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福清

過了兩日,郭湛安正整理卷宗,就聽到門口霍玉說道:“大哥哥,有個叫福清的,說是你的小厮,要來見你哩。”

郭湛安放下卷宗,從懷裏掏出一片芝麻糖遞給互毆,囑咐他說:“知道了,你帶他去大廳等我,給他一碗熱水,其餘都不用給,幫我看着他。”

“好!”霍玉接過芝麻糖,從懷裏拿出一塊帕子,把芝麻糖放進裏面,再裹好了放進懷中,随即不好意思地說,“我剛吃了松子糖,留着等會再吃。大哥哥,那我先走了。”

郭湛安看着霍玉一溜煙小跑的背影,嘴角挂着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笑容。

福清跟着霍玉來到大廳,也不敢坐下,喝了一口熱水暖暖身子,随後小心翼翼地問霍玉:“這位兄弟,請問我家少爺什麽時候出來?”

霍玉坐在門檻上,面前擺着一個小籃子,裏頭是陳撷浩今天送過來的臘腸,他一邊熟練地講五根臘腸綁成一捆,一邊回答說:“大哥哥有事要忙,你現在這等着吧。”

福清左右看了一眼,見四下無人,放下碗走到霍玉身邊,跟着坐在門檻上,小聲問他:“小兄弟怎麽稱呼?我還從沒聽說過我家少爺有一個小弟弟呢。”

霍玉聽出他弦外之意,也不看福清一眼,繼續忙碌着手頭的活:“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的去了,難道要我每件事都跟你說麽?”

福清身為郭湛安身邊的小厮,雖然比不上賈歡來得受郭湛安的重視,但在郭府好歹也是衆多丫鬟小厮巴結的對象。更何況他早早就向郭家如今的當家主母柳菲菲投誠,兩邊讨好,連柳菲菲貼身的丫鬟秋菊等人也不會随便給他臉色看。郭湛安離府來桐花縣前,點的是他,而非賈歡與他一起來桐花縣,足以證明他的郭湛安心中的地位正逐漸超越賈歡。

因為這些,福清習慣了衆人的吹捧,如今被這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小兔崽子給教訓了,當下就不高興了。

他板起一張臉,教育霍玉:“小兔崽子,我可告訴你,這是桐花縣縣令的家,你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別給我耍威風!我家少爺在哪裏?莫不是你害了他?恩?快說!”

霍玉不理他,把最後一捆臘腸綁好,結果籃子裏還剩下了一根。

反正也就是一根,吃了便吃了吧!

如此想着,霍玉邊把其他捆好的臘腸均勻放好,手裏拿着剩下的一根,想着等郭湛安來了,自己就能去廚房把臘腸給蒸了吃。

福清見霍玉壓根沒聽見自己的話,不由勃然大怒,他抓住霍玉的胳膊,狠狠地往外一摔:“好你個小子,居然敢謀害我家少爺!看我不打死你!”

霍玉身上穿了不少衣服,這一摔屁股先着地,其實并不大痛。但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他,哪怕是霍大山去世後,劉老大實際上把持了整個老虎寨,也不敢對他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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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玉不樂意了,特別是看到滾落一地的臘腸,他更加不高興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二話不說,彎下腰,沖着福清狠狠撞去!

福清沒有料到霍玉居然還有膽子反擊,一時反應不及,就被霍玉撞到了地上。特別是他往後倒的時候,小腿肚子磕在了門檻上,疼得小腿骨隐隐作痛。

霍玉還不罷休,他學着以前在土匪寨子裏看到的土匪喝醉酒打架的樣子,一腳踩在福清的肚子上,随後抓住福清的雙手,用力把人一轉,将福清雙手反剪在背後。他坐在福清身上,一手抓住福清的發髻,雙腳踩住福清的肩膀,身體向後靠,牢牢制住福清,讓福清動彈不得。

“讓你橫!”這是霍玉以前聽過的一句話,如今活學活用,氣得福清七竅生煙,偏偏被霍玉壓制住,反抗不得。

福清側過頭,恨恨地說:“臭小子,你可別落到我手上,要不然,到了那天,我讓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想死都不能死!”

