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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樣說, 孟元元才曉得,這?些日子,賀勘并不是一味在讀書, 也在想別的辦法。
也是,他?不是個坐以待斃電人, 總能?找到辦法。
只不過一些事情明?擺在眼?前,一起去京城,彼此要應付的太多。而賀家?要想下手,肯定是從她這?邊來, 初三那日在船上,賀泰和已經說得清楚。
這?種關?鍵時候, 她如何能?去拖他?的後腿,分他?的心??再者?, 父親的事, 她也想回去看看。
與其困頓盲目的莽撞往前, 不如就輕巧退一步,以退為進。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我知道,”孟元元點頭?,嘴邊是清淺溫柔的笑, “我不過就是晚一些去京城而已。這?期間,正好回權州處理些事。”
賀勘薄唇張了張:“他?們到底找你說了什麽?”
“讓我離開, ”孟元元明?了告知, 這?件事沒什麽好遮掩, 說清楚來更能?解決兩人目前的困頓,“所以, 我們順勢而為之,是可以的。”
她不想做一個躲在他?身後的柔弱女子, 她想要和他?并肩而立,一起攜手解決。而她也相信,他?心?裏?會有清晰的判斷。
賀勘沉默,手裏?攥着她的手指不松:“真要這?樣?”
孟元元點頭?:“你去京城,參加春闱。”
晌午的光照着整片梅園,陰暗的牆角這?處,也有了些暖意。
“你可知道,”賀勘嘴角扯出略苦澀的笑,手指尖去點她的酒窩,“我其實還給你準備了好多?”
孟元元不知道他?還準備了什麽,因?為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明?白他?想好好對她,護着她,給她名分。可是有時候事情不能?一個人來,要兩人一起。
兩人在牆下說了好些時候,直到興安尋過來,說是知州大人在找賀勘,他?這?才離開。
從梅園裏?出來,孟元元走上幽靜的石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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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賀府,現在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梅園,佳釀與詩歌,相信又會有幾個寒門學子寄靠到賀家?來。
她走着,碧色的裙裾拖掃過光滑的石板,朝着府邸深處而去。
外面日頭?高照,明?明?有了幾分溫暖春意,可一踏進博文堂,撲面而來的就是經年蓄積的陰冷,讓人骨頭?裏?覺得發冷。
梅園那邊如此熱鬧,可作為一家?之主的賀泰和并沒有過去,還是窩在自己陰沉的院子裏?,好像一只見不得光的蛆蟲,茍在腐朽的暗處。
整間正堂安靜的很,只有咕嚕嚕的水煙袋聲,那是賀泰和倚在太師椅中?,閉着眼?睛吸食着。那張枯樹皮一樣的臉,被一層煙霧籠罩着。
他?的腿邊,一個貌美的丫鬟跪在冰冷地磚上,雙手攥拳給他?捶着腿。
孟元元站在堂中?,與人隔着五六步遠,已經進來了好一會兒。賀泰和不說話,她也就安靜站着等。
“咳咳……”一聲輕咳打破了正堂的安靜。
那是丫鬟沒忍住,被賀泰和噴出的煙霧嗆到,不小心?咳了出來。當即,一張芙蓉面吓得失了顏色。
而本?還惬意抽煙的賀泰和,此時睜開了眼?,死氣的眼?中?閃過狠戾。
丫鬟吓得癱跪在地,開口祈求:“老太爺饒了奴……啊!”
話還沒完全說出口,就聽“咚”得一聲悶響,賀泰和手裏?的黃銅水煙壺揚起落下,狠狠砸在丫鬟的頭?上。
那丫鬟一聲慘叫,趴去地上,額頭?上瞬時咕咕的往外冒血,人疼得在地上扭動,像一只被針刺到的蟲子。可即便疼得要昏死過去,她也再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從門外進來兩個粗壯的婆子,滿臉麻木,過去拉起丫鬟就走,完全不顧忌人頭?上破開的大洞,像拖着一個毫無知覺的沙袋。
“不知死活的東西。”賀泰和咕嚕着罵了聲,身子往椅後一靠,舒服的喟嘆了聲。
孟元元手心?掐了掐,兩步遠的地方,正躺着那把黃銅水煙壺,上頭?沾着幾滴血點子,恰如方才園中?盛放的紅梅。
心?中?不禁發涼,人命在這?裏?算什麽呢?都道那些劫掠的賊匪兇殘,可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又強得了哪兒去?
