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浪子回頭(二)

“你妹妹不嫁了。”

聽到這話,邵大寶立時着急了,扯着邵瑜的衣袖問道:“爹,爹,你說妹妹不嫁了是什麽意思?”

邵瑜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覺得呢?”

邵大寶立時跳了起來,說道:“爹,這事可不能開玩笑的,妹妹不嫁,咱家的鋪子可就沒了!”

“鋪子沒了?不會,你沒了鋪子都還在。”邵瑜搖了搖頭。

邵大寶聽了這話,本能有了不好的預感,立馬說道:“既不給女兒,又不給鋪子,張大爺如何能善罷甘休,爹,現在可不是糊塗的時候。”

邵瑜笑了起來,說道:“莫慌,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邵大寶哭喪着臉,一想到張大爺那兇神惡煞的威脅着要砍他手的樣子,頓時又是一陣腿軟。

邵瑜随即就輕飄飄的說出了邵大寶最害怕的話:“他不是想要你這一雙手嗎?反正你拿着也無用,不如就給需要的人。”

神特麽需要的人,任誰都知道這話只是威脅,但偏偏邵瑜一副信以為真的樣子,邵大寶臉上滿是不敢置信,抓着邵瑜的衣袖,急切的說道:“爹,爹,我的好爹,這事可不能鬧着玩。”

邵瑜冷眼看着他,反問道:“你妹妹的婚事難道是鬧着玩?”

“沒……我這也是為了妹妹好呀,張家良田千畝,仆從如雲,他還有三家賭坊,這樣日進鬥金的人家,妹妹嫁過去,那就是福窩啊!”邵大寶急切的辯解道。

邵瑜盯着這個便宜兒子,說道:“三年死兩個媳婦的人家,确實是福窩。”

邵大寶臉一白,立馬說道:“爹,你這是聽了誰的謠傳?”

“難道這事是假?”邵瑜反問。

邵大寶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親爹居然會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時候,全然沒有往日裏窩囊的模樣,只越發讓他覺得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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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說話了?”邵瑜質問,目光掃過一旁的王氏一眼。

王氏再如何疼兒子,也不至于完全把女兒不當人看,立時也在一旁追問道:“你這孩子,快說話啊,你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邵大寶眼珠子轉了轉,立時像是找到了借口一般,開口胡說八道:“張家大爺只是運氣不好,第一個老婆生病沒了,第二個老婆難産沒的,妹妹嫁過去,他一定會好好珍惜……”

“運氣不好,那這是克妻呀。”邵瑜說道。

“對,對,他頂多是克妻,不是故意磋磨死老婆。”邵大寶忙不疊的說道。

但這話換來的,只是邵瑜如看死人一樣的凝視。

反倒是一旁的王氏,聽了這話,立馬松了一口氣,朝着邵瑜道:“還好還好,當家的,他只是克妻,應該還是個好人……”

“克妻還好?況且他真的是克妻,還是故意殺妻呢。”邵瑜說道。

克妻是被動死老婆,而殺妻,那就是主動死老婆,這兩性質天差地別。

“沒……張家大爺真沒殺妻……”邵大寶弱弱的辯解道,只是想到張家大爺那一臉兇殘的模樣,邵大寶心裏也沒底。

邵瑜看了他一眼,邵大寶立馬心虛的縮了縮脖子。

“他第一任妻子死後,娘家哥哥上門要說法,被張家下人打斷了腿,第二任妻子死後,她父親上門算賬,又被他張家下人打吐了血。”

“這……”邵大寶沒想到這樣的事情,都被父親知道了,立馬說道:“張家大爺這也是沒辦法,都找上門來了,不能不反擊。”

邵瑜冷笑一聲,說道:“你妹妹嫁過去,你要我們怎麽樣?讓我們老兩口一起為這件事填命嗎?”

“這兩家如今都因為這一樁婚事鬧得家財散盡,家破人亡,你也想跟他們一樣嗎?”

