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偏心偏到骨子裏去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葉珩把革袋倒過來拼命拍打,把手伸進去摸了又摸,只摸到幾粒沙子一般的東西,在燈下一瞧,是些細微的綠色粉末。

“少爺?”招財看他神色巨變,不由得也跟着害怕起來,豈料他下一刻便抛了杯盞,撲過來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肩:“這袋裏的東西有人動過沒有?”

招財連連搖頭:“您一回來,我們都忙着照看您,哪裏還管得上這個,解下來便挂到架子上了,只我前日用布擦了擦外頭的髒污而已。”

“髒污?”葉珩瞪大了雙眼,焦急道,“那髒污是何種顏色?”

招財打了個顫:“綠……綠色……您的衣衫上也沾了不少……難道不是顏料麽……”

葉珩一聽,雙手忽地失了力氣,整個人跌坐回床上。

那塊碧血玉是憑借了白龍的法力才凝固的,法力不在,它便要重新成為一灘血,流淌,幹涸。至于那冰蓮,更是留不住,大約像水一樣流走了。

……還不如告訴自己,東西丢了呢。

葉珩垂着眼眸,眼淚斷線的珠子一般掉落到被面上。

“少爺……”

招財不知就裏,他從沒見過自家少爺眼睛空洞洞地落着淚,心裏難受得緊,上前摟了人,一張嘴卻是不巧了:“少爺,您別哭啊……您告訴我您丢了什麽,我們差人帶了細犬去給您找回來,好不好?”

葉珩搖搖頭,一閉眼睛,兩行淚水打濕了面頰:“你出去吧,我想靜靜。”

他的聲音很輕,很啞,招財盡管放心不下,可也不敢留着,怕惹得他心情更差,便道:“好,您躺下歇息吧,有事再叫我,別赤腳下床。”

招財蹲下身迅速拾走了碎裂的杯子,匆匆走了,把屋門帶上。

門一關,葉珩便哭得大淚滂沱了。

就在剛才,他腦袋裏像是通了火花,一瞬間想起許多前塵往事。

他撿到白龍的那一日,電閃雷鳴的也煞是瘆人,瓦市的看棚還被劈塌了,當時白龍就在瓦市當中。

後來那雷聲近了院子,又忽地戛然而止,那時他撿到了受傷的白龍。

他以為白龍受傷是假,可是後來白龍卻流了一地的血。他法力超群,就連國師捉拿他都要靠數百人的陣仗,到底是誰能傷他至此呢?

只能是雷劫。

在那樣的劫難面前,不管是人是妖,力量都會變得渺小,變得微不足道。

但是歷了那樣的劫,白龍并未引來雨災洪水,也沒有成龍。或許是失敗了,也或許……那根本就是僞裝成雷劫的一種攻擊!

但不管是哪一個,白龍再回來時,将法器給了他。如今白龍在西北,正值要化龍時刻,雷劫多半也要跟着他去!否則為什麽冰蓮和碧血玉都化走了?可見那項圈,是他唯一的法寶,卻留給了自己!可自己留給過他什麽呢?自己收到禮物的時候,還說他是又要監視自己!

葉珩哭得渾身顫抖,本就無力的身體慢慢撲倒在了繡了白龍的長枕上。十指攥緊了柔軟的長枕,他想抱緊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是他現在只能用眼淚打濕枕巾。

同一時刻,會仙宮。

皇帝穿着藤花色大袖便服,坐在蒲團上,手執黑子,對着棋盤長考。

國師坐在他對面,眸光挑起,視線從棋盤上落到皇帝清俊的面容上:“陛下還下不了手?”

皇帝盯着玉潤發亮的棋子,淡淡道:“朕本來就是到你這裏來躲清閑,做什麽要急着落子。”

“陛下,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國師打量着他的神情,試探道:“葉家在郊外可是殺了不少陰家人,屍首現在都還在大理寺,自您上回去順道去大理寺調過幾樣卷宗後,他們就一直未被動過。”

皇帝依舊是不甚在意,這回卻是落了子:“死的都是陰家二房的人,大房逃了,說是兄弟阋牆,互相殘殺,也未有什麽不妥。”

國師一瞧他落子的位置,又是守,便拈了一枚棋子再度攻過去:“可如此一來,難免落人口實,說您表面對他們寬大處理,實則趕盡殺絕。”

“便這麽說了,又如何?”皇帝再落一子,“現在除了葉家,還有旁的人在乎此等流言麽?再者他們是為自保動的手,要治他們的罪,這豈非是真的趕盡殺絕。”

國師暗暗皺眉,抓了一顆棋子在手心:“陛下,一個陰家,已經要您扮幾個月的君仁臣忠,葉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比之更加難對付,您至少也要敲打他們一番,好叫他們再不能生事。”

