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法涅斯坐直了身體, 靠近霍言的身體,将手按在他的心髒處,似乎正感受着他體內的異種。

霍言莫名産生了某種不合時宜的聯想——他要是再湊過來一點, 就好像那種……影視劇裏常見的, 男主角趴在女主角肚子上聽胎兒心跳的橋段。

霍言慢慢按住了肚子, 仔細一想,他被稱為“異種之母”的話,異種就是他的孩子。

從這種角度來說,他懷了他的孩子……也不能說錯。

霍言表情微妙。

但他的腦電波完全沒跟法涅斯對上——應該說, 恐怕一般人也很難跟他對上。

法涅斯注視着他的眼睛, 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打算站在人類那邊嗎?”

“你背叛了族群嗎?”

霍言對上他的視線——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異能明顯出現了凝滞感,心髒處的異種微微跳動,仿佛就要掙紮着脫離他的身體。

但也只是感覺。

他似乎做不到直接将異種從人的身體中剝離, 又或者,只是現在還不想那麽做。

那就意味着交流還能繼續。

霍言繼續在對方的底線上大膽試探:“不斷傳播異種, 也是為了族群嗎?”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法涅斯漂亮的藍色眼睛看着他,像風平浪靜的淺海:“我?”

“薇妮想殺掉所有人。”霍言掰着手指頭, “嚴亦誠……就是004, 想把自己想要留下的人當寵物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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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口是心非的成分, 但他自己是那麽說的。

“你呢?”霍言盯着法涅斯, 往他面前挪了挪, “你想怎麽對付人類?”

法涅斯安靜片刻:“……我不會做任何改變。”

“我不會成為王, 也不會作為最後的勝者,我只是工具。”

“未來的選擇,要交給族群的王。”

——他在逃避問題。

霍言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目光閃了閃,換了個話題:“你一直在到處游走?”

法涅斯只是點了點頭。

他暫且放下了對霍言起的疑心, 把他剛剛的問話當成了某種試探和挑釁。

霍言已經發現了,在他們眼裏,為了“族群殺死人類”是基本的準則,就算他號稱要違背,恐怕也就像人類喊着“我不做人了”一樣,是句玩笑話罷了。

他現在無比想念周尋、歸雲子、方超這一群碎嘴子,現在就他一個和眼前這位半自閉狀态的法涅斯聊天,想要套話真的需要一點永不言棄的堅持。

霍言在內心給自己打了個氣,接着問他:“你去過天使福利院嗎?”

法涅斯稍微起了點反應,他慢慢轉過頭,盯着霍言:“我一般不會特意記自己去過哪些地方。”

“但你說的那個地方,我恰巧有印象。”

霍言眼睛一亮,就聽見他接着說,“人類在情緒極端的情況下,能更好地承載異種,所以我在那裏創造了一位二階段的……”

他頓了頓,接着說,“用人類的話來說,是二階段的災禍。”

——是桑妮媽咪。

霍言喉嚨緊了緊:“……你果然去過那裏。”

“那、那晨晨呢?”

法涅斯微微回過頭:“……福利院的那個孩子?”

他垂下眼,“人類的孩子真的相當缺乏警惕心,尤其喜歡從外表判斷別人。”

他擡手撫過自己的臉頰,“我這樣的外貌,在藍星,似乎是弱小無害的代表。”

“我只是照常經過那裏,稍作休息,但他們以為我正身陷困境,就按照媽媽教導的那樣,熱情幫助了‘弱小’的我,讓我進入了福利院。”

“我并不打算多做停留,但接受了別人的照顧,就得予以回禮——這是我在藍星學到的知識。”

“所以我送了他們一份禮物。”

霍言想到了現在還無法解釋的,裝在晨晨瓶子裏的肉塊,神色微動:“你……分了一點血肉給他們嗎?”

法涅斯微微點頭:“他們總是擔憂自己拖了母親的後後腿,幫不上忙。”

“所以,我留下了禮物,讓他們能夠盡快成長起來。”

霍言小聲說:“但他們沒能成長起來。”

“我知道。”法涅斯垂下視線,“無論哪種生物,成長總是伴随着夭折。”

他看起來相當習慣死亡。

但霍言的下一句話,還是讓他驚訝地擡起了頭:“所以,你殺了那群來找茬的小混混?”

法涅斯意外地注視着他:“……你并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愚蠢的人。”

霍言心虛地別開視線——倒不是他聰明,只是大家每次商讨疑點的時候都會刻意拎上他,他多少也是聽進去了一點的。

“我殺死了他們。”法涅斯沒有否認,“我并不喜歡那種類型的人類。”

這是霍言第一次見到他明确表露自己的喜惡,他心情有些雀躍:“那麽晨晨呢?你給晨晨送了禮物,應該是有點喜歡那些小朋友吧?”

