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走蛟成龍
葉珩從他爹處成天聽的都是“不管”、“不準”,一頓好好的飯被他幾句話說得沒滋沒味兒的。
他想自己和父親關系真的是親近不了,葉以恒每每嫌他不夠獨當一面,卻又什麽不肯同他說,還将他當成小孩一樣,也就只有前陣子葉以恒身體不好,才肯同他說幾句掏心窩子的實話——真是的,哪有這麽防兒子的人?
葉珩氣飽了,随便吃了幾口便回自回屋歇息。
次日他起了個大早,先回家換了一套好衣裳,再挑了葉以恒的兩壇好酒放上車,随即去鋪子裏拿了兩件品相不俗的白狐毛披風,正是一男一女兩款,放在錦盒裏一并帶去了高府。
“雨災時得虧有高兄一直照顧我,替我多方周旋。”葉珩樂呵呵地朝高嘉義施了一禮,随即讓招財把禮物擺出來,一一給他介紹,“這兩壇子酒,左邊一壇是桑落酒,據說是用了家傳九代的釀酒秘方制的;右邊是荔枝酒,益氣養血,女眷飲用更可長保容顏姣好。還有這兩件披風,高兄和嫂子一人一件,冬日踏雪賞梅豈不美哉?”
“賢弟真是見外了,快快入座喝茶!”高嘉義很高興地收了禮,笑着讓人上茶點,轉頭對葉珩道,“妙妙不懂賞梅,但是她還是很愛出去玩的,前兩天剛送她一雙羊皮小靴,和這披風顏色倒是很搭,她見了一定歡喜。”
葉珩也笑了,由衷感嘆道:“你和嫂子感情真好,什麽時候能賞我一杯喜酒喝哇?”
他覺得兩人結親之事估計是快了——一般而言,除了童養媳,定親的小媳婦不會随随便便就住到準新郎的家裏,除非是家中出了什麽事,娘家才會将女兒托付給夫家。而按本地習俗,定親的兩人也需要保持一定距離的,要讓兩人住一起名正言順,必然要早早辦上喜事。之所以先前沒辦,多半是雨災耽擱了。
果不其然,高嘉義告訴他道:“明年春試,我及第之後吧。”
葉珩點點頭:“這日子選得合理,雙喜臨門!對了,解試放榜了沒?我這陣子日日泡在店裏算賬,都沒能注意這大事。”
“放了,兄弟我拿了第五名經魁!”
高嘉義不是個自負的人,但說到自己的好成績,也不由得一擡下巴,難得流露出一點少年得意的神采。
兩人正交談着,窗突然被打開,伸進了一個腦袋,正是妙妙:“白龍呢?他今天怎麽沒來?”
這一問直戳到葉珩的心坎兒上,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妙妙看他沒回答,繼續道:“他上次答應跟我一起琢磨雙陸怎麽玩的呢,我都給他準備好吃的了。”
還是高嘉義看出了門道,拿上那件女孩子穿的白狐毛披風走到窗前:“沒來當然是因為有事脫不開身了,等空下來我陪你玩,行不行?”
妙妙扒着窗棂搖頭:“你太會玩了,我們不夠勢……勢均力敵。”
“好好好,下次我遞拜帖到葉府去,帶着你直接去找白龍,可以了吧?”
妙妙這才點頭:“你答應了,不要反悔哦。”
“當然。”高嘉義把披風給她,“葉珩送你的,你既來了,就拿去吧。”
妙妙打開盒子一看,一下子被吸引了,朝着葉珩道:“葉公子,謝謝啦!”
高嘉義無奈地笑着看她:“你真是,原先吃他們醋吃成什麽樣,現在心裏只想着跟他們玩兒,就不怕我吃醋?”
“那你吃呗。”妙妙隔着窗勾住了高嘉義的脖子,在他嘴上用力親了一下,“反正我跟他們玩兒的和跟你玩兒的又不一樣。”
高嘉義臉一下紅成了石榴花:“嗨呀,葉兄弟還在呢,你不要随便說這話。”
妙妙不理他,抱着披風輕快小跑,幾步就跑沒影兒了。
高嘉義關上窗,走回座兒時就很不好意思,兩只手搓了搓,欲言又止地望了葉珩一眼。
倒是葉珩,被妙妙一打岔,反而重新鎮定了下來,笑着用拳頭輕輕頂了一下高嘉義的肩膀:“真羨慕你,嫂子不但漂亮,說話也敞亮。”
高嘉義故意嘆了口氣:“我也羨慕你,有時候神秘也有神秘的好處。”
“神秘啊……”葉珩抿了抿嘴,忽生出了一臉疲态。
高嘉義知道白龍一定是因什麽事才沒跟在葉珩身邊,不過葉珩既沒主動告訴,他也不便多問,于是一拍葉珩的肩膀:“好啦!你帶了美酒來,我們幹脆出門活動活動,找個地方喝酒吃肉去。”
葉珩思緒紛亂,也想着要散散心,便同他一拍即合,一同騎馬出門了。
葉珩騎着馬,心中是毫無目的的,只跟着高嘉義,兩人邊閑聊邊走,不知不覺便離開了中央大街,走到了城內的一條河邊。
兩人說得口渴,便自下馬來,找個地方弄些吃食,順便讓一直跟在他們後頭的仆從一道歇個腳。這一處高嘉義熟悉,有個賣熱食的店家,他領着葉珩,掂了酒壇上到二樓,叫了一份涮羊肉,又遣人過來溫酒。
等待的時間裏,葉珩從半開的窗往外外,有一搭沒一搭地亂瞟。
雨災過後一個多月,河水終于恢複到了不再令人擔憂的高度,周邊開始有人走動,但也不怎麽多,因為天冷,不是出來讨生活的一般也不肯上街。
視線掃過河流和石橋,葉珩忽然發覺橋下懸了一柄鐵劍,便随口問了句:“哎,誰把劍挂在那兒了?”
