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景無法原諒林驚鴻

因此, 早上天才亮,越無塵過來給他換藥, 小景并沒有拒絕。

他受傷的部位是在胸口,被人一劍穿胸而過。

好在并沒有刺入心髒,只是傷到了胃。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同于前兩次上藥,小景昏迷不醒,這一回他全程是很清醒的。

他本來想自己換藥的,奈何身上太痛了,手臂舉不起來。

而且, 小景也沒有那個勇氣, 一把将染血的, 已經和皮肉牢牢粘在一起的紗布,撕扯下來。

所以猶豫了片刻之後, 還是同意了越無塵解開他的衣衫, 幫他換藥。

小景覺得越無塵是比其他人稍微好那麽一點的。

只是好了那麽一點點。

因為其他人從來都不會關心他的想法,甚至都不允許他開口,什麽事情都不由他說了算。

越無塵比其他人好的那麽一點點, 就在于他願意去詢問小景的意見。

并且不強迫小景作出任何選擇。

譬如說現在,越無塵端着傷藥還有紗布過來,站在床邊,溫聲細語地詢問他, 可不可以幫他換藥。

見小景點頭了,越無塵才放下手裏的托盤,坐在床邊, 又問他, 能不能解開他的腰帶。

畢竟受傷的部位是在胸口, 解腰帶露出肩膀和整片胸膛, 其實在所難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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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越無塵還是詢問了小景的意見。

然後就靜靜望着小景,等待他的回答。

小景一直認為,同為男人,哪怕就是泡在一個木桶裏洗澡也沒什麽關系。

就跟之前,他和羅素玄泡在了同一個木桶裏洗澡一樣。

都是男人,不講究什麽男女有別,非禮勿視。

而且,小景也不傻。

如果不及時換藥的話,傷會好得很慢。

他想早點恢複身體,就得及時換藥才行。

于是乎,小景很有禮貌,看起來也很乖地點頭道:“好,麻煩你了。”

“不麻煩,可能會有點痛,但本座會盡量輕一點,如果痛得厲害,你就說出來,本座會停一停。”

越無塵如此道,見到小景點頭允許後,才解開了他的腰帶,先将裏衣褪下,露出了少年雪白纖瘦的肩膀。

可能是長期食不果腹,小景看起來十分清瘦,骨頭架都沒長開,身子很單薄。

而且後背還有些淩.亂的鞭痕,看起來已經很久遠了,早已經形成了褐色的長疤。

看起來十分猙獰醜陋。

越無塵光是看見這滿背的疤痕,就又想起了當初的林景。

受了一百二十多杖,後背都被抽得血肉模糊。

如果林景現在還活着,後背上也應該是一條又一條淩.亂的疤痕。

而原本,林景是不該留下那麽多疤痕的。

“你後背上的鞭痕……”

“嗯?”

小景歪着頭,有些納悶道:“有鞭痕嗎?我不記得了。”

不過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于是便搖頭道:“有就有吧,反正我穿上了衣服,別人也看不見。”

越無塵沒說什麽,心裏想的卻是,日後一定要給小景身上所有的疤痕都消除得幹幹淨淨。

讓小景幹幹淨淨的,活得開開心心。

只要小景高興,他想做什麽事情都行。

“你且忍忍,血痂和紗布黏在了一起,本座用剪刀幫你剪開,會有些痛。”

越無塵從旁輕聲道,取過一個小剪刀,開始剪開紗布。

原本小景是不用受這種罪的,越無塵之前幫他止住了血,好生處理過了。

只要小景不亂動,傷口就不會崩裂流血,那麽皮肉就不會混着鮮血和紗布黏在一起。

可昨夜林墨白來過,小景一時情緒激動,曾經大力推搡着林墨白,還使勁捶床。

硬生生地讓傷口再度崩裂了。

“長痛不如短痛,不必如此麻煩了。”

小景搖頭,神色認真地道:“我的手有些抖,你直接幫我扯開吧,我不怕痛。”

