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并無靈脈
周負雪也是個能忍得,處變不驚道:“那大師兄您呢?”
大師兄道:“不是還剩幾天嘛,師兄到時親自教導你。”
他說完朝着沈娣安得意洋洋地眨了眨右眼,道:“老十,怎麽樣,這樣一來,小十三可是機關劍法,樂理醫術,樣樣精通了。”
沈娣安險些朝他翻個白眼,道:“其他師兄我就不說了,不過您能教十三什麽,教他什麽樣的姿勢睡覺才能不壓到臉嗎?”
明燭沒感覺到沈娣安在嘲諷他,竟然還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瞬,道:“這個可以考慮。”
沈娣安臉都黑了:“大師兄!”
明燭這才幹咳了一聲,摸了摸周負雪的頭,道:“日照山沒什麽規矩,只要不出山門,哪裏都能随你去,藏書樓在最北邊的高樓,唔……老十,給他一枚玉令,裏面的書随便看,仔細着點不要弄壞就好了。”
他又想了想,問道:“我還忘了什麽來着?”
沈娣安看到他這副不上心的模樣,心裏直打突,心道按照大師兄這樣放羊的教法,指不定又要教出個叛教而出的大魔頭來,他連忙走上前,道:“哎哎哎,大師兄快收了你那作死的神通吧,十三我來教,你啊,哪涼快哪待着去吧。”
明燭這下有些不開心了:“可是師父說讓我教他的。”
沈娣安反唇相譏:“師父還讓你不要妄想出山門呢,你還不是每隔幾天都要去闖一次,前幾天被罰跪的腿現在不疼了?”
明燭:“……”
明燭被他怼了一跟頭,磨了磨牙,似乎很想上去咬這個師弟一口。
周負雪面容冷淡地看着他們拌嘴,直到兩人偃旗息鼓了才開口:“方才師父讓我跟着大師兄,如果知道我另找其他師兄恐怕會不太高興,負雪就不給十師兄添麻煩了。”
明燭和沈娣安不約而同地心想:“師父可能連理都懶得理。”
不過周負雪都這麽說了,沈娣安也不好多言,聳了聳肩,識趣地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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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燭突然想起了什麽,追出去沖他喊:“老十,讓人給我送點傷藥來啊!”
沈娣安聞言走得飛快:“自己來拿。”
明燭也不好在小師弟面前抛下大師兄的穩重拔腿去追沈娣安,只好幹咳了一聲,回頭笑吟吟道:“師弟見笑了,這裏還缺什麽嗎?若是來不及可以去師兄院裏借。”
周負雪道:“多謝師兄。”
周負雪和明燭說的最多的便是“見過師兄”“多謝師兄”,除此之外很少說其他話,明燭摸着下巴看着小師弟的發旋,不着調地想着:“這樣性子的人應該交給易二來帶,保證這點沉默寡言能物盡其用,我來帶這不是五行犯沖嗎?”
明燭不着痕跡感受了一下跪得酸軟的膝蓋,大概是被跪怕了,不敢再去歸寧真人面前讨罵,只好拿出平日裏調戲女修的厚臉皮來,眸子彎彎,道:“對了,師兄還不知道你是屬何種靈脈呢?我好去藏書樓給你借适合你的入門書籍。”
在明燭看來,半個的孩子乍一來到陌生地方,定然會滿心惶恐,只要他适當地釋放些善意,鐵定能将這渾身是刺的刺猬給掰成軟綿綿的兔子。
周負雪原本周遭氣質冷淡,仿佛指着他鼻子罵白眼狼他都能彬彬有禮地說上句“多謝師兄”,但是明燭話音剛落,他那張稚嫩的臉上怒意一閃而過,手中嶄新的經書被他攥得死緊,下颌崩成一條淩厲的線,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不……不勞大師兄費心了。”
明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這掏心窩子的好心怎麽被人這麽不待見了,不過片刻,就稀裏糊塗地被周負雪給送客了。
他站在緊閉的院門,冥思苦想半天都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句話說錯,只好先去沈娣安那兒去拿藥。
沈娣安居住的院子中是一片藥圃,日照山中的藥材大都都是從他這裏取的,到了夏日,離老遠都能聞到那熏天的草藥味。
明燭:“嘶,老十,十哥,十哥!能輕點嗎?這是頭,不是石頭。”
沈娣安将明燭按在凳子上,皺着眉頭往他額頭上擦藥,沒好氣道:“你也知道疼?怪只怪你自己上趕着作死。”
明燭的眉心紅腫一片,哪怕輕微碰一下都鑽心的疼,眸中滿是水光:“我沒有,你不要誣陷我,師父他老人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成天想着找茬揍我,嘶,輕一點輕一點,求求你了。”
明燭年紀不大,容貌好看到幾近妖異,若是安靜端坐着一動不動時簡直好看得令人神魂颠倒,不過他一年中幾乎沒有安靜着的時候,成天上蹿下跳,将偌大個日照山攪得雞飛狗跳,這十年來日照的所有人都受過他的荼毒,根本無人欣賞他那傾城之貌,反而都恨不得把他的那張臉劃花。
沈娣安上完藥之後将藥瓶塞到明燭袖子裏,叮囑了一番,才道:“我還以為你要在周負雪那多待一會,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明燭自己也摸不着頭腦,道:“我不知道啊,他就無緣無故把我趕出來了。”
明燭天生有種把人得罪但是從來不自知的本事,沈娣安道:“我看咱們那位小師弟就好相處得很,定然是你亂說話了。”
“瞎說!”明燭一拍桌子,“這回我真的沒說什麽,我還好心好意地想要給他去藏書樓借書,随口問了句他的靈脈罷了,這也要動怒嗎?”