高嘉義恰好知道,便答道:“是附近道觀裏的道士挂的,說是什麽鎮妖劍。”
“鎮妖?”葉珩一聽“妖”字,心下一顫,“咱們京城哪兒來的妖哇?”
高嘉義淡淡道:“也未必是有妖,不過之前雨災太令人惶恐了,所以得有個什麽東西背鍋。妖魔這種東西是最好了,反正道長一做法,說是鎮住,那就是鎮住了。”
葉珩不聲不響,心裏卻明鏡似的透亮起來。皇帝那日具服衣冠,定然是剛剛祭祀完畢。每逢災年,皇帝都需要祭祀,罪己以求上天寬恕,但是這話到別人嘴裏再說出來就是另一個意味了。為了讓皇權穩固,此等大災過後,宮裏必有所追究,若非是貪官污吏,便是那虛無的妖魔。
可這同白龍會有關系麽?
葉珩心思一動,旋即又問:“什麽厲害妖精能扣這鍋?王八成精也不能降雨到這種程度吧?”
“惡蛟呗。”高嘉義等吃的等得心急,撐着腦袋朝樓梯看,“傳說中走蛟成龍,意思就是蛟修煉千年之後,為了飛升為龍,便會在暴雨時節從山間的深潭和湖泊中游出,帶來洪災,所到之處,田舍橋梁皆會被沖毀,懸的那柄劍就是為了斬殺惡蛟。”
“斬殺?惡蛟?”葉珩瞪大了眼睛,“蛟龍不是和龍長得差不多嗎?就比龍少一個指頭,皇子的衣服上繡的不就是蛟龍嗎?他怎麽會被當成妖精呢?”
溫好的酒被端了上桌,高嘉義先給他倒了一杯,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個麽,各地說法都有不同的。你說的那種蛟是一種,他們說的蛟是另一種,爪上面指頭不少,但比龍少兩個,頭上也沒有犄角,是光禿禿的。比起龍,應該更像蛇。”
葉珩心中一寒,偷偷在桌下扼腕——這形象,豈非和白龍所示給他的差不多?難怪國師不認他是龍,還怪他惹來雨災。所以白龍是怕自己誤會,才騙自己他是龍的麽?
許是他的表情像是受了驚吓,高嘉義用手叩了叩桌面,帶點兒揶揄地笑了一聲:“賢弟怎麽還當真了,這劍是雨停後才挂上的,那些多半是他們胡謅的話,你聽過忘了就行。像我在西北的時候,大半年沒幾場雨的,當地人建的廟都是什麽雷公電母,什麽龍王之類的神仙,隔三差五地拜,就盼他們多下點雨水好給人種地呢!”
聽高嘉義這麽一說,葉珩心中松快許多,一邊喏喏應了幾聲,一邊喝了些酒。酒的味道甘醇芳冽,回味悠遠,果然是極品,難怪葉以恒愛不釋手。
很快涮羊肉的大鍋也被端上了桌,一時間屋內熱氣騰騰的,十分暖和,兩人吃着羔羊肉,喝着高粱酒,周身血脈都打開了,談話也熱絡起來,加之仆從們很有眼色,早就把閑雜人等趕下了樓,所以他們更無需藏着掖着。
“之前你說,皇上要拿監察禦史和陰家開刀,啥時候能開啊?”葉珩喝得醺然,粉着一張臉道,“他們家真的太讨厭了,雨災的時候還和好幾家結了怨,怎麽還沒倒哦?”
“可能是……還沒到時機吧。”高嘉義吹了吹沾了麻醬的肉片,“他們家跟西北有關系,西北開始倒了,他們家才能動。”
“啊?”葉珩不知就裏,“西北的不比監察禦史大?不應該先拿捏了他們,這才能制約西北麽?”
“好兄弟,你不懂。”高嘉義豎起一根指頭,在葉珩面前晃了晃,“樹倒猢狲散……擒賊先擒王,先把大的給搞了,小的見勢不妙,自然也就軟了腿腳。反之,則是打草驚蛇,要失去先機了。”
葉珩眨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唔……那西北那邊何時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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