而後就攥緊拳頭,把自己的嘴堵住了。

小景偏過頭去,不忍心看見自己待會兒血肉分離的慘狀。

肩膀卻不停地發顫,可見他其實也是很怕疼的。

越無塵見了,一時難言心頭悲切,也是這會兒他才發現,原來小景并不是個愛喊疼的人。

也只有在小景失去所有意識時,才會跟別人說,他好痛。

越無塵自然不舍得如此粗.暴地對待小景,便用紗布蘸了點水,小心翼翼地将血痂化開。

然後再用小剪刀一點點地将纏在小景身上的紗布剪開。

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越無塵才将染血的紗布盡數解開了。

随手丢在了盆裏,原本一盆清水,也被鮮血染紅了。

不敢耽擱太久,越無塵迅速且小心翼翼地在傷處灑滿了傷藥,然後才用幹淨的紗布,一圈圈地幫小景纏繞好。

等做完這一切時,小景已經疼得滿頭大汗,俊臉煞白煞白的。

越無塵把小景的手從嘴裏拿出來,赫然就見那攥緊的拳頭上,兩排出血的牙印。

可見小景疼得非常厲害。

但全程無一聲哀嚎,也沒喊過疼,自己默默地忍着。

越無塵忍不住問他:“既然疼得那樣很,為什麽不喊出來?本座說了,你若是疼,就及時說出來,本座立馬就會停手。”

小景虛弱地喘了幾口氣,搖頭道:“我沒有在陌生人面前喊疼的習慣。”

“……”

越無塵暗暗猜了無數種小景會說的理由,可唯獨沒猜到會是這麽一種。

陌生人,對小景來說,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可能對于小景來說,即便他向越無塵喊疼了,也不會有任何用的吧。

或許,會再收獲一團布,把小景的嘴給堵上。

越無塵沒再說話了,沉悶地坐在床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景卻問他:“什麽時候吃飯?我餓了。”

“那你想吃點什麽?”越無塵擡頭望着小景,“你盡管說,想吃什麽都可以。”

小景道:“随便什麽都好,我現在就餓了,還有,我想出去吃飯,不想憋在屋裏。屋裏太悶了,我喘不上來氣。”

順便出去看看,他現在被關在了哪裏。

有沒有逃跑的可能。

是不是還身在南陽,或者被帶到了其他什麽地方。

得先熟悉一下地形,他才能逃跑,否則就是跑了,也會很快就被抓回來的。

以後再想跑,可就難如登天了。

越無塵道:“好,都聽你的,只是,你先前的衣服已經髒了,不好繼續穿了。”

小景以為,越無塵肯定是要想方設法找理由,讓他去穿道袍。

因為之前他聽林驚鴻他們說了,林景是個道士。

既然是道士,那肯定就要穿道袍。

如果小景穿上了道袍,可能在他們眼中,會同當初的林景更加相像罷?

小景很反感他們把他當成林景的替身,自然不肯去穿勞什子的道袍。

正要開口拒絕,說自己不嫌之前的衣服髒。

哪知越無塵卻取來了一套月牙白的衣衫給他。

并不是什麽道袍。

小景剛才還憋悶的心情,一瞬間就消散了。

他覺得自己無形中錯怪了越無塵,還有些難為情,于是雙手接過衣服,小聲道謝。

越無塵問他:“你身上有傷,穿衣服可能不甚方便,需要本座幫你麽?”

小景搖頭道:“我自己可以。”

然後便起身下了床,越無塵也跟着起來,很适宜地轉過身去。

待越無塵再轉過頭時,小景已經把衣服穿戴好了。

只是這衣衫有些大了,越無塵并不知道小景的尺寸,今早出去買衣服時,只同店家說,約莫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偏瘦。

于是店家就推薦了這麽一套衣衫。

沒曾想,小景如此得清瘦,連這麽一套衣衫都撐不起來。

不知道從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小上許多,又偏偏生得面若好女,漂亮得有些過頭了,同林景當初的意氣風發截然不同。

越無塵心痛難忍,強忍着悲切,見小景的頭發有些散亂,便主動提出要幫忙。

小景下意識又拒絕了,可紮頭發就必須兩臂舉起來。

手臂一舉起來就立馬牽扯到了傷口。

在嘗試了幾次之後,小景只能長嘆口氣,無奈地妥協了,他道:“麻煩你了。”