怕是,這?也有做給她看的意思?罷,讓她曉得安分。
“等出了上元節,江上有了船,我就離開。”孟元元終于開了口,視線從水煙壺上離開,心?內一陣惡寒。
賀泰和半眯着眼?睛:“真的說開了?”
“我說清了。”孟元元回了聲。
說完,她自袖中?掏出一張紙,邁步朝前走去,越過了地上的水煙壺,鞋底不禁沾上了地磚上的血跡。到了賀泰和跟前,雙手遞了上去。
賀泰和挑了挑眼?皮,手指懶懶過去,将那張皺巴巴的薄紙夾了回來,順着瞄了眼?。
下一瞬,他?笑出一聲,顯然是有了幾分意思?:“婚書?”
“是,”孟元元往後一退,幹脆的承認,“是當初紅河縣,我與公子的婚書。”
只要這?個沒了,她和賀勘就再無幹系。
賀泰和捏着看了兩眼?,便擡手往旁邊桌上一拍:“你還挺識時務,把這?個拿出來。”
孟元元不語,安靜站立。
此時已經無需多說,把婚書交出去就是她給賀泰和的證明?。而賀泰和只不過就是想控制賀勘,像熬鷹那樣,一步步地收服。
沒一會兒,兩個婆子重新回來,這?次是提着水桶,跪去地上擦洗着方才的血跡。
兩名美婢也從後堂中?出來,左右攙扶着賀泰和走了進去。
孟元元鼻尖還萦繞着淡淡的血腥氣,面前的太師椅上已經空蕩,桌上那張婚書也已被帶走。
從博文堂出來,她站在太陽下好久,這?才曬去了些許身上的陰冷氣。
并沒有在賀府留太久,孟元元便出了府,一路去了江邊渡頭?,乘船過江,回了郜家?。
一天了,她粒米未進,回來後更是呆在西廂不出。
日暮時分,郜夫人着實不放心?,這?才推了門進去。一進去,就看見孟元元坐在床邊,一副失神的樣子。
明?明?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地,這?樣可不像是平常的她。
“元元?”郜夫人喚了聲,這?才見床邊的少?女動了下,朝她看過來。
“伯母。”孟元元站起來。
房間昏暗,郜夫人走近來,仔細往孟元元臉上看:“怎麽了?”
“我要回權州了,”孟元元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啞,“上元節過後罷。”
郜夫人一愣:“是不是賀勘他?……”
“不是,”孟元元深吸一口氣,“是我要回去,他?進京去,我還是不跟着分他?的心?了。”
房內一靜,窗戶上新貼的窗紙,被霞光暈染的發紅。
郜夫人覺得不對勁兒,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哪能?看不出孟元元是在難過:“你這?孩子,叫我說什麽好?前一陣兒還說一起去京城的。”
知道人是關?心?她,孟元元扯出一個笑:“穆家?表哥來信,說有我爹的消息,我得回去看看。”
“那就讓賀勘一人去京城,”郜夫人嘆了一聲,有些話也直接着問,“萬一京城的賀家?真給他?安排一門婚事呢?這?種事,到底難說。”
這?不就是關?鍵所在嗎?只有陸夫人承認這?個兒媳,可是名字就沒進賀家?的族譜。
怎麽着,這?種關?系看着就不牢靠。
獨自坐了許久,郜夫人方才問的這?些,孟元元全部想過。她明?白,現下她必須和他?分開,但是分開,就會存在變數。不止洛州賀家?,京城賀家?那邊,誰又知道是如何的呢?他?要應付的太多。
權州和京城,終究相隔太遠。
“嗯,”她輕輕地應了聲,心?中?終究纏繞着什麽,“若是真的在意,那些能?算什麽呢?”