法涅斯順着他的思路考慮下去,輕輕點了下頭:“無論在什麽族群裏,幼崽都是特別的。”

“無論大人的世界怎樣殘酷,孩子都應該被保護着。”

他垂下眼,“人類大概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母巢選擇将我們以人類幼崽的姿态投放降臨藍星,這樣才能更方便我們融入人類社會。”

“一直忍耐到我的軀體機能成熟,我将第一顆異種,送給了我最敬愛的神父。”

他微微擡起頭,“從那時起,我們的戰争才正式拉開序幕。”

“第一顆異種……”霍言眼神震動,“是你成年那天才出現的?”

“我來到藍星的目的,就是帶來異種,讓它們盡可能地傳播,等到母巢降臨收割的一天,帶回更多能量。”

法涅斯平靜地敘述,然後叫了他一聲,“霍言。”

“你無法阻止這一切。”

他伸手觸碰他的心髒,“你可以擁有自己的喜好,就像農場主如果有一頭特別喜歡的小牛犢,也可以不把它送進屠宰場,不賣掉它,永遠把它留在身邊。”

“但他不可能違背人類的社會規則,為了保護自己的小牛犢,讓所有人都不允許殺死牛,所有人都不準吃牛。”

他澄澈的目光注視着他,“人和牛的立場,就是我們和人的立場。”

“這無關對錯,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和繁衍。”

“這樣說的話,你會更好受一點嗎?”

霍言眨了下眼,覺得鼻子有點泛酸,他小聲說:“你也不是很笨。”

“至少比嚴亦誠聽得懂人話一點。”

法涅斯發現了他在猶豫什麽。

霍言閉了下眼睛,他忽然睜開:“那你聽說過,被狼撫養長大的孩子會把自己當做狼,無法再融入人類社會嗎?”

法涅斯眼神微動,霍言伸手按住他的額頭,露出歉意的表情:“對不起。”

“但我是被丢掉的怪物,我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是人。”

法涅斯沒來得及反抗,他周圍的物質驟然崩解——霍言把他整個關進了小木盒裏,為了防止窒息,還給他插了個吸管透氣。

四周嬰兒般沉睡的人們終于睜開了眼,他們驚慌尖叫起來:“神明!神明被……”

霍言直接擡手搭建一面牆,把整個房間一分為二,阻止狂熱的信徒接近。

——他的能力還是受到了壓制,否則就算瞬間拆解這個房間也不在話下。

霍言把那些“亵渎者”、“去死吧”之類的吼叫扔到腦後,專心致志分解法涅斯木盒下方的土塊,把木盒不斷往下送去。

這是他靈光一閃想到的好主意!

他不能殺了法涅斯,但他的能力又太過危險,如果不加看管,他能夠肆意将異種傳播,打造一批又一批危險的異能者和異變者。

所以,先把他關起來,關到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

先挖個百來米深,這樣就算他的狂熱信徒想要把他救出來,一時半會兒也沒法把人挖出來!

霍言心虛地想,他還留了出氣口,如果他的信徒夠聰明的話,應該會記得往裏面扔點食物和水的……吧?

雖然憑借災禍強悍的生命力,就算不吃不喝,也頂多有點虛弱,恐怕很難餓死。

“你這樣做,是……無用的。”法涅斯的話被下墜打斷了一下,顯得非常沒有底氣。

“你阻止不了異種傳播,也阻止……不了人們的騷動。”

霍言覺得挖得差不多了,朝裏面喊了一聲:“你現在裏面待着,回頭我來找你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他想了想,從口袋裏摸了顆安吉拉留給他的薄荷糖,從通風口扔了下去,“給你這個,要聽話哦!”

先把“傳播”封印,然後他先從這裏脫身,去找江策和陶醫生。

——到東區折騰了大半天,他們還沒打聽到一點關于邱長正的情報呢。

霍言往天花板看了一眼,他記得他們是下了地下室,想要出去得往上走。

回去的路被狂熱信徒們堵住了,只能自己開路往上走了。

房間內的裝飾分解後重組,為他搭出了可以一步步往上的階梯,霍言拾階而上,走上地面一層,大門豁然被人持械撞開。

霍言:“!”

闖進來的和被闖入的雙方都吓了一跳,同時往後退了一步。

忽然有人大叫一聲:“是他!一定是他,那個暗中煽動人們的邪教徒首領!”

霍言:“……”

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沒見過的生面孔!一定是他!把他抓起來!”

為首的守衛一聲令下,手下卻沒有立刻行動。

有人哆嗦着回答:“他們說,神明會對亵渎者降下神罰……”

“據說他擁有非常強大的能力!”

“放屁!擡起你的槍!”

霍言:“……”

他幹巴巴地試圖解釋,“啊不是,你們認錯人了,我只是路過的……”

守衛隊長怒喝一聲:“舉槍!射擊!”

一輪齊射,霍言下意識防禦,所有子彈在空中瞬間分解。

——他似乎離開法涅斯足夠的距離了,能夠自由使用能力了。

守衛隊長無言看了眼自己冒煙的槍口,以确認自己剛剛确實按下了扳機。

——那些子彈憑空消失了!

場面一時有些安靜,寂靜得落針可聞。

不止是誰喊了一句:“神……”

“是真的神明!”

他們開始慘叫着四散而逃。

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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