越無塵回他:“不麻煩。”

說起來,越無塵從未想過,自己堂堂無極道宗的宗主,居然有朝一日會為一個晚輩束發。

而且這個晚輩還曾經是他的徒弟。

從前林景倒是伺候過他穿衣束發,每次都很恭謹小心,不敢有半分懈怠。

而現如今風水輪流轉了。

越無塵将人輕輕按坐在板凳上,透過面前的銅鏡,能看見小景血色慘淡的一張臉。

他擡手解開小景的發帶。

那是一根很普通的發帶,早就漿洗得分不清楚原本的顏色。

而且邊緣都磨得起毛了,看得出來應該用了很多年都沒換過。

比起當初林景束發用的道簪,差太遠了。

越無塵私心地想把林景曾經用過的道簪拿出來,為小景把長發束起,扮作林景從前的模樣。

可又清楚地明白,這對小景來說并不公平。

便将此主意打消了。

只是在綁頭發時,越無塵不動聲色地從衣袖中抽出一根湛藍色,上面繡着祥雲紋的發帶。

系在了小景烏黑濃密的長發上。

透過面前的銅鏡,越無塵瞧見小景一直在注視着他。

在看見越無塵把發帶換掉之後,小景的眼睛分明睜大了些,然後流露出了幾分怒意和難過。

越無塵便知小景可能是誤會什麽了,趕緊狀若無意地道:“早上,本座出去給你買衣服,順便就挑了這根發帶,覺得和衣服很般配,正好你那根發帶也舊了。”

小景聽罷,這才知道自己又誤會了。

原來如此,他剛才還以為,這發帶是林景的,而越無塵給他換發帶,是想把他打扮成林景的模樣。

看來又是他誤會了越無塵。

可轉念一想,越無塵說什麽,難道他就要信什麽?

那越無塵讓他去死,他也得立馬就去嗎?

小景仔細端詳着銅鏡,見自己和尋常并沒有什麽不同,半點都不像個道士。

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等把頭發也綁好之後,越無塵讓店小二重新送了熱水來。

小景還是覺得,自己的事情盡量不要去麻煩別人。

于是洗漱一番之後,跟着越無塵出了房門。

也是這會兒小景才發現,他們現在正逗留在一間小客棧。

看樣子應該還沒出南陽。

因為小景坐在大堂裏往外一瞥,還能瞧見街頭正在賣南陽這邊的土特産。

一種當地人很喜歡佩戴的香囊,外頭繡着辛夷花的圖案,裏面裝滿了曬幹的辛夷,佩戴在身上有祛風散寒的功效。

而且,小景才一坐至大堂裏,就聽見旁邊一桌的客人在閑聊,說的正是常家被滅門的慘案。

以及一些關于“常軒”的謠言。

但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就被一柄長劍狠狠紮在了桌面上。

那桌的客人剛想站起來罵娘,一擡頭正好對上林驚鴻兇狠無比的眼神。

到嘴的話咕嚕一聲就咽了回去,連飯菜錢都忘了結,趕緊起身跑了。

氣得店小二趕緊沖出來,拍着大腿罵道:“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怎麽吃完飯不給錢啊?這日子沒法過了!邪祟橫行就算了,還遇見了這種騙吃騙喝的!”

林驚鴻抽回長劍,锃的一聲插.回了劍鞘,随意丢了一片金葉子在桌面上,沉聲道:“少廢話,飯菜錢我替他們結了,把你們店裏最好的飯菜都端出來——”

他擡手一指小景那桌,又道:“好吃好喝伺候着,少不了你們的飯菜錢!”

店小二兩手捧起金葉子,笑得臉上像是綻放出了菊花,笑着應道:“好嘞,就來!”

