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苦情女主(六)

王繼宗聽到這話, 差點氣得直接暈了過去。

等到他稍微清醒一點,便第一時間左右望去,索性身邊跟着的, 都是他的親信。

“有多少人知道這事?”王繼宗第一時間擔心的,竟然是不是親娘的安危,而是王家的名聲。

“大爺,您放心, 這事情沒多少人知道。”那手下低聲說道。

王繼宗松了一口氣, 這才問道:“人呢,你們還沒有救出來嗎?”

那手下面上路出為難之色,說道:“那老鳏夫,不太好說話……”

“不太好說話,這是要扣着人?”王繼宗問道。

手下搖了搖頭, 又點了點頭, 在王繼宗的一再催促下,他終于解釋道:“那老鳏夫口口聲聲, 說老夫人是他拜過天地的媳婦, 是他好不容易讨來的老婆, 不能跟我們走。”

“他就不放人了?”王繼宗詫異問道。

手下小聲說道:“放人可以,但要錢。”

王繼宗聽了倒是松了一口氣,暗道只要對方要錢,那就好了。

手下說了一下鳏夫提的價錢。

王繼宗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一個老太太能值這麽多錢, 這都夠買上百個黃花大閨女了!”

手下讷讷道:“老夫人一再強調自己的身份, 所以那老鳏夫這才……”

王繼宗又是氣得不行,自己這費盡心思想要隐瞞老娘失蹤的消息,這老太太倒好, 還跟人家自報家門。

王家是文城的大戶,知道是王家的老夫人後,那鳏夫自然要坐地起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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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繼宗想了想,又道:“你多叫上幾個兄弟,我們去搶人。”

手下卻又為難起來,小聲說道:“老夫人被賣的,是陳家村……”

王繼宗頓時愣住了,陳家村離文城挺遠,但這個村子他卻早有耳聞,不因別的,只因陳家村既團結又排外。

基本上招惹了一個陳家村人,就等于招惹了一村子的人,村子裏難纏戶又多,因而陳家村人,哪怕到文城來做生意,文城本地人都不太願意招惹他們。

王繼宗敢燒邵家的房子,但卻不敢去陳家村裏搶人。

如今老夫人被賣到了陳家村,王繼宗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命手下去準備錢財。

一路舟車勞頓,王繼宗終于抵達了陳家村,只是還沒進村子,就遇到了下馬威,陳家村人在村外設置了關卡,遇到王家這種不認識的村外人,自然要狠狠的敲詐一筆。

王繼宗雖然帶了不少人,但遇到了這樣的地頭蛇,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個委屈。

好不容易進了村,見到了老娘,王繼宗又是眼淚都忍不住流了下來。

一向養尊處優的王老夫人,不過幾日不見,如今披頭散發形容枯槁,甚至還是衣衫不整,人蹲在桌角,不知道手裏在忙活着什麽。

她稍微做錯了點什麽,那老鳏夫的拳頭,就毫不留情的落了下來。

老夫人一回頭,就見到了站在那裏發愣的兒子,立馬像是見到了親人一般,只是她剛想站起來,老鳏夫就是一腳踹了出來。

“老實點,瞎折騰什麽!”老鳏夫罵道。

老夫人的身體,像是有了條件反射一般,立馬就蹲了下去,只是回過頭來,拿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兒子。

“喲呵,居然還真是個大戶人家的老夫人呀,你們有錢人家就是好啊,一個老太婆都能保養得這樣水嫩喲。”老鳏夫一開口,就顯得極為輕浮。

王繼宗到底忍不住,想要讓身邊人動手。

但他的話還沒說出來,屋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王繼宗回頭一看,只見不少年輕力壯的漢子們,此時手裏正拿着鋤頭之類的東西,就站在老鳏夫家門口。

那為首之人一臉的大胡子,王繼宗也記得,是之前在村口沖他收過路費的人。

“四叔,您家這是來親戚了?”大胡子笑嘻嘻的問道。

老鳏夫立馬說道:“這不是我新讨的老婆嗎?這事她兒子。”

大胡子道:“四嬸的兒子,那也是您的兒子呀。”

王繼宗看了一眼老鳏夫,見着他尖嘴猴腮滿臉猥瑣的模樣,一想到自己給這樣的人當兒子,王繼宗就忍不住想要嘔吐。

大胡子又揶揄道:“這小子也是個呆的,剛才在村口,咋不知道要認親?早知道是自家親戚,我怎麽能收他的錢呢。”