郜夫人搖頭?,無奈一聲:“就你心?大。”
。
賀府裏?,最近又有了傳言,還是關?于大公子和他?那在外面娶的孟娘子。
聽說是兩人當初的婚事不作數,當初草草成婚,連婚書都沒有。沒有婚書,自然不算夫妻。那孟娘子也識趣,說會自行離開。
明?着是這?樣說的,可是私底下傳的就是各式各樣了。其中?,傳得最多的就是賀家?不認孟娘子,是因?為京城賀家?給大公子安排了一樁婚事,這?位孟娘子是擋着道兒了。
有人說,做妾嘛。
便有人說,不是還有一段紅河縣的過往嗎?那孟娘子留在賀家?,等那正夫人進門,不是故意膈應人家??
這?件事,遠在石門山清荷觀的陸夫人也得知了,還曾讓紫娘回府來過問,藍夫人給親自走了一趟。
兩三個月的鬧騰,眼?下看起來,這?位孟娘子是進不了賀家?的門了。
上元節如期而至。
滿街的彩燈各式各樣,離着天黑還有好一會兒,街上已經行人滿滿。
孟元元到了北城,日頭?正好落下。
面前熙攘的街道,這?是她看過的洛州府最熱鬧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歡笑,女子們更是打扮鮮亮,四下游走。
一截梅枝伸到眼?前,修剪的很好,嬌嫩的粉色花兒一朵朵嵌在上面。轉頭?,便看見芝蘭玉樹的郎君。
“淑慧沒有來嗎?”她笑着接過梅枝,往他?身後去看,并沒有見到小姑的身影。
賀勘拉上她的手,帶着往旁邊人少?的地方:“她在茶樓。”
孟元元跟着他?,中?間隔了一天未見,好像很多東西都改變了。她之所以出來,是因?為他?拿秦淑慧做借口。
要回權州了,和小姑道別倒也是正常的。
賀勘并沒有帶孟元元去茶樓,而是拉着她一直在街上走,看着天色慢慢沉下來,燈火盞盞點起來。
“不會被人看到嗎?”孟元元問,四下裏?看着,總覺着在某處地方,就有賀泰和安排的人盯着。
“能?罷,”賀勘對她一笑,指間緊扣上她的,“可是,我為你掙了許久,眼?下總該挽留下的。”
“挽留?”孟元元笑出聲,心?裏?卻有些發苦,“可是,挽留不能?太久。”
也是,要說兩人突然斷開不再糾纏,總會顯得奇怪且刻意。
随着夜幕的降臨,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遠處巨大的花燈臺上,正在選新一年的洛州花魁。看那燈火璀璨的臺子上,一個小娘子正搖着柔軟的身子,翩翩起舞,引得臺下人一片叫好。
人潮洶湧中?,賀勘緊緊護住孟元元,避免與她被沖開。
他?帶着她去了花燈臺對面的酒樓,這?才避開了外頭?的擁擠。
包廂中?,沒有秦淑慧的身影,賀勘走過去開窗,指着一街相隔的對面。孟元元便看見了站在二層平座上的小姑,此時正一臉雀躍的看着花燈臺上的娘子。
“以後的日子,淑慧要自己留在賀府了。”她看着對面的身影,語氣中?略略的憂慮。
賀勘站于她身後,手過去扶上她的腰間:“她不小了,該自己學些東西。越是她身體不好,就越該比別人多學一些。”
孟元元回頭?看他?一眼?,嘆了聲:“你對她總是嚴厲,難怪她見了你就怕。”
“你別擔心?,她在賀家?不會有事,”賀勘笑了聲,手裏?故意去扣上她腰間最軟那處,“藍夫人說了,會照顧她。”
孟元元應了聲,秦淑慧一個小姑娘,賀家?應該不會為難。
這?時,夥計進來,手裏?端着托盤,将兩個碗擺到桌上。
兩人到了桌旁坐下,除了幾樣精致菜肴,剛送進來的是兩碗元宵。坐的地方正對着窗戶,能?看見遠處的花燈臺,可能?是換了一位娘子,底下吆喝的更加熱鬧。
“京城比這?裏?更熱鬧罷?”孟元元看着,眼?睛裏?映着璀璨的光。
賀勘看她,往兩只碗裏?放了湯匙:“是。”
孟元元收回視線,看着碗中?白滾滾的元宵,不由?想起京城賀家?。那邊給賀勘準備的親事是什麽樣的?對方那貴女是何樣的?
