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記得

簡悠站在二樓的小陽臺上。

駝色的靴子踩着零碎的舊雪，腳印并不完整，卻很深，深深地印在上面。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雲初房間的窗戶，拉着窗簾，光只能慢吞吞地滲進去。

一點又一點。

像曾經異國他鄉時，雲初在漫長的寂寞與孤獨裏，滲進她的生活裏。

簡悠的酒量很好，也許是遺傳了她那個賭鬼父親的“優良”基因，她在導演系有千杯不倒的名頭，所以畢業散夥飯那天會有那麽多來找她走一個的，她來者不拒，哪怕最後暈乎乎地被雲初攙起來，也保留了幾分清醒。

記得她的。

尤其是那雙桃花眼，在為數不多的記憶中，好像總是亮晶晶的看着她。在課堂上，在食堂裏，在片場，在畢業典禮的後臺。

她應該喜歡我吧。簡悠被女孩摟在懷裏，她聞到女孩身上傳來的香味，甜甜的，像蜜桃。簡悠想，她公開出櫃後，追求者并沒有因此減少，反而多了不少。

男生想把她掰直。女生則仗着性別優勢追得勢頭更猛。

可惜她忙着賺錢的時間還不夠，怎麽可能有時間談戀愛。所以這些亮晶晶地、含着期許的目光是完全被她忽視的。

卻又忽視不了。

尤其是在這樣夏日分別的夜晚。

以後可能不會再見了，所以放肆一下也沒關系吧？這樣混沌的想法在大腦裏發酵，直到她把人推到了床上，咬住了她的唇。

這輩子第一次接吻。

跟一個并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子。她的唇摩擦着對方的，像卷着火，在兩人的身上盡情地燎原，她想，原來女孩子的唇這麽軟，像某年夏天，她吃的粉色的棉花糖，咬下去都是甜甜的，膩得慌，卻又忍不住再吃一口，又一口。

簡悠忽然覺得，跟她談一場戀愛好像也不錯。不需要太轟轟烈烈，她會嘗試着去愛這個女孩，也許還可以用從老師那裏學來的冷笑話逗她開心。

Advertisement

她看起來很喜歡她，應該很容易就開心起來吧？

于是吻得越發賣力，她聽到女孩在她頭頂輕聲地叫，像小貓兒，似乎在鼓勵着她用只有理論知識的技巧取悅她。

簡悠想，自己真是個好老師，理論到實踐都教學的出色。

那是個很美好的夜晚。

她放縱自己去欣賞另一種美感，全身心地去接納另一個人，肌膚相貼裏，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與對方的共振，摩擦間起了火。

然後毫無防備地睡着了。

……

雲初的房門打開了。

簡悠擡眼看過去，雲初顯然是看到她的消息後就急匆匆地下了床，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客廳裏的暖氣沒那麽足，腳踩上去瑟縮了下。

她沒管，只站在門口看着簡悠，頭頂翹起一撮呆毛，愣愣地，很可愛。

簡悠在陽臺的邊沿敲掉靴底的雪，推開門走進來，雪水在地板上留下腳印，她皺了皺眉，為自己的失策生氣，正想着要不要先把裏污漬弄幹淨，雲初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簡悠的神情微頓。

擡眼。

對上雲初通紅的眼眶，攥在她手腕的掌心收緊，雲初的嘴唇顫抖：“簡老師……你、你不記得我了嗎？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你其實記得我的，對吧？”

淚水洶湧而下。

雲初想，這個問題在她腦海裏盤桓了太久，她已經弄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答案。

來錄戀綜之前，她希望簡悠記得，哪怕不知道名字，也要記住她這張臉，記得是她第一個跟她上床，記得那天晚上的所有荒唐，她希望這樣的記憶永遠印在簡悠的腦海裏，到暮年也要回憶起來。

跟簡悠重逢後，她又希望簡悠不要記得。

簡悠沒想認出她，重逢後的交集和互動，都蒙上了一層欺騙的色彩，簡悠對她好只是劇本，是由戀綜的編劇親手寫的抓馬劇本，用來擡高收視率。

而簡悠本人則用出色的演技，賺取了新電影的投資。

簡悠靜靜地看着她，翻湧的情緒藏在眼底，從她的掌心把手腕抽了出來，指腹卻落在了她的臉上，輕擦了下。

淚水便滾滾燙燙地順着簡悠的指尖滑下去。

簡悠慢吞吞地啊了一聲，撩起她的發絲，笑得漫不經心：“那個小朋友啊。”

她記得。

雲初的心沉了下去。

簡悠又斂了笑意，抓着她發絲的指尖微微用力，又像是怕她疼似的輕輕放開：“你不是說了句謝謝我，然後跑了嗎？”

她問雲初：“所以我記不記得是誰，有這麽重要嗎？”

睡了就跑。

也虧雲初想得出來。

鬼知道她一覺醒來，準備美美戀愛時看到床頭櫃上的紙條時有多懵逼，她把那十個字翻來覆去地看了不下百遍，終于确信，她被人睡了，然後那人不準備負任何責任。

“我……”雲初的眼神慌亂了一秒，她抹掉眼淚：“我、在背面也留了話，你沒看見嗎？”