大胡子話雖然這樣說,但卻一點也沒有要還錢的意思。

老鳏夫又道:“他是大戶人家,有錢得很,怎麽會在乎這麽一點小錢。”

看着兩人一唱一和,王繼宗知道這應當是他們早就說好的,這些陳家村人手裏拿着鋤頭,都做出一副要下地幹活的模樣,但卻一直站在門口,并不離去,顯然是在給老鳏夫撐腰。

“四叔,你這後兒子來找你幹嘛?看着也是大戶人家,是不是要接你進城享福?”大胡子笑着問道。

老鳏夫道:“哎,也不知道這後兒子知不知道孝順。”

王繼宗直接說道:“不可能。”

老鳏夫立馬變臉,說道:“果然是個不孝子。”

王繼宗活了大半輩子,萬沒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會被一個臭老頭占便宜,他對于陳家村厭惡得很,如今他只盼着早早了結這裏的事情。

“少說廢話,到底要多少錢,才肯放我娘離開。”王繼宗問道。

老鳏夫直接報了一個數,這個數卻是之前那個數的兩倍。

王繼宗剛剛失去了大生意,如今讓他出這麽多錢,他自然不願意。

“不願意,那你就別給呗,留你娘在這跟我過日子,也挺好的。”老鳏夫是個混不吝的,沒有半點害怕。

王繼宗聞言怒急,說道:“你不要獅子大張口,提個合适的價錢,否則我們就別商量了。”

“怎麽,你連自己的親娘都不救了?”老鳏夫詫異的問道。

老夫人此時也擡起頭來,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繼宗。

王繼宗立馬道:“你要是一直這樣不好好聊天,那就算了。”

這便是威脅老鳏夫了,告訴他這筆生意愛做不做。

但老鳏夫卻沒有半點慌張,而是說道:“沒事,沒事。”

王繼宗聽得這話頓時心裏沒底。

老鳏夫繼續說道:“到時候我拉着人去文城,滿大街的問,總有人要買。”

王繼宗聽了心底一突,頓時明白對方這是在威脅自己,如果自己不願意出這筆錢,那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文城,這是在賭他敢不敢丢這個面子。

王繼宗還真就丢不起這個面子。

“行,這筆錢我出了,但此事不許有一點風聲傳出去。”王繼宗說道。

老鳏夫卻翻了個白眼,說道:“要保密,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老鳏夫硬生生的将價錢又翻了一遍,這幾乎是一筆能夠讓整個陳家村都脫貧致富的巨款。

這筆錢,也正好壓在了王繼宗的心裏防線上,若是再多,只怕他就不管不顧了,而如今這個價錢,他咬咬牙,還是願意拿出來的。

“我回去籌錢。”這麽一大筆錢,王繼宗也不是立馬就能拿出來的。

“好兒子,可得快點将錢送過來,要是遲了,可就又要翻了。”老鳏夫得意洋洋的說道。

王繼宗沒有回答,只轉身就走。

一路上,他再心裏将邵瑜罵了千百遍,案子下定決心,如果再見到邵瑜,一定要将他千刀萬剮。

王繼宗倒是冤枉邵瑜了,邵瑜再如何,也做不出販賣人口的事情。

邵瑜只不過在半路上将老夫人扔下來,老夫人又非常運氣不好的撞到了人販子,這才落到了老鳏夫手裏。

若是老夫人運氣好一點,又或者她沒有包養得那樣好,說不定就不會有這場災禍了。

遠在滬城的邵瑜,絲毫不知道文城這邊發生的一切,他此時正帶着阿良去往碼頭。

他找的工作并不是什麽好工作,而是在碼頭上卸貨。

工頭見到邵瑜,點了點頭,待看到他身後的阿良,立馬搖頭,說道:“半大小子怎麽也跑過來了,這不是胡鬧嗎?”

邵瑜笑着道:“這是我兒子,留在家中也沒人照顧,還不如帶出來,您看着給他安排點輕省的活計,他做多少您就給多少錢就是了。”

工頭聽了這話,眉頭皺起,但最終還是點頭,說道:“你好好教,他要是做不了,也別讓他搗亂。”

邵瑜趕忙應了,口中不住道:“我兒子乖得很,絕不會添亂。”

