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窒息感壓制着朝辭,幾番想要聚回妖氣釋放青淵赤火,卻又因天罰的猛擊而意識渙散。

一直到這波天罰散去,朝辭才将意識從黑暗深處勉強拉回了些,被血嗆了一口,反而提了些精神,看清了壓制着她的是個什麽玩意。

依舊是具傀儡。

只不過這傀儡的身形比之前的龐大數倍,連力量也和剛才那幾個小打小鬧的小傀儡完全不同。

它不僅有力量,而且很明顯注入了妖力。強大的妖力一直在摧着朝辭的意識,試圖壓碎她的這一魄,掐着她脖子僵冷的手也在不斷施力。

“咯咯咯——”

這傀儡張了張嘴,發出幾聲骨頭摩擦的聲響,骨頭縫之間幹澀得仿佛一百年都沒有說過半句話的屍體突然開口,傀儡口裏發出的聲音,居然讓朝辭有點兒熟悉。

“朝辭……”這是個老年女人的聲音,“你這個青丘的叛徒,屠殺宗族罪不勝誅的孽種……你還有什麽臉活在這世上你早就該下地獄……下地獄……咯咯咯……”

這是青丘族長,也就是朝辭生母的聲音。

她一遍一遍念着怨恨的話,那聲音就像從地獄裏傳出來,恨着朝辭咒着朝辭,咬牙切齒地想要将她生吞活剝。

這個聲音,倒是讓朝辭想起了一些事。

那些刻在骨子裏不可能忘記的事。

“原來是母親啊。”

朝辭扣住了傀儡的手腕,“轟”地一聲,紅色的青淵赤火遽然而升,頃刻間點燃了傀儡扼制她的手臂。

傀儡的身子很明顯地一僵,想要将自己抽離的時候,發現已經被朝辭反客為主,箍着的五指猶如鋼鐵一般,死死将它扯在原處。

“你是模仿得有點像。”朝辭的聲音帶着笑意,即便受了傷染了血,半邊的身子都被埋在碎石之中,喉嚨沙啞不堪,可她一開口,便像是出席藝術家們相聚的晚間宴會,與同行們随意聊聊近日的閑趣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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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也不是很确定有多相似。別說已經過了幾千年,即便是當初青丘還在的時候,我也沒在母親身邊待多長時間。那只老狐貍的臉都記不住了,何況是聲音呢……”

沿着傀儡的手臂往上燒的火已經點燃了它大半張臉,朝辭借着火光看清了,這傀儡很明顯是有備而來,不僅模仿她母親的聲音,更是雕了一張和她母親頗為相似的臉。

這更引得朝辭發笑。

“你不會覺得将族長這張老臉從地獄裏刨出來,說上幾句矯情的臺詞就能讓我內疚吧”

朝辭的眼眸完全變紅的同時,她将身體裏的妖丹猛烈地催發。

“你永遠都是那麽可笑……三尾狐!”

強烈的火光從礁石之內的碎石洞裏噴湧,一瞬間炸向夜晚的天際,将半個天邊都染紅。

傀儡在沖天的火焰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倏然而起的光亮閃現了比月還要明亮的光芒之後,很快就如煙火一般消散在深冬海面的狂風之中。

朝辭從碎石洞裏一躍而起,落到礁石面上時,整個身體晃了晃,險些跪下去,伸手一撐,到底沒有摔倒。

就像之前無數次即将走到生命的盡頭,精疲力竭之時,想到還能再次聽到今今的聲音看見她的笑容,朝辭便能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從枯竭的生命之井中抓回來。

這次也不例外。

我還不能死。

我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

朝辭再一次站了起來,眼前的一切都還沒能看清的時候,她憑借着本能,逆着海風,向陸今所在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去。

海風将她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緊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不堪一握,卻又曼妙迷人的輪廓。

風将她的長發吹亂,她終于呼出了一口氣,一團白霧慢慢在眼前升起,與此同時,她的視野終于恢複了一些。

今今

“啪”地一聲鞭子破空的聲音乍然響起,朝辭的肩頭被狠狠抽中。

巨大的力量幾乎将她的皮肉和骨頭都炸開,她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被抽得單膝跪了下去。

又是一鞭打在她的臉上,打得她臉龐微側,火辣辣的疼痛之後,左臉上立即浮現到了一道可怕的紅腫,被剌開的皮膚很快滲出了鮮血。

疼痛反而讓朝辭腦內清澄。

糊在臉上的淩亂發絲間,是朝辭一雙不為所動的冷眼。

原本躺在礁石上昏迷的陸今,此刻被一個人抱了起來,摟在懷中。

“嗨。”那是個女人的聲音,“許久不見,青丘之恥。”