霍玉可不怕他的威脅:“還敢橫!”說着,抓住福清頭發的手加重了力氣,疼得福清一陣陣哭爹罵娘。

“呦,這是怎麽了?”郭湛安走過來,饒有興致地看着霍玉如何對付福清。

“大哥哥!”霍玉喊了一聲,仍舊不放開福清,“這個人是壞蛋,他打我,還把我辛辛苦苦捆好的臘腸扔到地上!”

“少爺,你可別聽他胡說,明明是他不肯讓我見少爺,我擔心少爺你遭遇不測,這才着急推了他一把,我可沒打他!”

“推難道不是打麽!”霍玉狠狠地在福清肩膀上踩了一腳,“你就是打我了!”

“福清,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麽能打他呢?”郭湛安走到霍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霍玉,你先放開他,讓他起來給你賠禮道歉。”

霍玉聞言,放開了福清,後者卻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少爺,難道你真的要我和這個小兔崽子道歉麽?”

郭湛安挑了挑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但不好好伺候他,還欺負他,難道要我替你向他賠禮道歉麽?”

霍玉信以為真,趕緊扯了扯郭湛安的袖子:“大哥哥,不用的,你不用向我賠禮道歉。”

福清苦着一張臉,站起來,忍着後背的陣痛和頭皮火燒一般的難耐,對着霍玉長揖道:“是我有眼無珠,還請霍玉少爺饒了我這一回吧。”

霍玉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更不會仗着郭湛安給自己撐腰而刻意帥威風,當下擺擺手,學着孫老教訓自己時的樣子說:“是大哥哥讓你在大廳等他,你不應該不聽他的話,下次不許再犯了。”

看着霍玉一本正經的樣子,郭湛安面上不顯,但內心幾乎是笑翻了。他揉了揉霍玉的腦袋,說道:“福清,你把臘腸都撿起來,然後交給霍玉。霍玉,你去找你爺爺,先不用過來了。”

霍玉結果籃子,點點頭:“那我去把這些臘腸擦幹淨!”随後就跑開了。

福清惴惴不安地跟着郭湛安走進大廳,他小心翼翼地擡頭去看郭湛安,不料卻恰好迎上了郭湛安的目光,後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福清心一緊,立刻又重新低下頭:“少爺。”

郭湛安坐下,一手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福清:“怎麽?病這麽快就好了?”

福清暗暗松了口氣,順着說:“多謝少爺關心,好的差不多了,我擔心少爺一個人在這裏住不慣,特地提前讓客棧老板結賬趕過來。”

郭湛安點點頭,不帶着一點感情地說:“你有心了。”

福清并沒有聽出郭湛安話中的敷衍,還當郭湛安是真的這麽以為,心中得意,問道:“少爺,霍玉那小子到底是什麽來歷?莫不是誰安插的奸細吧?”

郭湛安看着他,不緊不慢地說:“我進桐花縣時恰好碰上的一對祖孫,我遇到土匪,幸虧霍玉出手相救,這話你往後若是再說一次,就走吧。”

福清憂心忡忡:“少爺,你可別被他們騙了,這小子一看就奸邪狡詐,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什麽土匪,說不定是他們合夥演了一場戲,特地騙你的!”

郭湛安輕輕地“哦”了一聲,手指在桌子上輕叩兩下:“那你說,你怎麽就斷定他們是特地演了一場戲給我看的?”

這兩聲輕叩就如同敲在了福清的心上,他腿肚子打顫:“少爺,你可不能懷疑我啊!我從小就伺候少爺,對少爺忠心耿耿,少爺你可千萬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替少爺您擔心啊!”

