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賀府前廳。

常年不出博文堂的賀泰和, 此時坐在主座,正微阖着雙目。

兩邊,子孫各自排開, 整個?廳堂滿滿當當。乍一看,這當真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族。

只是這麽多人, 卻沒有說話聲,每個?人低眉斂目,靜靜的等着除夕夜過去。

府中的下人們同樣熟悉了這種?守歲,輪值的沒辦法, 只能等在這裏熬。

着實,與普通人家的年節不太?一樣。雖然同樣是全家團員, 但是這裏冰冷的很。

婦人們在隔壁廳裏坐着,藍夫人一身華貴, 嘴角噙着一抹笑, 一副端莊模樣。

女人中沒有融夫人的身影, 自她去博文堂鬧了那一回,後面自以為聰明的跑回娘家去,就已經讓自己?走上了絕路。

也不想想,她憑什?麽去讓賀泰和做主?

對于這麽蠢的遠方侄女兒, 藍夫人也懶得去管了。一回兩回的幫,她可?不會時時刻刻跟在後面幫着處理?, 這一點還真不如孟元元, 輕一點撥就會明白。

一旁, 銀嬷嬷瞧着藍夫人嘴邊的笑,皺了下眉。就在兩個?時辰前, 人還被賀泰和訓斥了一頓。

“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銀嬷嬷小聲問?, “要不要讓婢子去拿藥來??”

藍夫人擡了下眼皮,掃着底下端坐的兩排婦人,嘴皮子動了動:“說是守歲,怎麽瞧都像是在守靈。”

此話一出,銀嬷嬷臉色一白,偷偷往四下看了看。幸而藍夫人聲音小,那些婦人們也都麻木坐着,沒有人聽見。

遂也偷偷嘆了一聲。這種?地方,是個?正常人進來?,日子久了也會變瘋。

相?比來?說,輕雲苑大概是整座府裏最歡樂的地方,幾個?人圍着說話。秦淑慧是賀勘的小妹,如今也算是輕雲苑的小主子,在孟元元的指點下,給下面照顧她的下人發了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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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孟元元故意提及紅河縣的産業,說以後都會在秦淑慧手裏。

果然,吳媽和秀巧都是能聽進話去的,知道秦淑慧手裏頭豐厚,也會安下心來?跟着伺候。再者,給的這賞錢可?比別的院兒多了些呢。

在正間坐了一會兒,孟元元回到西間,再次拿出賀滁的那封信,上下看了兩遍。

又想起穆課安的來?信。這個?表哥一想心直口快,有什?麽事兒都會說得明白,可?前日來?信,只是模糊說有了父親的消息,委實覺得奇怪。

除夕過,便是初一,新?的一年開始。

輕雲苑的女人們到了天亮時,俱是熬不住,紛紛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晨霧未散,賀勘來?的時候,輕雲苑一片安靜。

他輕着腳步,進了正屋,直接去了西間。

床上,孟元元已經睡了過去,面朝裏背朝外側躺着,身子小小的勾着,一把青絲落于枕上。

賀勘關了門,走到床邊坐下,手裏去勾上她的頭發,纏纏繞繞。

一會兒他還要去族裏,初一仍舊有做不完的事情。這些日子的争取,并?沒有得來?一個?明了的答案,賀家說他的元元只能為妾。

的确,這種?事情不少。娶回來?的正妻擺在那兒,無非就是利益的聯姻,許多人私下裏寵着愛妾。

他也知道,賀家的幾個?長輩就是想磨他,一步步的,總有頂不住的時候,便是妥協……

孟元元朦胧間,試到頭發拽了一下,緩緩睜眼:“淑慧?”

身後一聲輕笑,她這才懵懵的轉身,便看見坐在床邊的人。

“公子?”

“我來?接你回儲安院了。”賀勘說着,伸手把孟元元從床上拉了起來?。

孟元元往窗扇看了眼,天似乎還未大亮。

賀勘找來?鬥篷,給她披在身上,系帶上打了個?活結。

兩人從輕雲苑出來?的時候,府中很是安靜,只有牆外零落幾聲爆竹響。熬過除夕夜,再看兩旁景致,大約真的有了幾分春的氣息。

那牆邊的一叢黃素馨,似乎已經蓄勢待發。僻靜的路上,是輕微的腳步聲。

“我沒做好,”賀勘看去前方,語調中摻雜着歉意,“原以為年前會辦好的,讓你進門。”

孟元元的手裹在他手中,落後半步被帶着走:“這些,也無甚好在意的。”

她明白,他一直在盡力。可?是他一個?人,對抗不了整個?賀家大族,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怎麽想,會不會好過,他們只在乎自己?利益。

“元元?”賀勘停步,眉間一皺。

“我知道,”孟元元笑笑,目光探進他眼底的時候,清晰地看清了裏頭的歉意,“我是想說,這個?其實不必着急,最重?要的是春闱。”