那個女人被一片黑霧籠罩,看不清模樣聲音也含糊不清,她單手摟住陸今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将陸今整個人固定在她的懷裏,一副占為己有的姿态。

陸今似乎有了些意識,昏沉之中發出了一些難受的低吟。

朝辭的視野非常模糊,風聲又幾乎将陸今的聲音吹散,但她還是憑借着對陸今的敏感,聽出她此刻正處于很難受的狀态。

“放開她。”朝辭說。

“嗯”那女人揚着調子,後腰之處一閃,幾乎和朝辭抽出赤火的方式一模一樣,只不過朝辭抽出的是紅色的火焰,而這個人抽出的是青灰色的、長滿了倒刺的鞭子。

那鞭子又是“啪”地一下猛笞在朝辭的腰際,在她身子猛顫之時,另外四條鞭子卷了過來,将她的脖子、雙手和右腿往外拉扯,拎起她的身子,平拽在空中。

那女人譏諷道:“将死的孽畜還想命令我”

她後腰“嗖”地一聲抽出一道青灰色的影子,急速升入天際,消失了半秒之後,尖嘯聲從天而降,以極快的速度貫穿了朝辭的腹部。

那影子和血肉一塊兒沒入她身下的礁石之中,極其尖銳地鑽出深不見底的黑窟窿。

朝辭低垂着頭,只是微微一顫,沒有吭聲。

血從她的唇縫裏往下淌,滴滴答答,很快被拍打礁石的洶湧海水侵吞。

那女人“啧啧”幾聲,感嘆道:“看你這副模樣和屍體又有什麽不同真是可憐吶。”她捏着陸今的臉,“何必呢早早将這只兔子吃了,也不必受這麽大的罪。看你這喪家犬的樣子,倒是又可悲又可笑。”

再抽一道青灰之鞭飛入天際,在空中變成了利刺,對準了朝辭的喉嚨往下刺。

朝辭偏了偏腦袋,躲過了那刺,但脖子上還是被戳出了手指粗細一道血窟窿。

“我勸你別再掙紮。越反抗越痛苦。如今的你虛弱了三千年,捏死你不過像捏死一只螞蟻。不過,我也不會這麽輕易讓你死的,我要讓你……”

“……抱歉。”

“?”

那女人說話說到一半,居然聽見朝辭在道歉,一時間話也戛然而止。

朝辭的腦袋依舊無力地低垂着,輕輕咳嗽了一番後,白霧和血一塊兒從她紅楓色的唇縫淌出來。

“抱歉,陸小姐,被海風吹得很冷吧。先前出門的時候,我應該提醒你多穿件厚實點的衣服。”

即便只有微弱的聲音,可陸今就像是和她有了心靈感應,漸漸蘇醒。

黑霧中的那個女人顯然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朝辭還能說這些無聊的廢話。

被愚弄感覺讓她從後腰猛抽了五條鞭子,同時呼嘯着飛往天際。若是這五鞭刺下來,朝辭的性命肯定不保!

“你這——青丘之恥!不祥惡兆!”

朝辭聽到這句話,染血的唇角微微揚起,擡起了頭。

“青丘之恥不祥惡兆你是不是又忘了一件事”

就在五道鞭子呼嘯着刺下來的同時,朝辭的獸耳猛然立了起來,狹長的狐貍眼中強有力地綻出黑色的妖光,幾乎在同一時間,自腰後展開數條比火更豔麗的八條狐尾。

鞭子将礁石轟得四分五裂,巨響聲中,礁石的碎塊淹沒在海浪之中,卻不見朝辭的身影,連剛才束縛她的鞭子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在風裏還能看見一點兒殘餘的輕砂。

黑霧中的女人正想要去确認朝辭的下落,撲面而來的妖氣幾乎将她整個人吞噬。移形換影間,她迅速逃逸到百米之外,而方才她站立的堅硬礁石被一道獸爪如同搗豆腐一樣撓了個稀爛。

