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徐老五

石果敢頭一天就在郭湛安這邊碰了一個軟釘子,恨得咬牙切齒,卻又不能在郭湛安身上挑出半點錯誤來大做文章。

當憤怒平息,石果敢突然想到那些尚未來得及收好的卷宗,慌忙喊來王九三:“去,把那左邊櫃子的卷宗都收起來!如果郭湛安問起,就說有人借閱了!”

按照朝廷的規矩,這些卷宗永遠不能被帶離它們所在的屋子,但是大多數人都陽奉陰違,畢竟在需要的時候,可能要好幾天查閱這些卷宗。一直呆在同一個屋子裏連續好幾天,大部分人都不願意。而只要之後把卷宗放回去,不會有什麽人來追究的。

王九三領命,慌忙趕過去,就看見郭湛安坐在屋裏的桌子前,正饒有興致地看着手中的卷宗,而桌子上的一邊還擺着一疊紙,最上面那張有好幾行字,墨跡未幹,顯然是剛寫上去不久的。

郭湛安聽見響動,擡起頭,發現是王九三,也不起身,說道:“有事?”

王九三趕緊擺手說道:“郭大人好,打擾您了。其實沒什麽大事,我家大人想到有些卷宗要看,便讓我來找。”

郭湛安點點頭,說了一句“請便”,就又低頭去看那卷宗了。

王九三鼻子裏頭哼氣,對郭湛安很是瞧不上,不就是一個小縣令而已,來了許州還敢拿喬?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他也懶得去讨好郭湛安,按照石果敢的吩咐,把左邊架子上的卷宗全數拿走。

“怎麽少了兩份?”石果敢檢查完王九三帶回來的所有卷宗,眯着眼睛問他。

王九三心裏一個咯噔,慌忙道:“大人,我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把左邊架子上所有的卷宗都拿過來了。”

“怎麽可能是所有的卷宗!”石果敢大怒,“這裏頭少了三份卷宗!”

王九三一下子想到郭湛安看着的那份卷宗,要是他沒有記錯的話,那桌子上似乎還擺着其他一些卷宗!

“是、是、是、是郭大人在看那些卷宗!”

石果敢聽了,手一抖,手中的卷宗險些掉了下去:“他看過了?”

王九三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也只能老實回答:“應該是看過了,我記得那紙上還寫着一些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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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果敢大叫一聲“不好!”,他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最後焦急地吩咐:“先不管這些卷宗了,你立馬帶人,把南邊住着的徐老五一家人都攆走。記住,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要裝出是徐老五一家自己走的。知道了沒有!”

一聽到這名字,王九三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趕緊點頭說道:“大人放心,我立刻就去!”

等王九三離開,石果敢将那些卷宗小心藏好,剛想去找郭湛安,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過去了能說什麽?別到時候沒有把郭湛安糊弄過去,反而把自己交代進去了!

今天他算是發現了,這郭湛安可不是什麽善茬,眼睛和嘴巴毒就算了,心還髒!往後和他打交道,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這徐老五是何許人?又和石果敢有什麽交集?恐怕除了徐老五以外,只有石果敢和王九三兩個人清楚。

那時候石果敢剛上任滿一年,和四皇子李紹錦也通了關系,志得意滿,在許州幾乎是橫着走的土皇帝。

但是,李紹錦給他撐腰,勢必要從他手中獲得一些好處。石果敢對此也心知肚明,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李紹錦竟然要他貪墨軍饷,來養自己的私兵!更要命的是,李紹錦直接把自己的私兵養在了許州附近!

石果敢曾經想勸說李紹錦,他不求別的,只希望李紹錦不要把私兵放在許州附近,免得事情敗落以後,他毫無辯白的餘地。只是李紹錦往他心窩子上踹的那一腳,讓他明白自己不過是李紹錦的一條走狗罷了。

他已經在李紹錦這條船上走了太久,若要下船,那就是死路一條。萬般無奈之下,石果敢只能铤而走險,貪墨了部分軍饷。

一開始的時候,石果敢膽子還小,身邊又有個通判看着,只能小心翼翼地貪墨少許軍饷。這當然令李紹錦很是不滿,大發雷霆之後,石果敢帶着滿身傷痕回到許州,又大着膽子第二次貪墨了軍饷。

漸漸地,石果敢發現在許州,根本就沒有人敢管自己;而那通判已經被錢財收買,從來不履行自己的責任和權力;至于兵部那,李紹錦已經派人掃尾,石果敢不用擔心兵部會派人來查這筆賬。

壞就壞在那徐老五身上。

徐老五是當時許州軍營裏的書記官,但凡送來軍營的軍饷,都要副将并書記官一起清點,然後由書記官記錄在冊。徐老五心細,就算石果敢已經小心又小心,貪墨的軍饷數額并不大,還是被徐老五發現了。

其實也很簡單,每個季度發往軍營的軍饷都是一定量的,最近軍營裏既沒有大批人員變動,也從未聽說過要削減士兵,為何發過來的軍饷較之往常少了少了五千石?要知道,許州軍營因是直接面對塔鞑騷擾,很是重要,軍營裏總共有兩萬五千人,平日裏五萬石的糧食都不夠吃的,這再少上五千石,要軍營怎麽辦?