邵家家破人亡,資財散盡,這正是原本的結局。

邵大寶自然不想跟前兩個親家一樣的處境,但他如今沒得選,只能哭喪着臉,說道:“爹,爹,可現在妹妹不嫁,我的手就沒了……”

“你承認你給妹妹找了個狼窩?”邵瑜問道。

一旁的邵小草,此時也打起精神來,目光灼灼的盯着哥哥。

邵大寶真的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眼神躲閃,企圖糊弄過去。

“直視我,小崽子。”邵瑜冷冷說道。

邵大寶一僵,在父親的眼神下他無處躲閃,最終只能諾諾解釋道:“我……我也是沒有辦法……”

邵小草眼中滿是失望,但一旁的王氏,卻在無力的為兒子辯解:“小草,你哥哥……你哥哥他也是沒有辦法。”

只是這句話,卻換不來她女兒的回應。

“他有辦法。”邵瑜忽然說道。

便宜兒子一臉恍惚。

邵瑜接着道:“你可以不賭,可以好好讀書,若是讀書有成,自是光耀門楣,若是讀書無望,也可退而回家,守住鋪子,這樣你妹妹嫁了人也還有個依靠。”

光耀門楣,退守家業,對于此時的邵大寶來說,是那麽遙遠的兩個選項。

賭得傾家蕩産的時候,他心中也曾滿是後悔,但很快又因為張家給他提供的選擇,讓他忘掉了痛苦與悔恨,只想着快速嫁妹,然後再度殺回賭坊。

即便此時,邵大寶的心中也想着等妹妹出嫁了,只會更加方便他出門去賭。

對于妹妹的擔憂,也許存在過,但終究抵不過他迫切想要翻本的心思。

邵瑜只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邵大寶的心思,對于這樣深陷其中的賭棍,沒有重錘,壓根是敲不醒的。

“你正确的路一條都不選,把自己逼到了如今這地步。”邵瑜拍了拍兒子的腦門,接着說道:“自己造的孽,自然苦果都要自己嘗。”

邵大寶心下一沉,眼中滿是恐懼,但還是強忍着難受問道:“爹,爹……什麽苦果自己嘗,我聽不懂……”

“賭輸的人是你,把你趕出去了,他自然不會找我們。”邵瑜冷漠的說道。

“爹,爹,我是你唯一的兒子,你不能不管我,張家真的會殺人的……”邵大寶看清了父親眼中的決然,自然也知道父親真的做得出來。

他從來沒有發現,對自己百依百順這麽多年的父親,居然會有這麽殘酷的一面。

邵大寶立馬看向一旁的母親,急切的說道:“娘,爹不管我,您不能不管我,我可是您唯一的兒子啊……”

王氏是這個屋子裏最向着邵大寶的人,立馬朝着邵瑜說道:“當家的,孩子還小,做錯了事情,你就原諒他這一次。”

“他妹妹年紀更小。”邵瑜說道。

邵大寶像是想到了關節所在一般,立馬朝着邵小草,求道:“妹妹,你就原諒哥哥這一次,就這一次……”

看着邵小草神色似乎有些和緩,邵瑜便道:“一次就足夠要命了。”

邵小草眼神立馬有些猶豫起來。

王氏見丈夫态度堅決,又看兒子可憐,終究是心下不忍,說道:“當家的,兒子再如何,我們還指着他養老呢。”

“是啊是啊,爹,我還要給您二位養老呢。”

邵瑜聞言,若有所思,道:“我和你娘年紀大了,确實需要人養老。”

邵大寶聞言心中立馬升起希望來,一臉期盼的看着邵瑜,說道:“爹,我一定讓您和娘安度晚年,您信我……”

“我不信。”邵瑜回答的十分幹脆。

邵大寶:……

邵大寶趕忙轉頭看向他娘王氏,知道他娘一直都是個耳根子軟的人,便可憐巴巴的說道:“娘,我還要考科舉中狀元,讓您當诰命夫人,讓您抱孫子呢……”

王氏聽到這描述,立時心下一軟,這畢竟是疼愛了二十年的親兒子。

而一旁的邵瑜,只是看一眼,便明白自己這便宜老婆是扛不住了,便直接道:“這你都信?”

王氏:……

邵瑜又道:“家底都被他霍霍空了,你還信他能考上狀元呢?”