就連海面上也漫起了黑色火焰。

那黑色的火焰在水和風中熊熊燃燒,奇異、妖嬈,又充滿了深不可測的力量。

而剛才還被控制的陸今,此刻正伏在那只獸化的、巨大的狐妖的後背上。

即便躲過了致命的一擊,可朝辭恐怖的妖氣依舊讓那女人心跳加速。面對朝辭的感覺一如多年之前,如臨暴雨,如下刀山,如浸熔漿。

沒有被獸化的朝辭抓到那一爪,可黑霧中的女人依舊沒有全身而退。忽地手背上有些異樣,定睛一看,竟是一團小小的黑火。

那火焰一小朵,似無意間落在她手背上的殘碎的枯葉,也像是從她骨頭縫裏燃起的痛點。

當那女人意識到的時候,豆點大的黑火竟迅速蔓延,一瞬間将她整只胳膊點燃,甚至連黑霧都差點被炙熱的火焰燒盡。

那女人鎮定地沒有吭聲,用另外一只手撲打,想要将手臂上的火焰撲滅,可是那黑色的火竟越撲越盛。

陸今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感覺到自己在一陣動蕩之後落進了一片火紅色的世界。

陸今的指尖動了動,确實撫摸到了一層柔軟的動物毛,綿密細膩且絲絲滑滑的,溫暖又舒适。

她好像以前也夢到過這場景,一模一樣。

“朝辭”陸今輕哼了一聲,忽然,火紅的世界消失不見,她被一個溫暖又安全的懷抱抱住。

“陸小姐……”朝辭溫柔的聲音摩擦在她混沌意識的邊緣,“你有沒有受傷”

陸今聽到她的呼喚,艱難地睜開眼睛,在月光下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又在哪個幻境,可是,只要是在幻境裏,她所有的心意就都無法傳遞給朝辭。

就像她單戀朝辭的那些年。

而此時此刻,朝辭明明在看着她……

凝視着她的朝辭和狐貍山的朝辭還是不一樣的。朝辭在陸今的印象裏一直都是明豔動人的,可是,幻境裏的那只狐貍飽滿的模樣還在腦海裏,驟然一見眼前人,對比之下很明顯地發現她臉瘦得太多了,宛若被刀削去了一般,臉上根本沒有一點兒肉,還有一道可怕的傷口正在流着血。面容上挂着無法遮掩的憔悴,整個人單薄如紙,眼睛裏的神采已經被疲憊覆蓋,顯而易見的虛弱感幾乎将她拖垮。

“大狐貍”陸今擡起手,撫摸朝辭的臉龐,居然真的摸到了。

聽到陸今說出這三個字,朝辭方才因着急而袒露出的真切關心,一瞬間凝固。

不可思議的光一點點地在陸今的眼眸裏點亮,在能夠真實地觸碰到朝辭溫度的這一刻,在說出的話明顯得到了回應的當下,她知道,自己的确從幻境裏出來了。

心裏一瞬間澎湃出無數的情緒,她感覺靈魂內的愛意刺穿了時空,踏破了所有的阻隔,化作眼中的淚,即将洶湧泛濫之時,卻被朝辭突然摟緊的舉動打斷。

無數發狂一般的鞭子淩空抽來,朝辭抱着陸今躍到空中輕巧地躲過,一陣溫柔的風托着她倆,懸浮在茫茫夜色中。

陸今聽到破空的巨響從耳邊劃過,“啪”地抽中了方才她們站的地方,礁石被抽得粉碎,和浪花一塊兒四散飛濺。

“陸小姐,我想你是受傷太重,認錯人了。”朝辭一邊周到地将所有撲向陸今的碎石都擋開,一邊恢複了冷淡又疏離的語氣。

陸今正想再說什麽,藏在黑霧之後的女人大喊一聲,身後居然炸出了黑色的八條狐尾!

陸今被這出乎意料的一幕震得心神一顫,那藏在黑影之後的人居然也有八條狐尾但卻是……黑色的是因為黑霧的緣故嗎不,黑霧只是遮擋了她的臉和身形甚至是聲音,尾巴卻總是能撥開黑霧,帶着一種任何東西都無法遮掩的邪惡氣息。

她是誰

陸今還在思考的時候,朝辭突然擡起手,用屈起的手指敲在陸今的眉心。

“陸小姐請睡一會兒。別擔心,你會在酒店溫暖的床上醒來。”

朝辭這個舉動根本沒有用力氣,與其說是敲,不如說是輕輕點中了她。

但就是這麽一點,陸今的立即被一陣強烈的睡意裹挾。而腦海中極為重要的片段也在迅速從她的識海中抽離。

糟了,我的記憶!

陸今察覺到了危機,迅速凝神,一股清新的氣流湧入她的腦中,在她陷入昏迷之前,将識海緊緊保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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