偃沨很明顯被氣夠嗆,都不回她的微信了,親自登門來罵她,“我很閑嗎你家那只冒冒失失的扁毛小寵物不過就是幾天沒回家而已,這就要興師動衆地讓我去找朝辭,你好大的臉啊。”
偃沨的手裏端着一杯葡萄酒,穿着一身高定的長裙,稍微上了一點點的妝,長長的金發绾在腦後,優雅從容又傲慢。瞥一眼就知道她正在某個飯局或者宴會上,還是衆星捧月的那種聚會,讓這只不為神界接納卻又看不上妖界的鳳凰相當受用。
可惜,還是被朝辭的一條微信給氣得當場上門理論。
天雷逐漸逼近,朝辭的魂魄動蕩,有些站不住,難得不顧禮儀坐到了床上,眼裏是清晰的擔心:“小宿一向守時,她說三日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從來沒有失約。可如今已經三日過了三個時辰,人沒回來也沒傳回只字片語,一定是被什麽事困住了。”
偃沨擡了擡眼皮,冷言冷語:“哦,只不過晚回來三個時辰你就迫不及待讓我找去天大地大的我上哪兒給你扒拉這小玩意”
“要是容易的話,何必勞煩偃沨姐姐。”
偃沨沒搭理朝辭,抿了一口酒,還沒等她仔細品嘗便皺起眉頭:“人界到底是人界,凡夫俗子的味蕾就這麽好滿足這瓶破酒到底為了什麽被人争破頭比諸夭之野的馊水都難喝。”
“偃沨姐姐難道就不擔心小宿嗎要是沒有她和你拌嘴,恐怕日子也不好過。”
“別給我說這些沒用的,那叽叽喳喳的小鳥不在,我正好落得清靜。”
“偃沨姐姐……”
偃沨将手裏的酒杯一下擱到一旁,站了起來,眼睛裏能冒火:“我警告你這老妖,別對我使用魅術!”
被偃沨這麽一兇,朝辭沒半點收斂,手指抵在深紅色的唇前,笑得妖嬈:“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會對你使用魅術的。”
偃沨冷笑道:“天罰将至,這回可是最嚴酷的第九層天罰,你不想着怎麽度過死劫,倒還有興致惦記那只小杜鵑的生死,當真主仆情深可歌可泣。”
偃沨還想念叨,卻見朝辭手輕輕往空中一托,一瓶碧綠色倒錐形酒瓶突然出現在她的手中。
那倒錐形的酒瓶瓶身薄如蟬翼巧奪天工,裏面的酒液竟是碧藍色的。
偃沨眼神一利,這不是她一直在尋覓的穹海一醉嗎
那馥郁的酒香幾乎從酒瓶裏沖出來,讓好酒的偃沨神志蕩漾,身子都跟着往酒的方向搖晃了一下。
朝辭将酒穩穩地托在指縫間,感嘆道:“哎,我不能吃也不能喝,穹海一醉對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也不知道能讓誰為之陶醉。不過,到底是百年才得一觞的瓊漿,這一整壺如果賣給傅老板的話或許能夠換回一柄上好神器。正好我打算去找她,這筆買賣應該不虧。”
偃沨譴責她:“你這比使用魅術還過分!”
朝辭媚笑道:“怎麽,偃沨姐姐似乎對這酒很感興趣不過,穹海一醉和寒雪玉露比起來恐怕也只是下等貨色,怎麽能讓姐姐喝這種劣等酒只怕髒了姐姐的嘴。”
聽到“寒雪玉露”這四個字,即便極力控制,偃沨喉嚨輕輕一動的細節還是沒能逃過朝辭那雙靈敏的狐貍眼。
朝辭笑道:“我聽說,上面那位天君也在着人尋覓寒雪玉露打算用作今年蟠桃盛宴,可惜,找遍四界都找不到。我這兒還有三瓶。等姐姐将小宿平安帶回來,全部獻給姐姐,咱們一塊兒把酒言歡,姐姐愛怎麽喝就怎麽喝,怎麽樣”
偃沨的臉已經黑到見不着五官,覺得這狡猾的老妖說不定又在诓她當苦力,可先前她苦苦追查寒雪玉露的時候,的确聽說有三瓶落入一位不得了的人物手中。
沒想到居然是朝辭!