邵阿良看着父親這般卑微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下一酸。

邵瑜随便叮囑了兩句,他便被工頭催着去搬沙袋。

邵瑜一個人搬一箱子,而邵阿良被安排着和另外一個半大小子一起搬一箱子。

箱子剛剛擡起來,邵阿良就差點扔下來,實在是太重了,但他一看自己的同伴,對方明顯也搬得十分吃力,但卻一直咬牙堅持着。

邵阿良又看向不遠處的邵瑜,此時父親正弓着身子,将那個大箱子扛在肩頭,都不需要詢問,僅僅看着邵瑜的表情,阿良便知道此刻的邵瑜并不輕松。

邵阿良一咬牙,跟着同伴一起,死命将一箱子東西搬到了指定地點,他本想直接回去,但同伴卻拉了拉他,知道親眼看着統計的人,将這一箱子記上去後,同伴這才拉着阿良離開。

那半大小子今年十四歲,名叫阿歡,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很早就開始出來混日子,此時朝着阿良說道:“你是剛出來混碼頭的吧?怎麽一點心眼都沒有。”

阿良說道:“我第一次來這裏。”

“你這口音不是滬城人啊。”阿歡說道。

阿良點頭。

阿歡立馬得意起來,說道:“我可不一樣,我是老滬人,滬城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知道。”

阿良聽了有些羨慕。

阿歡又說道:“等我大一點,我就可以一個人搬一個箱子了,倒時候掙了錢,我要去百樂門見識一下。”

阿良頓時滿臉向往。

阿歡又說道:“你要是叫我一聲大哥,日後我帶着你耍。”

小孩子天生會想要跟大孩子玩,聽阿歡這麽說,他立馬就叫了一聲“大哥”。

阿歡在街頭混了許久,別人都不願意帶着他玩,難得碰到一個被他忽悠的阿良,立馬得意起來,将阿良當做自己人一般,說道:“中午拿了錢,我帶你去吃好東西。”

阿良剛想點頭,忽然又想到邵瑜,說道:“那我要跟我爹說一聲。”

阿歡聽了這話,卻是臉色一變,說道:“你還有爹?你不是孤兒?”

阿良頓時不高興了,說道:“孤兒是罵人的話,你怎麽能罵人呢?我不僅有爹,還有娘和姐姐。”

阿歡聽了心下一酸,說道:“你有爹娘,那我就不帶你耍了。”

阿良在滬城沒有朋友,剛認識的大哥這麽快就不搭理自己了,他頓時又不舍得了,也顧不得阿歡剛剛罵自己,立馬說道:“我們拜把子,我爹娘就是你爹娘。”

阿歡面上先是一喜,但緊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麽,說道:“什麽你爹娘就是我爹娘,你這就是騙人的鬼話。”

“我不騙你,我爹娘可好了。”雖然昨天才跟邵瑜沖突過,但此時提起邵瑜,阿良卻沒有一點否定之意。

阿歡不信,說道:“你就鬼扯吧,誰會喜歡別人家的小孩。”

接下來任憑阿良怎麽說,阿歡都是不相信,但當阿良搬箱子體力不支的時候,阿歡卻也放慢了速度,沒有催促他。

阿良畢竟只有十歲,還是個小孩子,這麽重的箱子,他搬了幾次,便累的走不動路了,阿歡雖然心裏焦急,但卻也沒有狠催,反而還将自己帶的水給阿良喝。

“你還是有爹帶着的人呢,連水都不知道準備。”阿歡譏諷道,只是話語中有多少酸意,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阿良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之後,才朝着邵瑜望去,只見邵瑜沒有帶水,此時還在不知疲倦的搬着箱子,額頭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落。

阿良忽然問道:“阿歡哥哥,我能将水送給我爹喝一口嗎?我爹也沒有帶水出來。”

阿歡聽了這話,說道:“你這蹭我的東西還蹭上瘾了,就這麽一個壺,你自己喝了還不算,還要給你爹送。”

阿良聞言立馬羞愧低下了頭。

阿歡雖然說得兇狠,但最後也沒有攔他,只說道:“你記得給我留點。”

阿良得了他的允許,立馬歡呼雀躍的朝着邵瑜跑去。

身後的阿歡,沒忍住,又說道:“別弄壞了我的壺。”

阿歡一個孤兒,擁有的東西本就不多,這個水壺還是他跟幾個流浪兒打了一架後贏得的戰利品,因而他一直十分珍惜。

阿良小跑着過去,正好趕上邵瑜将一箱子東西放下來、

“爹,快喝水。”

邵瑜有些詫異的看着他,問道:“哪裏來的水壺?”

