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入校
封銳看着這幾條亮着爪子龇着牙的回敬,差點笑出來。
封舒文大概以為他看了會氣吐血,殊不知封銳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畢竟昨天和班主任的面談不是白談的。
封舒文也确實成績很差,只是高一的時候還不至于吊車尾,高二的兩次月考,次次倒數,用班主任江玥的話:底子還是有的,但新學期的東西一點沒學進去,需要抓緊。
封銳這趟替封舒文去學校,雖說是不得已,但也确實是個了解弟弟的途徑:
剛好可以親眼看看封舒文這段時間到底在學校做什麽。
又有怎樣的處境,認識了什麽樣的人,惹了哪些麻煩。
正想着,開車的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瞥到封銳身上的校服,閑談道:“你是育仁高中的?好學校啊。”
司機感慨:“我們這兒最好的私立高中了,我聽說有錢也進不去。”
封銳淡淡道:“不至于。”
他就是給封舒文砸錢送進去的。
離統招線差十分,一分十萬,再加五十萬贊助金。
司機感興趣地問:“我聽說你們學校的學生都不用參加高考?直接遞申請考國外大學?”
封銳:“那是國際部的學生。”
司機連連感嘆:“有錢好啊,投胎有個好爹媽就是不一樣。像我兒子,高中都考不上,直接去上職校,以後畢業,我都愁他能找個什麽樣的工作。”
封銳心道誰不是呢,有個門門吊車尾的弟弟,有錢也一樣愁。
不多時,目的地抵達。
正是上學高峰,學校大門口的路邊停靠了數不清的奔馳寶馬奧迪、乃至上百萬幾百萬的豪車。
封銳坐的這輛出租車夾在其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司機再度感慨:壕,壕無人性。
封銳付錢下車。
他和其他上學的學生一樣,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在校門口的門禁系統前刷臉進入。
門閘打開的剎那,門禁語音同時響起:“高二(三)班,封舒文同學已入校。”
封銳穿過門閘,走進,很奇妙的,在他自初中辍學的十多年之後,重新以學生的身份進入了校園。
而這所封銳昨天剛來過的頂級私立高中,不但地方大、建築漂亮,還細分了統招部和國際部。
國際部都是随父母居住國內、身份國外的學生,不走國內高考,學習IB或AP課程,申請國外大學。
統招部則是走傳統的中考路線進來的學生,升學路徑也很清晰:分文理班完成學業、高考、報考大學。
封銳要去的高二(三)便屬于統招部,目前暫未文理分班,班級在C號樓,二樓東。
他的座位:最後一排、西北角角落。
這是封銳走到二樓的時候收到的封舒文給他發來的提醒。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溫馨提示:哥,保重。
封銳低頭看着這條消息,淡定輕嗤:現在讓他保重?自己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怎麽不多‘保重保重’?
封銳捏着手機把手塞進校服衣服的口袋。
走到高二(三),見沒老師,直接從正門進去。
一進去,原本聊天的、念書的、讨論題目的班級忽然詭異地靜了三秒。
換成真正的封舒文,這個時候必然會誰都不看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書包卸下來,桌肚子裏一塞,埋頭刷手機:只要自己閃得快,一定不會被尴尬追上。
封銳則不,他原本就是來了解情況的,班裏一靜,他更要拿目光輕掃,掃的時候用的是封舒文的殼子和臉,神色卻是他自己的,冷靜的同時帶着些銳利,走向座位的步伐還格外的穩重,速度不快不慢,看起來底氣很足。
?
這下班裏更靜了,不少人特意轉頭看他。
封銳由着這些人看,徑直回座位,坐下後才卸了包,單手拎着往包桌上一擺,拉拉鏈、拿作業,最後才把空包塞進桌肚子裏。
這時班裏才恢複了他進門前的熱鬧,大家該幹嘛幹嘛,但沒有一個人理封銳,連坐在封銳前排的男生都只和前桌、鄰桌的同學說話,頭都沒往後轉一下。
封銳一下明白了班主任昨天和他說的封舒文不合群是怎麽回事。
封銳拿手機給封舒文發消息:班裏沒有處得熟的同學?
封舒文過了好幾分鐘才回:沒有。
封舒文:對不起啊,哥。
這聲對不起,不是說他在學校混得差,連個熟悉的同學都沒有,讓封銳失望,而是在抱歉因為他混得差,導致和他互穿的封銳一來學校也陷入了被孤立的境地。
封銳到底是很在意這唯一的弟弟,下意識便有些心疼。
心疼了沒幾分鐘,班主任兼英語老師的江玥,兩手空空的走進坐滿學生的教室。
班裏靜下。
江玥站上講臺,掃視:“都到了吧。先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
班裏的學生們等着江玥宣布。
江玥笑笑:“這次的英文辯論賽,我們班霍淩然同學帶隊的辯論隊,決賽拿到了第一。”
“哇!”
“厲害!”
“牛!”
班裏掌聲伴着驚嘆。
江玥也很開心,宣布完讓大家跟着一起高興後,目光在班裏掃過,視線落在了角落裏的最後一排。
封銳剛好和江玥對視上,江玥沖他點頭示意了一下,往外走,封銳跟着起身。
從後門走出的時候,封銳從身後聽到了幾句閑言——
“他這次是不是要被勸退了?”