沈娣安聞言,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他,将明燭看得毛骨悚然,道:“怎麽了?我哪裏說錯了?”
沈娣安道:“我的親師兄啊,難道前些天早課小師叔說的話你就着早飯一起吃下肚了嗎?”
明燭理直氣壯道:“我早課自來都不上的——小師叔說什麽了?”
沈娣安嘆了一口氣:“你就不好奇周負雪為什麽姓周嗎?”
“他姓周當然是因為他爹姓周啊,這有什麽好好奇的?”
沈娣安心想:“大師兄啊,你還真的是個前無古人的花瓶草包啊。”
沈娣安沾了些茶水在紫檀木的桌子上輕輕畫了一個簡短的紋路,垂着眸壓低聲音:“降婁國周明重,有呼風喚雨之能,出則必定血雨腥風,就連其他四國都要畏懼他們幾分。師兄啊,這三歲孩童都聽說過他們的兇名,你別告訴我你連個孩子都不如。”
明燭雖然滿腦草紙,但是對于這種家喻戶曉的降婁國周明重還是聽說過的。
降婁國周明重,出身王室地位尊崇,德高望重財大氣粗,雖說能安安分分當個一擲千金的閑散纨绔,但是不知道腦子搭錯了哪根筋,非要一門心思求仙問道,僅僅百年時間,竟然真的讓他用錢砸出了個當世大能,算得上是修道界人傻錢多的典型了。
“啊,他是周家的人,不對啊,周家的人為何會來析木國,還拜入了日照山?不是應該被那周明重用錢砸着修煉嗎?”
“師父大概和周家人有些淵源。”沈娣安将桌上的周家紋路抹去,“小師叔說周負雪雖然出身嫡系,在家族中卻極其不受人待見,能平安長這麽大都是老天開眼,據說是師父見他可憐無依,才将他帶到了日照來。”
沈娣安說到這裏,壓低聲音道:“只因……他是個沒有靈脈的。”
此言一出,明燭這才恍然。
在周家那樣大的世家中,靈脈強弱決定着家族地位如何,在弱肉強食親情如薄冰的周家,沒有靈脈便是罪無可恕。
明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難怪周負雪聽到他問自己靈脈時反應這麽大了,明燭心很寬,也不是那麽記仇,善意地表示自己理解,就勉為其難地原諒身世悲慘的小師弟吧。
周負雪一夜無眠,終于在天亮前勉強睡了半個時辰,醒來之後滿頭都是冷汗,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周遭陌生的場景,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還是在周家那暗無天日的破屋中。
他的耳畔依然響着噩夢中的句句辱罵,眼圈發紅,近乎兇狠地盯着虛空,拳頭被他捏得咯咯作響。
“四少爺?他啊,就是個沒有靈脈的廢物,如果不是家主顧念他的血脈,早就任由他自生自滅了,哪裏還會……”
“不光是個沒靈脈的,怕是腦子也不甚好,那院子裏的幾個下人經常虐打他,他也忍氣吞聲沒敢對家主說什麽,怕他個廢物做什麽?”
“廢物……”
小屋中,半大的孩子聽着外面惡意的謾罵,捂着嘴蹲在角落中,眼淚無聲落下。
門外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他一驚,胡亂地鑽到被子中,小小的身軀微微發抖。
一束光從門縫傾瀉而出,孩子近乎貪婪地看着那束難得一見的光芒越來越弱,最後擠成一條微弱的線,緩慢地消散。
周負雪全身一抖,還沒弄明白自己身處何地,一旁的門就被人一掌推開了,接着一身紅衣的明燭輕門熟路地走了進來,少年人的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幾乎比他在噩夢中看到的微光還要亮。
明燭大大咧咧地沖進來,十分熟稔地招呼道:“小十三,別睡了,走,師兄帶你去上早課去。”
周負雪愕然地看着他,被他這麽一吵,周負雪混沌的思緒頓時一五一十地理清,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那暗無天日的周家。
明燭看着他呆愣的樣子,越看越覺得好玩,走上前揉了揉他的頭:“怎麽了,睡傻了嗎?還記得我是誰嗎?”
周負雪夢中所有的憋屈和悲意突然一股腦湧了上來,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宛如烈光的少年,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神使鬼差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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