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答應你,好好僞裝成一個人

“我不清楚。”

聽完陰俊的話,白龍直接在堂外做了回答。

他這麽一答,在場的人皆是一愣——因為沒見過誰在公堂處如此直來直去說話的。

葉珩趕緊走到堂前,對此做了解釋:“大人,我這名朋友是個番邦人,平日只醉心于戲法上的鑽研,其餘時間都不同人打交道,從來都是表演完便走,這一點,在瓦市多看過他幾場表演的都知道。”

他說完瞥了眼身側的陰俊:“陰公子,你也給他捧過場,此事你最清楚不過了吧?”

“葉公子說得是,”陰俊不急不躁地回瞥他一眼,伸手按了按額角,“陰某一時情急,竟是疏忽了。不過葉公子這麽一說,我倒好奇你是怎麽同白龍結交的,哦,還有這位足不出戶的吳舉人。難道說,葉公子有什麽特殊技巧?”

葉珩曉得他是設陷阱,于是白了他一眼,并不肯踩坑:“這種閑聊之事在公堂上說,豈非是把審案當成兒戲?”

眼見他兩人攀扯不清,府尹幹脆一拍驚堂木,表示此時暫先到此為止,全部回去等候衙役們的調查結果。

陰俊也不死咬葉珩了,只朝府尹一拜:“大人英明,那麽吳舉人要怎麽處理呢?”

“他麽……”府尹轉着眼珠,心中存疑。

要說堂下老漢一人寫了那麽多張诽謗文,他覺得是難以置信,不過就老漢擔驚受怕的模樣,看起來好像知道些什麽。但收不收押,他還是要看高嘉義表态,比起陰家,他更不敢得罪高家。

果然,高嘉義立刻出聲給了他一個方向:“明年春闱過後,吳舉人也是要為朝廷效力的。現下既無有力證據證明吳舉人犯案,若将他關進大牢候審,弄壞身體,事後就算查清他無罪,也是折損了朝廷一員人才。”

于是府尹清了清嗓子,順着高嘉義的話說了下去:“吳舉人年歲太大,和本案又無确切勾連,許他回客棧等候聽傳,不過他嫌疑在身,本官也會派人到客棧盯住他,确保他不會潛逃。”

此事至此暫休,吳舉人被兩名衙役“送”回客棧,陰俊朝葉珩冷冷一瞥,也坐上船,駛向了客棧相反方向的陰府。

葉珩見他走了,長舒一口氣,朝高嘉義一拱手:“多謝你了,若不是高兄坐鎮,陰二肯定要拿我大作文章。”

“诶,客氣什麽。”高嘉義把他的手壓了下去,和顏悅色道,“我最了解你的脾性,要是你受了委屈,直接敲鑼打鼓親自罵過去了,哪裏還用寫那些?何況你最近一直在粥棚忙活,還要照顧伯父,怎麽可能有時間做這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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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這個,葉珩就把之前中央粥棚的事全想起來了,氣得兩手狠抓自己的袍子兩邊:”我一直忙着,還沒查他扣在我腦袋上的屎盆子呢,他可倒好,倒打一耙!”

“莫急,這事交由我來做。”高嘉義拍拍他後背,“我看那篇诽謗文寫得有理有據,不像亂說,只要尋到切實證據,必然能把他給逼退。”

兩人商量一番後,各自坐船離開。

這回葉珩不讓白龍動手,自己戴了一只鬥笠劃船。船悠悠向前,葉珩邊搖動槳邊叮囑杜奇衍:“你回去多留心一下吳舉人,好好寬慰他幾句,叫他不要害怕,我必不會叫人随便誣陷了他。”

杜奇衍連連點頭,也有些義憤填膺:“肯定肯定,他一把年紀的,活得都那麽慘了還要被污蔑,簡直是天理不容!”

送回杜奇衍,葉珩繼續劃船,卻不是向粥棚,而是往附近的葉宅去。

白龍并不驚異這目的地的轉變,不過他看葉珩的動作明顯是慢了,就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腕:“休息一下,我來操控吧。”

誰知葉珩将他的手撥開了:“不。你別動,我來劃。”

白龍手在半空一頓,沒再說話。

葉府離客棧比較近,雖然葉珩劃得慢,但也很快回到了家。他讓人把船只送回客棧,自己一言不發地拉着白龍,一路回到了卧房。

把卧房門嚴嚴實實關上,葉珩深吸一口氣,對着白龍道:“你能讓我們說的話不被任何人……或者任何人以外的東西聽見嗎?”

白龍看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掌心朝上,瞬間空中水氣騰動,一些封住了門窗,一些直接變成了一層厚厚的冰殼,籠罩住兩人。

在這個封閉的冰球中,葉珩朝白龍靠近了一步,擡頭凝視了他的雙眼,好像要從中找出答案一般:“那篇诽謗文,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跟吳舉人有沒有關系?”