徐老五和當時軍營副将商議後,禀報給了當時的将軍方玮青,在後者的授意下,他與副将二人一起暗中調查,不多時,線索就指向了石果敢。

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時軍營裏頭有好幾個都是李紹錦的人。就算徐老五和副将二人再小心謹慎,還是被他們察覺到了。

李紹錦知道後,知道此事絕對不能暴露,便讓自己的人把假情報告知方玮青。方玮青只當真有塔鞑要來,便派遣人馬前去迎戰。結果,李紹錦喪心病狂,竟然派自己的私兵假扮塔鞑,與他在軍營裏安插的人來了個裏應外合,将那批人馬全數殲滅,只留下一個小士兵——徐老五的獨自,徐泰。

事後,那些人又把所有罪名推到徐泰身上,還從他身上搜出了塔鞑的信函——當然,這也是李紹錦命人栽贓給徐泰的。證據确鑿,徐泰百口莫辯,直接在軍營當衆斬首。

徐老五身為徐泰父親,又是軍營的書記官,免不了也受到牽連。但好在他這二十多年來兢兢業業,在軍營中名聲極好,別人挑不出錯處,方玮青便讓免了他的書記官,讓他回家養老。

可哪裏有老可養呢?唯一的兒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首級還挂在軍營三天三夜,末了屍首全數扔下了萬丈深淵。家裏頭的妻子因為兒子的事情,哭得眼睛都險些瞎了,到了晚上便什麽都看不見。而因為徐泰一事,徐老五兩夫妻在徐州可以說是過街老鼠一般的處境,誰都瞧不上,誰也不願意幫扶。

萬般無奈之下,徐老五只能以倒夜香為生,而徐老五的妻子許大娘,只能靠着給人洗衣服勉強賺點銅板。

徐老五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這地方,可是兒子死的罪名就好像是一把枷鎖,時時折磨着他。徐泰是他的兒子,從小便下定決心保家衛國,怎麽可能私通塔鞑?

徐老五不信,他更不願意離開這,因為一旦離開,他連最後一線替兒子洗清冤屈的機會都沒有了!

從軍營裏出來後,徐老五一邊忍受着衆人對他的百般責難,一邊暗中調查線索。也是他之前會做人,軍營中有好幾個也和他一樣不信徐泰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他們慢慢調查,也多少查到了一點線索。

不過他們到底手段有限,并沒有查到石果敢的身上,只查出軍營中的奸細另有他人。因徐老五如今平頭老百姓的身份,他一紙狀書送到了許州府衙,被那時候的通判轉角給了石果敢。

石果敢驚恐萬分,為了避免自己被牽連進去,只能草草結案,将那個奸細交給軍營處置。而徐老五,則被石果敢給惦記上了。

徐老五在許州多少還有些人脈,尤其是軍營裏頭,石果敢不想主動暴露自己,只能派人暗中瞧着,看他還能不能繼續掀起風浪。讓他安心的是,徐老五只當自己真為兒子報了仇,并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如今,徐老五也不再倒夜香了,他用之前的積蓄買來桌椅和拉車,在家附近開了個鋪子,從早上開始賣包子豆漿拌面,到晚上的小炒菜,一應俱全。

石果敢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可如今郭湛安來了,他可不像徐老五那麽好糊弄,萬一郭湛安插手此事,事情恐怕就要敗露了!

為今之計,只能快點把徐老五一家攆出去,攆得越遠越好,到時候一刀宰了,郭湛安就再也別想找到,石果敢才能放心!

可憐徐老五還在盤點今天白天的收入,準備晚間的糧面肉蔬,還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要來了。

另一邊,讓石果敢這一天都沒安生過的郭湛安散衙後,并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回味樓裏打包了兩份點心,這才回家。

現在郭府裏人還少,武鑫守在門後面,見郭湛安回來了,忙不疊行禮:“少爺回來了。”

郭湛安點點頭,問道:“霍玉呢?”

武鑫說道:“二少爺今天出去了一趟,剛回來,許是在屋裏吧。”

郭湛安又看了看武鑫,說道:“上次應該帶個過來看門的。”

武鑫笑着說:“在外頭到底不比在京城,少爺不好帶那麽多人,開門的活計雖然看上去輕松,可如果是不靠譜的人來看着門,裏頭如何睡得安生?多謝少爺體恤,反正我們兄弟三個輪流,也不礙事。”

武鑫這話說得有理,郭湛安便沒再說什麽,徑直去裏頭找霍玉去了。

霍玉正從屋裏出來,見郭湛安來了,忙迎上來,笑着說:“哥哥回來了。”

郭湛安把點心盒子給霍玉,問道:“今日和賈歡去找人牙子了?”

霍玉點點頭,雙手捧着點心盒子,跟着郭湛安,一邊走,一邊說:“今日才知道,府裏頭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不說別的,修花的、掃地的、漿洗的,這些都沒有。廚房裏也只有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郭湛安也是這麽覺得,不過當日他只能帶着這些人,其餘人等只能到了這裏再作打算,他見霍玉對此事如此上心,樂得做一個甩手掌櫃,正好也能鍛煉鍛煉霍玉,便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我在家能不能睡得安生,可就看你的了。”

霍玉抿抿嘴,說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郭湛安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對你,我可不是放心得很麽?”

兩兄弟這邊和和睦睦地吃着晚飯,徐老五那邊卻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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