春闱,那才是他眼下最應該去做的。剩下的這點兒時候何其寶貴?不該浪費在別的事上。

尤其是賀泰和明顯起了心思,認為這個?長孫不好把控,萬一真鬧騰起來?,又怎麽不會斷了賀勘的科舉路?眼前不就是有個?明擺着的例子,二?公子和融氏。

她聽說了,二?公子被派出了洛州,而融氏還在娘家,完全沒有讓人去請的意思。

晨霧輕渺,遠處的湖水泛着波光。

良久,賀勘開了口:“委屈你了。”

他将?她抱住,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元元回抱上他,細細的手臂搭在他的瘦腰上。

大年初一的早上,賀府不少人看見一貌美女子出入儲安院。很快,府裏便傳開那是大公子接回了當初娶的娘子。一起進房,一起用膳,出入成雙。

是以,孟元元已經得到賀家承認的消息不徑而走。

有人肯定,說是清荷觀陸夫人認下孟氏這個?兒媳,而且很是喜歡,衆人一聽了然。既是大公子生身母親承認的,那便就說得過去了。

如此,夜裏人便宿在儲安院,住在大公子的卧房。

當然也有人懷疑,畢竟當初人剛來?賀家的時候,大公子可?什?麽都沒說,只是将?人安置在儲安院,那定然是不喜歡。然,在儲安院當值的婆子立馬就反駁,說那時候孟娘子沒得到賀家長輩的相?認,自然不能入住儲安院,如今得了陸夫人的認可?當然就不一樣了。

再者,那婆子心底裏一笑,若是不喜歡,那滅燭之後房中的作樂聲還有假?明明那小娘子都被折騰的低聲祈求,到最後聲音都出不來?了。

今日初三,孟元元想回南城郜家。

這兩日,她人就在儲安院,府裏流傳的那些話,自然多少也能聽進耳中。這種?高門中,便是這種?事兒傳得最快。

馬車輕晃,孟元元的身子也跟着搖了下,下一瞬腰間箍着她的手一緊,接着身子一輕,被身後的人提着起來?,然後側坐在他盤起的腿上。

“我不會跟你過江,你自己?小心。”賀勘勒緊懷裏的人,臉頰一落貼上她的額頭。

孟元元脖子一縮,眼睫不禁扇了兩下:“今日風平浪靜,船自然會安穩。”

“嗯,”賀勘笑,指尖去勾她的唇,便看見她眼神羞赧的躲避,“我要去一趟軍營,在巨闕山的那批木雕回來?了,需得認領。”

孟元元嗯了聲,試到嘴邊的手指得寸進尺,遂也張了一張,貝齒咬上他的指尖,故意用了些力。

“瞧,”賀勘笑得更?開,眼中彌漫着愉悅,低下頭與她湊近,“我就說你愛記仇,咬的解恨了?”

到底是女兒家臉皮子薄,孟元元瞪了他一眼,齒間一松。誰知,下一刻他的手指便就更?近進幾分,去勾了她的軟舌。

她不由顫抖着,扭着想從他身前出來?。

車廂的角落裏放着幾冊書,是賀勘說路上抽空看的。可?眼看到了渡頭,他都沒翻開一頁。

孟元元覺得,要是和他同去京城,他真的能靜下來?一門心思讀書?

馬車停在渡頭,今日不少走親訪友的,是以江邊不少渡江船只,人人見了都會道一聲恭賀。

賀家的船很是顯眼,靠在渡頭最平緩的地方。他們這種?大族,南城當然不會有什?麽親戚,今日只是單獨送孟元元過江。

賀勘送孟元元到了江邊,眼看她上了船,這才退後一些,見船離岸才回到自己?馬車上。

大船上了江面,一路朝南城而去,那些小的渡船還在等客滿。

甲板上風大,孟元元擡步往船艙走。才走幾步,就見艙門打開,諸先?生從裏面走出來?。

“孟娘子,年節安康。”諸先?生抱手做了一禮,神态頗有幾分自得。

孟元元腳下一頓,打量人幾眼:“先?生,年節安康。”

諸先?生笑笑,伸手推門:“娘子看見我都不覺得驚訝?”

“為何要驚訝?”孟元元淺淺一笑,嘴角溫柔勾着弧度,“左右先?生都是在為賀家辦事,大過節的也不得閑。”

這種?人見利忘義,出現在哪兒,跟着誰,那都不需要驚訝。

一句話,諸先?生臉上笑容一僵,這不就是明着說他是一個?跑腿兒的?

“應該的,”他道了聲,眼神示意船艙內,“娘子進去罷,老太?爺一直等着呢。”

顯然,這語氣已經沒了剛才的和緩,甚至讓人覺得發冷。

孟元元望眼船艙,是昏暗的走道。

“有勞先?生。”她往前走了兩步,看着諸先?生,依舊笑着。

踏步進了船艙,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那原本?短暫投射進來?的光線,也被重?新?隔絕。

一條走道,兩排房間,只有一扇門是開着的,很容易就會猜到賀泰和在何處。

孟元元有料到賀家會做什?麽,畢竟這兩日她可?算是府裏頭的話題,只是沒想到賀泰和會親自出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到了那扇門外,端在腰前的手緊了緊。

“進來?罷。”房間內,一道陰冷的聲音傳出來?。

孟元元深吸一口氣,步子往前一邁,正對房中,也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賀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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