就像所有的事情都會發生?不确定,這?一次分開會怎樣呢?
正在分神之際,一只元宵喂到了她的嘴邊,擡眼?就看到那張好看的臉。不管怎麽看,他?的五官還是那樣出色。
“元元不想吃元宵?”賀勘看看湯匙,又給她送了送,“紅豆沙的,不燙了。”
孟元元鼻尖一酸,張口吃住那顆元宵。貝齒咬下,軟軟糯糯,明?明?是甜蜜的,嘴中?偏偏覺出了一絲苦澀。
見她吃下,賀勘笑了,又從自己碗中?舀了一顆:“我也是明?日出發去京城。”
話音落,兩人之間一默,外面的喧鬧那樣明?顯。
這?樣團圓喜慶的日子,終歸還是提起了離別。離別,從此南北相隔,橫亘千山萬水,相見之期不定。
孟元元總也咽不下那顆元宵,似乎是沾黏在喉嚨裏?,堵得厲害。
“好吃嗎?”賀勘問,捏着湯匙又送來一顆。
“嗯。”孟元元鼻音輕輕的一聲,抓起茶盞往嘴裏?送了一口水,這?才讓喉嚨順暢些許。
她嘴角挂着笑,吃下了他?送來的第二顆元宵。
賀勘收回湯匙,落回湯碗中?:“我也嘗嘗看。”
他?舀起一顆送進嘴裏?,咀嚼兩下,而後咽下。
“我有東西給你。”賀勘将瓷碗往旁邊一推,拿過一旁冊子,往孟元元手邊一送,“你回權州後可能?用得上。”
孟元元撿起來,手指翻了幾頁:“你,你怎麽會知道……”
驚訝于上面,全是寫的她回權州後有可能?遇到困難,以及所需要的對策。首先就是要回原屬于她的家?宅,他?給她列了兩種方法,其中?第一種便是離間。
參考的例子,是他?在紅河縣對付秦升等人那次。從人性貪婪入手,先找到最平庸搖擺不定之人,一步步讓他?們的聯合産生?矛盾……
其實,她也是這?樣想的。
孟元元合上冊子,抿唇不語。相對于賀勘對她的好,她感覺自己做得太少?。
“似乎有水聲,這?樓下有河嗎?”她問。
“有,”賀勘颔首,“這?樓的後面便是清河,有一道小門通到河邊。”
孟元元看去包廂的門,一雙眼?睛柔柔彎起:“我想去看看。”
“好,”賀勘站起身,從桌前離開,“我去讓店家?把那門打開,你吃完下來找我。”
孟元元點頭?,然後看着他?離開了包廂。她聽到下樓梯的腳步聲,自己從座上起來,也離開了包廂。
只是她并沒有走那條通往後河的小門,而是去了街上。
這?廂,賀勘等在河邊,好一會兒也沒見着孟元元下來,便轉身想回去樓中?。
才走幾步,就見着狹窄的門道中?走來纖巧的身影,少?女一身碧色衣裳,款款而來,裙裾拖曳。
她手中?托着一盞芙蕖河燈,搖曳的燭光映着一張嬌美的臉。
“元元。”賀勘喚了聲,身形遂往旁邊一讓。
孟元元對他?展顏一笑,而後輕巧走到河邊,蹲下。
河水潺潺,尤帶寒涼,她雙手将河燈輕推進水中?,而後閉上眼?睛,雙手抱起在下颌處。
“信女祈願,期我家?相公此去京城一路順遂,金榜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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