阿良立馬将阿歡說了出來。

不遠處的阿歡,見阿良朝邵瑜指了指自己,他頓時一臉緊張,甚至不敢擡頭望過去。

等到邵瑜他們不看着自己了,阿歡這才敢朝父子倆望過去,他見到邵瑜喝了一口水,就将水壺給了阿良,又在阿良的腦門上親昵的拍了拍,心下有些羨慕。

阿良蹦蹦跶跶的跑了回來,将水壺還給了阿歡,笑着說道:“爹爹讓我謝謝你。”

“誰要你的感謝,只要別弄壞我的水壺就好。”阿歡将水壺搖晃了一下,立時便判斷出邵瑜并沒有喝多少水。

轉眼便到了中午,哪怕是碼頭的貨物很多,工頭也要給工人們時間去吃飯。

邵瑜走了過來,朝着阿歡說道:“你是阿歡?之前謝謝你的水。”

阿歡對着阿良的時候話很多,但面對邵瑜,卻只能怯生生的點頭。

“走吧,我帶你們去吃飯。”邵瑜一手拉了一個。

阿歡本想說誰要跟你吃飯,但似乎是邵瑜的手掌太過溫暖,他竟然就這麽乖乖的被邵瑜拉着走了。

邵瑜帶着兩個孩子,在碼頭旁找飯館吃飯。

這裏的飯館,做的都是碼頭工人們的生意,因而館子裏的吃食十分便宜,只是味道卻參差不齊。

邵瑜進這家飯館之前,在門口聞了聞後,才帶着兩個孩子進來。

碼頭上的工人們做的是苦力活,大多數都是窮人,邵瑜朝着幾個桌子望去,見到好幾桌都是幾個人坐在一起吃着一個炒青菜。

邵瑜點了一個青菜,一個炒雞蛋,又點了一個青椒肉絲。

阿歡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到底多久都沒有吃過肉了。

他是個流浪兒,年紀不大力氣也小,因而做工的機會也不多,像今天這樣,能在碼頭上有邵大寶跟他搭夥的時候很少,大部分他都只能在碼頭邊上候着,等一個上工的機會。

因而他日常過得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偶爾掙了錢,也不敢大吃大喝,而是買最便宜的吃食,生怕自己哪一天沒有收入就會餓死。

因而邵瑜點的這些菜,對他來說足夠奢侈。

“今天我粗心,忘了帶水,多虧你給我水喝,不然還要渴死了,這頓飯就當是我答謝你。”邵瑜笑着說道。

阿歡頭一次被人請客,還是吃這樣的“大餐”,緊張的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但還是說道:“不值當,不值當,你就喝了一口水。”

邵瑜态度卻很堅決,為了讓小孩放下心來,他又拿起小孩的水壺喝了一大口。

阿歡實在拒絕不了,心下又多了幾分期待,但等到飯菜上來的時候,他卻只夾了一塊肉,嘗了嘗味道後,便一個勁的吃着青菜。

還是邵瑜看不過去,給他夾了不少肉和雞蛋。

這一頓飯,三個人都吃了不少,将三盤菜吃得連湯汁都不剩下後,方才停了下來。

對于阿歡來說,這是他記憶裏為數不多的一次飽飯,已經足夠他回憶許多天。

飯後,邵瑜又朝着老板要了熱水灌滿水壺,對于邵瑜這樣點了三個菜的,在老板眼裏都是大客戶,自然不會拒絕他這點要求。

碼頭的工人沒有午休一說,吃完了飯便又要開始搬貨,倒是阿良,此時靠在邵瑜身旁,頭止不住的往下點,吃飽了飯,他難免有些犯困。

阿歡看着阿良依偎邵瑜的姿态,心下有些羨慕,但卻更擔心阿良睡着,會影響他的工作。

邵瑜直接給阿良臉上拍了一些涼水,說道:“你不搬貨,別人還要搬貨呢。”

阿良揉了揉眼睛,看向阿歡,雖然他依舊很困,但還是強打起精神來。

只是他雖然配合了,但下午的效率,還是大不如上午。

等到晚霞灑滿天空,也到了手工的時候。

邵瑜今天搬了很多,因而還是掙到了一些錢,但阿良畢竟年紀小,因而拿到手裏的錢,就乏善可陳了。

數着那幾個銀角子,阿良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但一旁拿到同樣多錢的阿歡,卻很是開心,雖然很累,但他已經蠻久沒有掙到錢了。

阿歡就住在離碼頭不遠的橋洞下,出了碼頭,就朝邵瑜兩人道別,說再見的時候,他心下期盼着明天還能再見到邵瑜父子。

“爹,我們走回去嗎?我想坐車回去。”阿良可憐巴巴的說道。

“你想坐車,那自己出錢。”邵瑜說道。

阿良立馬朝一旁的黃包車詢問了一下價錢後,立馬說道:“走路也挺好的,我想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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