郭湛安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說:“行了,別幹嚎了,我話就說一遍,霍玉和他的爺爺,你都放尊重些,他們不是我的下人,要是再敢欺負霍玉,別怪我不講情面。”

福清諾諾稱是。

“霍玉少爺,您在這吶。”

霍玉正吃着郭湛安給他的芝麻糖,看到福清滿臉堆笑走過來,不由皺了皺鼻子:“你來幹什麽?”

福清從懷裏掏出一小包松子糖,遞了過去:“上午多有得罪,還請霍玉少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吧。”

霍玉不肯去接,三兩下把芝麻糖吃了:“我不是已經原諒你了麽?你是大哥哥的小厮,怎麽能随意離開他身邊?”

福清笑着回答:“少爺正忙着呢,不讓我在身邊伺候。今天上午是我多有得罪,霍玉少爺心胸寬廣,不和我計較,但我不能擺架子呀。光嘴上道歉有什麽用,我聽說霍玉少爺愛吃糖,特地買了松子糖給霍玉少爺您當賠禮呢。”

霍玉這才接過,放在手中來回翻轉,看了幾下,問道:“這油紙上的圖案我從沒見過,哪裏買的?”

“永安府!”福清笑着說,“這桐花縣可買不到這麽好吃的松子糖。”

霍玉把松子糖收好,從凳子上站起來:“行了,我原諒你了。”

福清趕緊攔住霍玉,他買了一包松子糖,肉痛得很,可不能讓霍玉這麽容易就走了。

“霍玉少爺,我離開我家少爺幾天,這幾天少爺沒出什麽大事吧?”

霍玉重新坐下,回答說:“大哥哥能有什麽事?他吃得好睡得好,唔,要是你別那麽吵,估計就更好了。”

福清心中暗罵了霍玉幾句,臉上則繼續堆笑讨好,抓住霍玉的胳膊,不讓霍玉走,又問:“我聽說少爺被土匪綁走了,他有沒有受傷?”

“當然沒有,有我護着,誰敢傷害大哥哥?”霍玉有些不耐煩了,甩開福清的手,“問完了麽?我要走了。”

福清看着霍玉離開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這才滿肚子火氣地離開。

霍玉并沒走遠,事實上,他就躲在旁邊的拐角處。

等福清離開後,霍玉哼了一聲,拿着福清給他的松子糖去找郭湛安了。

“所以說,福清拿着這一包松子糖,想要賄賂你?”

霍玉重重地點頭:“我一看他就沒安好心,大哥哥,這種人做你的小厮實在是太吓人了,趕緊把他趕走吧。”

“不必,”郭湛安将松子糖的油紙打開,裏頭的确是松子糖無疑,但謹慎起見,他還是将松子糖收好,扔進一旁的火盆裏,“他送的松子糖就別吃了,改天我給你買。”

霍玉搖搖頭:“不用的,我雖然貪吃,但也知道誰給我的東西能吃,誰給的不能吃。他上午還罵我,下午就來讨好我,肯定是不安好心。”

郭湛安贊許地點點頭:“你懂就好。”

霍玉把福清的異狀告訴給郭湛安,又聊了兩句,就不再打擾郭湛安辦公,離開書房後往廚房去了。

離晚上吃飯還有些時間,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今天送來的臘腸很好吃,再去蒸一根!

郭湛安處理完公務,目光落在快熄滅的火盆上。

越是相處,他就越會發現霍玉這人心思其實并不單純。

霍玉從小在土匪寨子裏長大,裏頭的明争暗鬥雖然比不上郭湛安在京城經歷的,但也不是小打小鬧。霍玉并不是如自己一開始所想的那樣被孫老保護過度,所以什麽都不懂。他有自己的判斷标準和做人原則,并且不會因為他人而随意改變。只不過因為孫老在霍玉的撫養教育問題上過去強勢,掩蓋了霍玉自己的光芒。

這麽想着,郭湛安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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