小景卻并不領情,他轉頭同越無塵道:“你方才問我想吃什麽,我現在想清楚了,除了方才林驚鴻點的飯菜,其餘的我都想吃。”

越無塵點頭,尚未開口,林驚鴻卻已然上前幾步,他急道:“為什麽?我現在連請你吃頓飯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小景語氣冷淡地點頭道:“是的。”

就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好像突然打開了什麽開關一樣。

林驚鴻又上前幾步,滿臉急切,且不解地問他:“這到底是為什麽?就因為……因為沈師兄,還有我大哥誤傷了你,你就再也不肯理我了,是嗎?”

小景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是的。”

“可是這樣對我不公平,我并沒有傷害過你!”

林驚鴻忙湊近小景,在越無塵冰冷的目光中,他半蹲下來,拉住了小景的手,神色緊張地道:“小景,我們還是朋友的,對不對?一路上你那麽照顧我,難道你都忘記了?”

“我沒忘,我記性很好,別人對我的好,我不會忘,對我的壞,我也記得住。”

小景把手抽了回來,不帶任何感情地道:“我是一個斷袖,人人都不恥的斷袖,林少主還是離我遠一些比較好,但凡離我近一些,都會弄髒林少主的。”

就因為他不曾忘記一路上的種種,才會對林驚鴻當衆罵他是個斷袖,而耿耿于懷。

小景覺得,自己委實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

別人罵他,他也沒辦法忘記。

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把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忘掉。

小景只知道,他再也沒法把林驚鴻當朋友了。

再也沒辦法把他當朋友了。

既然他和林驚鴻都不是朋友了,又何必去吃林驚鴻請的飯?

這算什麽?

難道林驚鴻會覺得,他會因為這一頓飯,就對他感激涕零麽?

林驚鴻卻道:“我知道,你還在為之前的事情生氣,我代表我大哥向你跪下道歉,可以嗎?他只是護我心切,遂才……小景,你能看在你與我的情分上,原諒我大哥麽?他真的不是有心的!”

說着,他屈膝就跪在了小景面前。

林驚鴻生性高傲,一向任性慣了,從前寧死都不肯受羅素玄羞辱。

可眼下說跪就跪下了。

從潛意識裏覺得,小景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好二哥。

既然是他的二哥,就受得起他跪着道歉。

小景搖頭道:“你別這樣,就好像我欺負了你一樣。”

情分?

他們之間什麽時候有過情分了?

小景不理解。

林驚鴻讓人把他捆起來,丢進柴房裏,還一腳把他的饅頭踢飛了,這叫情分?

林驚鴻被羅素玄用桃木劍抽臉,小景主動袒護他,還被林驚鴻罵自.甘.堕.落,為虎作伥,這叫情分?

還是說,小景被羅素玄冷着臉訓斥,還堅持冒着危險趕去王家救林驚鴻,卻在事後被林驚鴻甩開了手,這叫情分?

小景不明白,什麽是情,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林驚鴻說的情分。

如果一定真有情分,那也應該是林驚鴻欠他的,而不是他欠林驚鴻的。

想了想,小景忽然問他:“我記得你同羅素玄有仇,那敢問林少主,你會為了我,去和羅素玄冰釋前嫌嗎?”

林驚鴻咬緊牙齒,神色變得複雜起來,很久之後,他才搖了搖頭道:“我不會。”

小景道:“既然你都不會,那為什麽要如此要求我呢?我記得好像有一句話叫………”

他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越無塵很及時地從旁補充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以為林少主會懂的。”

小景緩緩念了出來,望着林驚鴻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原來,你不懂啊。”

林驚鴻卻好像是個被人踩住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都炸了起來,他語氣急切地道:“那如何能一樣?我大哥對你做的事情,怎能同羅素玄對我做的事情相提并論?”

小景卻道:“我不覺得自己的命比你的命賤。你大哥掐我脖頸的時候,我也痛。”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景:今天也是拒絕道德綁架的一天,歐耶~

說個題外話,羅素玄很久之前把林驚鴻抓起來,折磨了很長時間,對林驚鴻造成了身心,身心,身心,身心,身心上的殘疾,所以林驚鴻覺得,大哥對小景做的事情,肯定不能跟羅素玄對他做的事情相提并論。

當然,我這麽說并不是給林驚鴻洗白,只是希望你們罵角色的時候,不要罵我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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