問出這樣的話,葉珩幾乎是用掉了全身最後一點力氣。

他是沒讀過書,但他不是傻子,吳舉人異樣的神色他一眼就看出端倪,再聯系上那“鬧鬼”的墨齋,砸爛屋頂的冰雹,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能聯系上吳舉人借用他的才能,能操縱水變形,能用墨汁頃刻複制打量文字,除了白龍,還有誰?

“對,是我做的。是我先向吳舉人讨教的,他聽聞此時,主動要幫這個忙。”白龍供認不諱,可是神色間毫無後悔,“你要是擔心他受到傷害,我今晚可以去陰府‘鬧鬼’,讓陰俊知難而退。”

“你……”葉珩對他這簡單粗暴的處事方法感到無語,停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想替我出頭,不想我白挨欺負,但是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就這樣瞞着我?”

白龍理所當然道:“因為你知道後一定會阻攔我。”

葉珩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所以你就趁幫我整理賬目的時候,順便把銀子和胡椒也上賬了是嗎?所以我找高嘉義的時候,你說擔心我的安危去高府看看,其實也是騙我的是嗎?所以我之前讓你不要沖動的話,你全當耳旁風的是嗎?”

“當然不!”白龍異常認真地反駁道,“你說的我一直記着,我沒傷陰俊以外的人。而且诽謗文根本不是诽謗,上面好多事都是高嘉義漏給你的,假不了。至于中央大街的事,所有問題背後他是最大獲利者,就算我不說,別人也是那麽以為的。”

葉珩聽了這話,在窄窄的空間裏原地團團轉:“哎!你怎麽不明白啊!陰俊這人最擅長栽贓的,你這是授人以柄!要是給他們知道你根本不是常人,到時候真就請來國師收拾你了!你這是給自己找麻煩!”

白龍一昂頭:“國師不能把我怎麽樣。”

葉珩一點頭:“是,你大不了就一走了之,那吳舉人怎麽辦?”

“他們根本不能證明那些文字出自誰手,跟吳舉人又有什麽關系?”

葉珩看他不解自己的意思,腮幫子都氣得鼓了起來:“若你被打成邪祟,那跟你有關的人就都要被針對,我就是首當其沖,在我身邊的人一個也跑不脫!就算你能一并帶走我們去天涯海角,去沒人能傷害到我們的地方,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想跟你走!”

白龍一下愣住了,氣勢瞬間低到了塵埃裏:“你不想跟我走?”

葉珩扁着嘴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最後神情松弛了下來,不輕不重地給了白龍一拳,力氣小得連只蒼蠅都拍不死:“你真是的!是吳舉人!他明年還要參加春闱!他還指着做官後把自己的房子要回來呢!不然他就只能靠着我一輩子住客棧了!”

“知道了。”白龍一見他這般,馬上覺得雲開霧散,一彎腰把臉埋到了葉珩的脖子裏,含笑道,“我答應你,好好僞裝成一個人,不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

他突然肉麻起來,馴良起來,把剛才焦慮的氛圍一下沖淡了,葉珩這下沒法兒對他兇了,只好象征性地拍了他兩下屁股,以示懲戒:“知道收斂就好,還有,你今天在衙門講話太無禮了,以後可得好好學學怎麽說客氣話。”

白龍把臉貼到他面頰上,輕輕蹭了一下:“你是要我同別人虛與委蛇麽?”

這話出乎葉珩的意料,因為他以為白龍比他還要胸無點墨,所以冰雹一事上他直接排除了對白龍的懷疑,“你知道虛與委蛇的意思?”

“吳舉人那裏學的。”白龍抱住他的腰,“他一句話要說上兩三個我聽不懂的詞,所以他說一句之後,還要同我再解釋一遍。我一共在他那兒待了半個時辰,現在已經學了二十多個成語了。”

白龍慢慢說着,鼻子裏嗅着葉珩領口清水一般的幹淨氣息,忽然感覺又回到了江畔,一名小仙君和一條小蛟龍互相依偎的日子。

他忽然就有很多話想要告訴葉珩,可是一百年發生了好多事,他不知道從哪一句說起。想了好一會兒,他才再度開口:“小葉子,等你把錢散盡,再等我幾年,屆時我修煉成龍神,我們就一起回天上怎麽樣?”

葉珩正用手指把他頭發上的一個結理開,聞言“嗯?”了一聲:“剛還說吳舉人的事呢,怎麽突然提這個?”

白龍感覺他的手指觸摸到了自己的頭皮,是幾點溫熱,更覺得像以前睡在他膝頭,被他撫摸腦袋的感覺了,便閉上眼睛享受起來,懶洋洋道:“想到了就提。那你等不等呢?”

“等啊,這些錢散完也用不了幾年,又不是等不起。”葉珩用手指梳通了他的頭發,“不過那天上到底是什麽樣子啊?有話本裏說的那麽好麽?我就知道我被罰跳下去的時候心灰意冷的,好像是受了大委屈。”

“……心灰意冷……受了大委屈?”白龍忽然站直了身體,扳住葉珩的肩膀道,“你此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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