“爹,我一定會奮發圖強……”

還沒說完,再度被邵瑜打斷,只道:“讀了十幾年書,到現在連個童生都考不上,可見你腦子不行,就算努力也沒啥用。”

邵大寶再度心肌梗塞,說道:“我從前只是沒認真讀書……”

邵瑜想也不想就說道:“連讀書的機會都不知道抓住,可見還是不聰明。”

邵大寶聞言像是挨了一記悶棍,他雖然混賬,但自以為聰明,總想着只要自己認真讀書,這世上的一切都手到擒來。

如今被父親這樣随口一怼,又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如何還能不明白,他早就沒有了努力讀書的機會。

而邵瑜卻沒有放過他,朝着王氏問道:“生大寶之前,咱家頓頓吃啥,現在咱家吃啥?”

王氏聽了一愣,思緒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時候她剛剛嫁進邵家,邵家雖然家底不厚,但守着燈籠鋪子,一家人吃穿不愁,偶爾還能加餐吃頓肉。

而自從邵大寶開始讀書,一家人便節衣縮食,吃肉,似乎都變成了遙遠記憶。

邵瑜總結道:“他的福我們一點沒享到,卻害我們吃了不少苦,眼花了背馱了,現在還差點被他害死了女兒,這樣的兒子,生了有什麽用。”

王氏耳邊像是響起一道沉悶的鐘聲,她立馬意識到,事實真的和邵瑜說的一樣,生了這個兒子不享福,反倒是有吃不盡的苦頭。

她身體上那些一直被她忽略的毛病,一時間全都顯了出來。

腦袋、脊背、腰、膝蓋,此時身上所有出問題的地方,都在跟她叫嚣着疼痛,而這些疼痛的來源,全是因為邵大寶。

為了給這個好兒子湊束脩攢家底,這才沒日沒夜的幹活,累出一身病。

可即便有這種種理由,但多年來對邵大寶的疼愛,早就已經深入王氏的骨髓中。

她明知道這個兒子不出息,有許多滑頭,根本指望不上,但王氏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周圍環境潛移默化的影響,讓她不能丢開兒子不管。

“當家的,算了算了,我們只有這一個兒子……”王氏哭着說道,既哭自己女兒未來不幸,又哭自己晚年凄慘。

“是啊,爹,您就我這一個兒子呢……”邵大寶急忙說道,又朝着邵小草道:“妹妹,你也不放心爹娘無人養老,對不對?”

一旁的邵小草雖然萬分不願意嫁進張家,甚至知道自己有可能有去無回,但一想到爹娘,還是忍着難過,說道:“爹,娘,你們還要指望哥哥呢……”

“不。”邵瑜斬釘截鐵的說道:“兒子廢了,我們還有女兒呢。”

在場所有人全都一愣。

邵大寶一臉慌張。

王氏和邵小草則是一臉恍惚。

“指望小妹嗎?爹,您又不是沒兒子,招婿多丢人……”邵大寶越發慌張,因為他越發明顯的意識道,邵瑜是來真的,真的打算要了親兒子的命。

“招婿丢人,你難道就不丢人嗎?索性都是丢人,還不如指望你妹妹,你妹妹糊燈籠那麽利索,她是我最優秀的孩子,未來燈籠鋪子交給她,我很放心。”邵瑜說道。

邵小草自生下來,因為是個女兒,一直在家中被父母忽略,此時面對邵瑜這樣的誇贊,她只覺得心底像是埋了一顆種子,悄然生根發芽。

“可……可小草畢竟是個女孩子。”王氏滿臉不情願。

“你仔細想想,到底是兒子有用,還是女兒有用?”邵瑜直視王氏。

王氏眼神閃了一下,她心下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說道:“女兒遲早都是要嫁人的,怎麽比得過兒子呢,我們又不是沒有兒子……”

邵小草聽了這話,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熄滅。

王氏張了張嘴,想要跟女兒解釋什麽,但邵小草直接移開視線。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拍門聲。

拍門之兇狠用力,似是恨不得将整個門板全都拍碎一般。

“開門!開門,裏面的人都在幹什麽?還成不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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