她倆認識這麽多年,朝辭知道她嗜酒如命,卻從來沒跟她提過,敢情就等着拿酒當誘餌讓她跑腿呢偃沨氣得滿嘴找不到厲害的詞,丢下一句“我早晚弄死你”之後,旋身一動,金光炸裂之間她已經不見蹤影。
朝辭咳了兩聲,能察覺到偃沨這回火氣是真的不小,估計是被她氣極了。
不過她還是了解這位老友的,朝辭倒是一點都不怕。而且有她出馬小宿的下落應該很快就能尋到了。
她看着酒瓶裏濃香四溢的穹海一醉,眼眸之中略有波瀾。
算算日子,上回喝酒已經是三千年前了,喝的還是今今親手為她釀的桂花酒。
是今今幫她打開了“食欲”之門,讓對進食這件事絲毫不期待的她發現,原來吃一口可口的食物也能讓人感覺到幸福。
品嘗了無數的美味,被妻子小心翼翼地照顧的味蕾也愈發挑剔,連朝辭自己都沒想到,後來她為了一口心頭所好之味,不辭辛苦上天入地地尋覓。
放在三千年前,她會和偃沨一樣,為了一瓶心愛的酒上天入地着了魔一樣地尋覓。
只不過,她早就将這些感官享受舍棄了。
朝辭默然片刻後,毫不留戀地将酒放到了酒櫃之中。
剛剛合上酒櫃門,便聽見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朝辭回眸,陸今的聲音隔着門從外面傳進來。
“朝小姐,你睡了嗎”
朝辭沒有回應她,無聲地走到門邊。
“朝小姐”陸今锲而不舍地又問了一遍。
“有事嗎”朝辭沉下聲音,用冷淡的語調懶洋洋地回應。
還以為陸今是被她剛才莫名冷淡地對待,這會兒想要來質問她,沒想到陸今說:
“你應該是一直都沒吃東西,這樣下去身體肯定不行的。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可……即便是妖也需要進食的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冰箱裏的食材也很有限,所以只能點了些外賣。我想你可能也不喜歡吃太油膩的食物,就準備了一些素菜還有雞肉,搭配了些小米粥……朝小姐能開門嗎我給你送進去。我給你送進去之後就會離開。”
陸今完全沒有因為她惡劣的态度産生負面情緒,這幾句話依舊很平和,沒有任何別扭的情緒,甚至都不是僞裝。
陸今是真的沒有生她的氣。
朝辭額頭輕輕地抵在門上,她想靠得陸今更近一些。
“不用。”說出口的話卻是讓人不适的冰冷,“我不餓,不用做這種事。陸小姐,請回吧。”
陸今沉默了一會兒,也沒有強求,只是說:“那等你什麽時候想吃了跟我說,我再幫你熱一熱。嗯……如果你不舒服也可以和我說的,我好像能夠治療,或許讓我治療一下能夠舒服一些”
朝辭沒再說話,傷人的沉默之中,半晌,她聽見了挪動的腳步聲。
陸今離開了。
一直到深夜,朝辭确定陸今睡着了才從卧室裏出來,想要往樓上去。
即便見不到陸今,她也想待在距離今今最近的地方。
才剛剛出房門,就看見陸今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給朝辭準備的飯菜就放在身邊,已經全部蓋上了蓋子。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就待在朝辭一出房門就能看見的地方,只要朝辭想要吃點兒東西,她立即就能幫她熱好。
等着等着,就在這兒睡着了。
朝辭走到她身邊,凝視着她并不安穩的睡臉,想要将她抱回床上安安穩穩地睡覺,或是只擡起手摸一摸她,可是到最後她也沒這麽做。
不可以這麽做。
朝辭的手懸在距離陸今一寸的地方,最後沒有碰到她,收了回來。
即便再怎麽想要,再怎麽渴望,再怎麽自欺欺人,其實朝辭心裏比任何人都明白——
今今,是屬于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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