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成妖奚楚

奚楚并不好找。

明燭在觥籌交錯的廳堂中來回晃了好久,每次找人去問奚楚時,被問到的人皆是一臉調笑的神色,就連說話的語氣也透露着一股子令人不喜的含混暧昧,細問下來,他們卻是含糊其辭,無論如何都不再透露只言片語。

明燭只好皺着眉找了個椅子坐下,若有所思地端起一旁的瓷杯抿了一口,打算歇一會再去問。

瓷杯中的水入口後一股辛辣味入喉,明燭才發現這杯中是酒,他“啧”了一聲,将杯子放下。

酒是好酒,就是喝多了恐怕不太好辦事。

就在這時,陸青空跑過來,抓着一堆雞零狗碎的東西滿臉興奮地給明燭看:“師兄,快看!”

“叫我姐姐。”明燭将他拍開,随便看了看他手中一堆的奇怪物件,道,“你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麽?”

陸青空道:“我打算回去後拆開看看是如何做的,若是學會了這些做法和法陣,我自己也能直接做出來,就不用去買別人的了——啧,就是這玩意死貴,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敢說出這樣價格的,也不怕閃了舌頭。”

明燭道:“所以呢,你不去繼續買,來找我做什麽?”

陸青空一直冷然的臉上難得浮現一抹淺笑:“大師兄。”

明燭立刻警惕:“你別這麽笑,有話直說——還有,叫我姐姐。”

“沈玉身上帶的錢都被我花完了,”陸青空有些無辜,“我不太好意思去問七師兄要,所以你……”

明燭覺得頭大:“你到底買了多少東西?”

陸青空理直氣壯:“這可不能怪我,怪只怪這裏面的人賣東西實在是獅子大開口,我買一張皮就花了五千,哦對了。”

他從那堆東西裏撿出來一個鬼面面具,遞給明燭,道:“送給你,據說這個是大乘期的大能練出來的法器,不必用靈力催動的,戴上也不會被修為高的人看出來,我和那人對罵……不是,商量了好久才把價格從五萬砍到五千的。”

明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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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疑惑那賣主有沒有被陸青空氣得元丹自爆。

明燭對他心服口服,真心實意道:“師弟,你不去營商真的白瞎你這張厲害的嘴了。”

陸青空催他:“快接着啊。”

明燭低頭看了一眼那鬼面面具,頓時道:“我不要,太醜了。”

“別挑,送你就收着。”陸青空強買強賣,直接塞他懷裏,便開始扯明燭身上的衣服,道:“師兄來掠月樓既然不買東西,那七師兄給你的晶玉應該也無用武之地了,看在我給師兄買禮物的份上,倒不如給我,讓師弟物盡其用。”

明燭拼命抓着衣服:“敗家玩意,你差不多得了,買這麽多也該知足了吧……啊別碰我腰,好癢……噗!哈哈哈哈,陸青空你……”

沈紅川的儲物戒被周負雪放在了外衫的袖口中,而明燭之前扒了周負雪的衣服,正好将那儲物戒帶在身上,也不知道陸青空是怎麽知道的,氣勢洶洶地扯着明燭衣服,強行把那儲物戒奪了過來。

明燭衣衫本來就松,被亂扯一通,半邊肩膀都露出來了。

陸青空:“哈哈多謝師兄!”

明燭被碰到腰上的癢肉,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罵道:“白眼狼!”

此時,原先迎他們進來的小厮恰好路過,見到此景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在明燭和陸青空疑惑的注視下,捂住了嘴,淚眼婆娑地嘤嘤跑開了。

大概明天全說玉城都知道,英俊多金的沈紅川到底有綠意盎然,生機勃勃了。

陸青空捧着戒指,不明所以:“他怎麽了?”

明燭聳聳肩:“誰知道?”

陸青空也不在意,捧着戒指,轉身就跑。

明燭正想要叫住他,恰巧眼睜睜看着自家師弟那腰間那雞零狗碎的鐵玩意因為他轉身的姿勢,順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直直撞在了一旁手捧勾月玉佩的公子手上。

只聽到一聲脆響,公子手中的勾月玉佩被陸青空那鐵東西直直撞碎,稀裏嘩啦灑了一地。

南清河:“……”

明燭:“……”

陸青空聽到聲響,轉過身就看到南清河那熟悉的如喪考妣的神色,眼神在地上的碎玉轉了一圈,深吸一口氣,惡人先告狀:“你又撞我?”