“冬至的敲打已經夠了。葉以恒本就是為活命才替人效力,如今得了自由,又散了八成的身家,何足為懼?”皇帝一擡下巴,“專心下棋。”

國師默不作聲,對着棋盤看了一會兒,貌似謹慎地落了子,其中心中還糾結着皇帝的說辭。

八成的身家是不夠準确的說法,那些都是現錢,他們的店,陛下是一個都沒動,還允了他們宮裏的賺頭,年裏一冷,葉家便有機會周轉,重新将鋪子全開出來做生意,接下去葉家要再散那筆髒錢剩下的部分,便是容易很多,名聲也會日漸好聽,這不是偏心葉珩偏到骨子裏去了?

心境一變,國師的棋也跟着淩厲逼人起來,轉眼吃掉了皇帝三個子,随即又思量着開了口:“陛下當真覺得葉珩如此容易地歷了劫,快快回到天上是好事?不怕舊事重演嗎?”

皇帝終于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竟是笑着的:“舊事多了,你說的哪一件?”

國師被他面上的笑容一震,愣了一下才道:“自然是他一見你離開九重天,就心慌意亂地不能恪守本職的事。你頭回歷劫時,他便三番五次犯錯受罰,這次下界,他更是鑄成了大錯,若非稱帝的是您,便是西北造反,一路殺伐到宮中來,路上不知又是如何血流漂杵了。”

“是麽?”皇帝繼續在棋盤上落子,“我倒覺得他不是為了我,反而是得罪了誰,讓人給下了厲害的封禁術,才會屢屢犯錯。否則,一個能夠飛升成仙的人,一個被命令下界撥亂反正的人,資質怎麽會差到連賬都算不清呢?”

國師探入棋簍的手忽地一顫,帶動了嘩啦一聲響。她随即打量起皇帝,發覺他并沒察覺什麽異樣,才道:“我看多半是那條白蛟幹的好事。你還未歷劫時,他便心悅于葉珩,至今都不肯聽他提起你,如果葉珩能留在凡間,他應當是最高興的那一個。”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皇帝一臉若有所思,“不過那種封禁術可需要一定的法力才能施展,像是利市仙君這等仙官,都未必能夠做成功的。待我回頭問問龍宮中人,看看我表弟百來年前有無這個道行吧。”

說罷他轉頭看向國師略顯僵直的眼神:“怎麽愣着了?該你下了。”

“哦……是,陛下。”國師回過神,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正拈了棋子要走,忽聽門口傳來叩門聲:“陛下,臣有急事求見!”

皇帝和國師并非凡人,耳力極好,一聽聲音便知來人是大理寺卿,紛紛起身:“開門讓人進來!”

大理寺卿一進門,立刻跪倒在皇帝面前,國師見狀,還未等他開口,便揮袖将會仙宮的所有大門都關上了。

緊接着大理寺卿便開口請罪:“臣失職,大理寺失火,數具屍體被燒,連帶着一些記錄也破損了,如今臣已着人趕着修複,但有部分已經毀壞,徹底修補不能了……請皇上賜罪!”

“是該罰你。”皇帝手背在身後,眼裏全無剛才的淡然,只剩下肅然與威嚴,“這天都是滴水成冰了,大理寺好好的怎麽會燒起來的?莫不是賊人縱火?大理寺那麽多官兵難道是擺設?竟然能讓人混進去燒了罪證?”

雖然進宮請罪已經有了被責罵的準備,可面對龍顏大怒,提了一連串叫人無地自容的問題,大理寺卿此刻已經覺得自己身首異處,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一個勁磕頭,保證自己十天內必然會給聖上一個交待。

“陛下息怒。未必是有外人溜進大理寺,或許是燒炭失火也未可知。”國師心系陰家命案,見狀趕緊來勸,“敢問大人,燒毀的都是何人的屍首?”

“目前唯一需要留着屍首的,便是陰家的案子,所以燒毀的,乃是停屍房內三十多具陰家人和家丁的遺體……”

國師立即追問:“那麽記錄呢?”

大理寺卿表情沉痛地一咬牙:“毀的也是最新入庫的記錄。”

停屍房是絕不可能燒炭的,而最新入庫的記錄正包括了陰家一案,國師聽後眼裏立刻有了殺氣,恨不得馬上去現場看個究竟!

當然,她心裏早就有了縱火犯的懷疑對象——除了葉家,還有誰能跟此案扯上關系!

然而此刻皇帝先開了口:“幸好沒有涉及先前的案子,否則你要贖的罪就大了!罷了,眼下搶修要緊,朕且不罰你,若十天後你給不了朕一個滿意的答複,年後你便換身官袍當大理寺正去,正好重新回憶下自己十年前是怎麽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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