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只會心疼哥哥
招財震驚了:“這……那衙門可有再派人過去救援?”
“是有要派,但是過去救援并不容易,”進寶神色複雜,“你沒看見,那幾道雷太恐怖,打下來幾乎是地動山搖的架勢,沒有人看了敢上前,跑都來不及……”
招財心中疑惑,然而進寶并沒有信口編故事的能力和習慣,更沒必要把一個謊言藏着掖着不說出口,所以這事兒九成是真的。
既是真的,招財是絕對認同進寶緘默的做法的。
不過不提起顯然還不夠――發生這般大事,肯定不出一夜就會傳遍全城,少爺若在禁足期間聽到此事,還不知要做出什麽事來,到時候老爺只會罰得更狠!
想到這兒,他一把拉住進寶:“把耳朵湊過來!”
進寶低頭彎腰,把耳朵送上前,就聽他道:“這兩天你就待在自己屋裏,我會對少爺說你受了點風寒,少爺就不會派你再去探聽情況了……知道了麽?”
同一時刻,葉珩坐在房中,對着賬本撥弄紅木算盤上的白玉算珠。
雨下到現在,氣溫逐漸下降,本來焦躁的情緒應該下去了,可外面時不時電閃雷鳴一下子,弄得他莫名心慌,頻頻忘記自己是算到哪一步,只能重來再重來。
第五次遺忘後,葉珩把算盤往邊上一推:“啊!!!”
“怎麽啦?”
招財正帶了飯菜來,一進門就聽他大叫一聲,趕緊跑到他身邊。
“沒什麽,不想算了。”葉珩倦怠地趴倒在桌上,眼睛望向半敞開的門,蹙着淡淡的眉悶聲道,“這雨什麽時候能停啊?”
招財把菜從提籃裏一碟一碟往外拿:“我剛走來時,雲還黑得很,怕是還要下上好一會兒呢。”
好似應承他的話一般,屋外又傳來隆隆雷聲。
“好吧。”葉珩端起一碗清淡爽口的雞絲粥,慢慢吹着吃了兩口後,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一會兒讓廚房多煮點姜茶,送去給進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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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他會先提這茬,招財一愣:“……好。”
“答得好不幹脆哦,你不是最在意進寶的嗎?”葉珩本意要揶揄他一下,結果夾了一筷子香幹到碗裏再擡頭看他時,發覺他的表情有些不尋常,就問道,“怎麽,有心事?”
招財正想着要怎麽答才好,屋外就忽地一聲雷鳴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這雷聲比之前幾次都炸耳,一時間兩人都放下手裏的事物,不由自主地朝門外望去。
門外的廊頂遮去了鉛灰的天,但細密的雨簾也濾掉了院中景致的八成色彩,一切都灰蒙蒙的,仿佛褪了色,叫人看着很不舒服。
招財過去把門關嚴實了,又調整了屋內小窗的開合大小,這才回到桌前。
葉珩看着他動作,目光掠過潔白的窗紗,感覺外頭又閃了一下。
“招財,這天不能出門吧?二掌櫃還會來上課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招財忽然心頭一緊――他忘了,二掌櫃是能帶來外頭消息的人……這樣一來,白龍的事豈不是也瞞不了少爺多久?
“……我看多半是來不了。而且雨停了,街上恐怕還要積些水,所以……”
所以最好明天也別來!
“我也覺得!”葉珩一想到不用上課,動作就慢條斯理起來,“尤其你聽這雷聲……好像離我們這裏越來越近了,是不是?”
他正說着,雷聲就低鳴着翻湧過來,聽着比前一回更清晰,就好像驚濤掀天前,迅速席卷着來到人面前一樣。
剎那間,招財腦海中閃現了進寶那番描述,趕緊伸手捂住葉珩的耳朵,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咬緊牙關等待了片刻,想象中的巨響并沒有出現,反倒是葉珩拍了拍他的胳膊:“招財,雨好像停了!”
經他這麽一說,招財才注意到,耳邊雨點噼啪的聲音已然消失。
招財睜開眼,疑惑着走到窗邊,重新把整扇窗都支起來,發覺外頭天雖還陰着,雨卻是真的一絲也沒有了。
然後他就從窗口看見了葉珩――扯着袍襟在廊上狂奔。
“少爺!”
“我去去就回!”
葉珩頭也不回地大聲回道。
他知道溜出去有風險――現在是白天,雨既停了,立刻就會有人出來掃街排水,二掌櫃最晚一個時辰後便會上門。
可剛才雷暴勢頭那麽大,圍牆外的護院肯定都去避雷了,此時正是溜出去的最佳時機!只要他租上馬車,去衙門問一嘴白龍的情況就回來,絕不會被人發現!
就算回來時被牆外的護院發現了,那些人怕被扣錢,肯定也同意替自己隐瞞!
嘿嘿,不愧是我。
他越想越興奮,一口氣跑到後院,首先便要去放雜物的木屋中拖出家裏的長梯,可還沒到屋前,他就停住了腳步。
那屋檐之下,居然橫躺着一個人!
那人應當是淋了不少雨,渾身衣服都濕透了,長發淩亂地貼了他半張臉,只露出一只緊閉的眼睛,和半邊慘白的臉頰。
陡然看到個半死不活的人,葉珩差點沒尖叫出聲,可就在這時,那人睜開了眼睛,烏黑雪白中透出了一隙幽藍。
碧眼是番邦人的特質,京城裏擁有這種瞳色的人屈指可數,而葉珩能想到的只有一個。為此,葉珩鼓起勇氣,再次打量了那人。
果然,那被泥水污染的衣衫款式也很眼熟……它的顏色原本應是雪白的!