簡悠的神情一僵：“你說什麽？”

“我在背面說，”雲初抽噎了下，“我說，當然如果你想找到我，可以撥打我的號碼。我留了號碼的。”她看着簡悠的表情，恍然大悟：“你沒看見。”

她沒看見。

她當然沒看見，她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看見那句“昨晚我們都很快樂，謝謝你”就已經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自尊心，看百遍是為了脫敏，脫敏到一定程度，她把紙條扔掉了垃圾桶裏。

穿上衣服，退房，離開這一晚的荒唐。

簡悠笑了下：“真狗血。”

她拍了那麽多電影，看了那麽多腳本，大多精彩的故事都狗血，都峰回路轉，都吸引人繼續看下去。

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只想笑，還有生氣。

她生自己的氣，原來她的風筝本來沒想飛，她自作聰明地放飛她，白白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哪怕最後兜兜轉轉地還是落在了她的掌心，卻也壓不住此刻從心底升騰而起的煩躁。

她張了張口：“其實後來——”

這時，樓梯口突然傳來腳步聲，匆匆忙忙地喊着她和雲初的名字往上跑，聽聲音像是雲初的follow pd，她往那邊看了一眼，松開雲初，往後退到了安全距離：“先吃早飯。”

說完，越過雲初往樓下走去。

迎面撞上的果然是雲初的follow pd小岚，扛着攝影機，鏡頭明晃晃地對準她，太過失控的發展讓她無法保持表情管理，路過小岚時冷冷說了句：“這段剪掉。”

小岚愣了下：“好、好的簡老師！”

早飯的氣氛怪怪的。

暗潮在眼神交流間湧動，就連導演組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在鏡頭外給了提示要增加互動，祝莞爾清了清嗓子：“那個，我今天跟簡悠去約會，你們有安排了嗎？”

“有啦。”聞西吃着面包：“我們建了個小群扔色子，我跟雲初扔的一樣，我跟她商量着今天去密室逃脫！”

“你那個膽子？”孟昭昭皺眉。

“我的膽子怎麽了？”聞西不服：“我們倆挑的本子是古代本，我穿着我的漢服，誰吓誰不一定呢！”

裴晚問雲初：“你膽子大嗎？”

“還好。”雲初說：“對付密室逃脫夠用了。”

“你們呢？”聞西問：“裴總跟……孟昭昭去哪約會？”

“裴總說想去打高爾夫。”孟昭昭說：“正好我也學點新技能，是吧？裴總，你會教我吧？”

裴晚笑着點了點頭：“太笨就不教了。”

聞西意味不明地啧了一聲，親昵地挽住雲初的手腕，晃了晃，撒嬌：“我膽子不大呀，雲初，你到時候得保護我。”

雲初被她一晃杯子沒拿穩，牛奶潑到了手上，斜裏遞來一張紙，是簡悠的方向。

雲初愣了下，簡悠把紙往她掌心裏一塞，雲初下意識地接住，擦了擦手背，笑着對聞西說：“到時候你跟NPC別把我吓死就行了。”

聞西搶過她手上的紙替她擦：“不會的啦~~~”

孟昭昭低下頭。

翻了個白眼。

早飯結束後，嘉賓們去做妝造，各自去各自的約會地點。節目組也忙碌起來，各組跟各組的拍攝，幕後也不閑着，為了第二期的如期上線争分奪秒地做着最後的工作。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雲初和簡悠怪怪的？”導演邊看成片邊問副導。

“還好吧？”副導說：“雖然我總能嗑到她倆，但是想想簡悠是按劇本走對雲初好，糖立刻就變成了砒霜。啧啧啧。”

“真的只是劇本嗎？”導演持懷疑态度，“牛奶潑到雲初手上的時候，簡悠給她遞紙這動作簡直是條件反射啊！”

“……嗯，早飯結束後還問工作人員有沒有燙傷膏。”

“牛奶根本不燙。”

“……”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她好愛她。”

助理看不下去了：“你們怎麽比觀衆還要真情實感啊啊啊啊啊！”

觀衆确實很真情實感。

不相信有劇本的一方認定這就是真情流露，兩人天生有緣，同學校畢業又是鄰居，還一起參加戀綜，簡悠說雲初是聽話的小朋友，還要幫她實現願望實在是嗑的頭都要掉了，并拿着大喇叭喊：加簡乘初即刻成婚！

相信有劇本的當然也有自己的嗑法，且角度刁鑽讓唯粉們無力吐槽，只能狂怒：還他媽嗑！還他媽嗑！

CP粉立刻反駁：為什麽不嗑？知道什麽是營業出真情嗎？知道什麽是要把這人當做營業對象，繼而生出占有欲，當成所有物的情緒變化嗎？你們什麽都不懂！你們只在乎自己！不像我，為別人的愛情流眼淚水。

唯粉：……沒救了，擡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說……明天繼續~~~

感謝在2021-09-24 17:39:16~2021-09-25 17:51: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