“想什麽呢?人家裏有錢,砸錢也能留下來。”
“他也牛。”
封銳沒回頭,走了出去。
江玥等在走廊上,見封銳出來,沖他招手。
封銳走過去。
江玥用比昨天辦公室面談時柔和好幾倍的聲音道:“昨天我找你哥來學校聊了聊,你應該知道了吧?”
江玥關心的神色:“你哥回去兇你了?”
作為班主任,私下裏關心到這個程度,态度又這麽好,江玥确實是個很負責的老師。
至于當哥的兇沒兇弟弟……
封銳臉不紅心不跳:“沒有。”仿佛那雞毛撣子只是團棉花。
江玥:“那就好。”
語重心長:“之前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開始,你要好好加油啊。”
接着,江玥問起作業:“昨天的作業都做了嗎?”
封銳:“做了。”
江玥點頭:“端正态度就是好的開始,行,以後繼續保持。”
頓了頓,問:“對了,那幾個人今天有找你嗎?”
那幾個人?是說讓封舒文遞情書、還打架的幾個男生?
封銳:“沒有。”
江玥點頭,換上正色的神情:“別人我不管,你是我班上的,我就管你。”
“不要再和那幾個人混在一起,知道嗎?”
“學業跟上,其他活動積極參加,不管成績怎麽樣、績點如何,一定不能瞎混日子。”
江玥叮囑完離開了,去開年級早會,封銳邊嘆着錢沒白砸、遇到了這麽好的班主任,邊返回教室。
經過後排一個空座位的時候,封銳下意識看了一眼。
那桌上剛好擺了一本書,書角寫了個熟悉的名字:霍淩然。
封銳唇角輕吊,心底笑了笑,算是這個早上唯一讓他高興的事——
霍淩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如既往地優秀。
都帶隊參加英文辯論賽拿第一了。
原來他們在一個班,都沒聽封舒文提過。
封銳坐回座位後特意為此問了封舒文,封舒文回複道:都說了,沒熟悉的同學,跟他也不熟。
封銳:不熟歸不熟,你們從小就認識。
那時候封舒文七歲,剛沒了媽媽,黏封銳黏得緊,不上學的時候就跟着封銳在出租屋間來回跑:收租、帶人看房子、修家電。
某天其中一小套出租房來了位奶奶,奶奶帶着個小孫子一起生活。
封銳去收房租,順便幫忙搬行李上樓,跟在封銳屁股後面的封舒文便一起見到了奶奶和奶奶的小孫子。
那個小孫子,就是霍淩然。
彼時的霍淩然也七歲,白皮膚、大眼睛,睫毛長長的,随着眨眼忽閃忽閃,漂亮的模樣和流着鼻涕、抱着封銳腿的小屁頭封舒文截然不同。
性格也很不相同——小屁頭封舒文沖霍淩然吐舌頭,小淩然平靜地看了一眼,不理他,走向一邊。
封銳當時就覺得奇了,覺得這小孩兒不像個孩子,年紀小小,這麽穩重。
霍淩然的奶奶悄悄嘆氣,抹眼淚,傾訴小孩兒命苦,父親意外去世,母親覺得他是拖累、養不起,自己悄悄走了。
“孩子其實都懂的,”霍淩然奶奶說,“以前性格也不這樣。他媽一走,他就這樣了。”
封銳沒有多言,這些租他房子的租戶,很多都有故事,很多都經歷過、正在經歷生活的難處。
封銳只是走的時候給了霍淩然一塊糖,霍淩然看看他,沒拿。
封銳就把糖給了封舒文,讓小屁頭拿給霍淩然,結果封舒文拿到手就不管不顧地自己吃了,封銳見了眉頭一蹙,不遠處的霍淩然抿着唇,一言不發地看着封舒文,過了會兒,眼睛突然紅了,眼眶了包了一包眼淚,卻努力地睜着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封銳當時也就如今的封舒文、霍淩然這麽大,要生活、要管這麽多房子、要當爹當媽當哥地養家,寵不來孩子、也不會寵,直接捏着封舒文的嘴,把糖從小屁頭嘴裏摳了出來。
小封舒文:“???”
霍淩然破涕為笑。
封銳把沾了口水的糖包進糖紙裏,丢了,走近,拿掌心揩掉霍淩然眼眶裏的眼淚,利落道:“下次哥再給你帶。”
小屁頭封舒文不幹了,不為糖,也為了那聲哥,沖上去拉封銳的衣服往外扯,走,走,現在就走!
我的糖!我的哥!
當然,小舒文當年的內心活動封銳是一點也不知道的,就像如今的封銳不知道封舒文為什麽和從小就認識、至今還租着他家房子的霍淩然一個班了,連提都不提一句。
不過眼下有另外一個情況,封銳了解得透透的——
早上第一節 課之前,各科課代表領回了這次月考的試卷。
不出意外的,封銳拿到手的卷子,門門分數卡着及格線,有些連及格都沒有。
貼上班級公示欄的總分排名表,打頭第一:霍淩然。
隔着一個班剩下的幾十號人,排名的最末尾:封舒文。
封銳:“……”
我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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