“白……白龍?”
葉珩震驚至極,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每近一步便越覺得自己沒看錯。
最後他蹲下身,用指尖撩走那人臉上的濕發,果然看到了那張自己最熟悉的面孔――只是比平日憔悴了許多,嘴邊下巴上還有幾絲被雨水沖花的血痕,像是受了重傷的模樣。
他立時就跳起來往回跑,像個小炮仗一樣穿過長廊,在拐角處把追着他來的招財抱了個囫囵。
“少、少爺???”
葉珩抓起他的手就跑:“快來!人命關天!”
卧房裏,葉珩焦急地繞着桌子走來走去。
白龍已經被招財進寶合力擡到了床上,他十分想就近看看情況,可自知不懂得伺候人,白龍擦身換衣他幫不上忙,就自覺地在離床遠一點的地方幹等。
片刻後,他終于等到招財掀了把簾子:“少爺。”
葉珩頓時鑽進了簾後,直奔床榻邊,傾身去瞧白龍。
白龍閉眼平躺在那兒,臉色還是慘白,就連嘴唇都不帶血色,反倒是下巴上那一點擦傷,如今被小心擦幹了血漬水漬,現在露出一塊泛粉的皮肉。
葉珩伸手摸了一下白龍的額頭,本意是想測測他燒了沒,然而上手後觸感冰涼,幾乎沒有一點熱度,是另一種極端,弄得他更怕了:“招財啊,他這是暈了還是睡了?不會是快不行了吧?”
“少爺別慌,他雖然受傷,但都傷在皮肉,沒有性命之憂,至多就是雨淋得多受了冷,一會兒喝下姜茶,再泡個熱水澡驅寒就好了。”
“真的嗎?可他臉色差成這樣……”葉珩見他紋絲不動,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午前門子的所作所為,立刻效仿着用力掐了掐白龍的人中,“……他沒反應!不行,得去叫大夫!”
招財卻是沒邁開腳步,猶豫道:“可少爺,這事要是讓老爺知道了……”
“總不能見死不救啊!這樣,你就說是我病了,把人請過來,隔着簾子懸絲診脈……”
話說到一半,葉珩手上驀然一涼,低頭望去,竟是白龍的手搭了上來。
“別叫大夫……”白龍翕動了白紙似的薄唇,氣若游絲道,“……有人在追我,別讓人知道……我在這兒。”
他手背上也傷了,血剛凝住,道道深紅非常刺目,看得葉珩痛心疾首:“是不是有同行混在退票的隊伍裏找你麻煩?”
白龍眨了下眼睛,沒吭聲。
葉珩當他是默認,不由得更為氣憤道:“我就知道……這哪裏是追?這是追殺!你告訴我對方姓甚名誰,我帶人去給你讨回公道!”
白龍嘆息一聲,再次抿上嘴唇不動了。
他不肯說,葉珩一籌莫展,招財卻是趁機道:“少爺,有的事三言兩語也講不清,既然白公子沒暈,說明暫無性命之憂,眼下最緊要的就是讓他好好休息,其他都不急在一時。”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葉珩便點點頭,把白龍的手妥善地放回到被子裏:“放心吧,我不會洩露你的行蹤的,你好好睡吧。”
他給白龍重新掖了被子,随後就坐在邊上靜靜望着對方。
興許是感受到了屋內的暖意,白龍的氣息逐漸平穩,嘴唇也漸漸恢複了一絲血色。
随着他的好轉,葉珩一顆心也總算是落了回去,看向他的眼神也逐漸柔軟下來。
真是意想不到,白龍竟會出現在瓦市之外的地方。
而這個地方,還是自己的床上。
當初許多人家想請白龍來府上表演,可是白龍從來是憑空出現,憑空消失,連瓦市班頭都沒什麽機會同他多說上幾句話,所以這事便沒了下文,而瓦子裏也冒出許多白龍的相關傳說。
有人講他是番邦名士,喜歡游歷各國,賣藝是為了旅費;也有人說他是個傀儡,他的表演實際上是一場大型的傀儡戲,所以他的樣貌才會如此完美;還有人說他是個神仙,特意下凡來給自己的心上人變戲法,變完了又要趕回天上當差……
總之,白龍的形象永遠神秘厲害,其他人看他,永遠是水中望月,雖然近在咫尺,卻也遠在天邊。
葉珩猜那多半是瓦市班頭編來吸引人的,可每當他坐在臺下時,他也會受那些傳聞影響,覺得白龍完美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可眼前的白龍,無論是脆弱的神色還是皮膚上的傷痕,無一不表明了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他不像臺上那般無所不能,他會被人讨厭,被人尋麻煩也會逃跑,會被雨淋濕,也會被污水弄髒衣服。
而他最終逃到了自己家中來,是不是也說明了,他其實也暗中觀察着自己,打聽過自己,相信自己能給他庇護呢?
葉珩感覺自己好像窺探到了一個秘密,心中豁然開朗,嘴也止不住咧起來,笑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只不過,沉浸在這番沒由來的奇妙情緒之中,讓他已然忘了,自己曾把什麽東西藏在那架子床的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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