南清河:“……”

明燭暗道一聲真丢人,連忙走過來,打算幫理不幫親:“陸青空,我說你……”

陸青空沒等他嘚啵,直接道:“這次我也不和你一般見識了,還有事,走了。”

說完朝着明燭打了個手勢,溜了。

明燭:“……”

他開始懷念五年前,送個禮物都滿臉通紅的別扭師弟了,現在這厚顏無恥的敗家玩意到底是誰?

南清河眼淚汪汪:“明、明哥哥,我……我沒撞他。”

明燭心道你這也太倒黴了,在同一個人身上竟然能連栽兩次,也是不容易。

他笑容可掬地摸了摸南清河柔軟的頭發,柔聲道歉:“哥哥瞧到了,不是清河的錯,是我那敗家師弟太沒教養了,等我回去好好教訓他一頓給你出氣。”

南清河性子極軟,既不記仇又心軟,聞言抹了抹眼淚,小聲道:“其實……也沒多大事。”

明燭彎腰将地上碎成幾片的勾月玉佩撿了起來,思忖道:“這還能粘上嗎?”

南清河搖搖頭:“無事,我再讓人拿一塊就好了。”

明燭這才想起來,南清河正是這掠月樓的小主人,這種玉佩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也不矯情,笑吟吟道:“真是對不住啊,每次都給你添麻煩。”

南清河紅着臉,小聲道:“沒事的。”

明燭一瞧見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就想要調戲,伸手勾了勾南清河下巴,笑吟吟道:“清河啊,有人說過你這樣的性子,很容易讓人想要欺負你嗎?”

南清河被他逗得滿臉通紅,讷讷地轉移話題:“哥哥……身上的衣服是怎麽回事?”

明燭完全把他當成孩子來哄,十分不着調道:“不是你說讓我來找你玩嗎,不過掠月樓可真難進啊,我只好用美人計混進來了,怎麽,好看嗎?”

他擡起手,大有在原地轉幾圈的架勢,南清河趕忙手忙腳亂地抓住他,左右看了看,小聲道:“這裏……不太方便,我、我帶哥哥去個好說話的地方。”

說着,他抓着明燭的手腕,穿過偌大的廳堂,順着長廊走到盡頭,又偷偷摸摸地避着人鑽進一旁的假山中。

明燭被南清河拉着走,眸子彎着,歡天喜地道:“哎呀,是要去偷情嗎?我還沒試過這個哎,有點害羞呢。”

南清河正好帶他走到假山盡頭的長亭,聞言立刻像是被燙了手一樣,立刻把明燭的手給甩開了。

明燭混賬地哈哈大笑。

南清河臉都紅了,讷讷道:“明……明哥哥不要胡說了,清河……清河只是想……”

明燭趴在長亭的欄杆上看着面前滿是燭光倒映的湖面,回頭懶洋洋道:“嗯?”

南清河咬着唇欲言又止,躊躇半天才死死抓着衣袖,小聲道:“我聽說……哥哥四處找人問奚楚的事情。”

明燭:“啊,對哦,看我傻的,你是掠月樓的小主子,應該是認識奚楚的吧,你能帶我去見他嗎?”

“不……”南清河立刻道,說完又覺得自己反應太過,聲音軟下來,“不、不能,哥哥,對不起啊。”

“這有什麽對不起的,不能就不能呗,又不是什麽大事。”明燭也沒在意,腰卡在欄杆上,手垂在下面胡亂抓了幾根草,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手指靈活地忙碌一會,一只精巧的草編兔子躍然指上。

明燭叼着一根草,将兔子插在南清河頭發裏,眯着眼睛笑:“哥哥送你的禮物,好看吧?”

“好看,謝謝哥哥。”南清河摸着頭上的草編,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猶豫片刻,又道,“哥哥能告訴我,你找奚楚做什麽嗎?”

明燭想了想,道:“唔,這麽說來,我找他好像也沒什麽事,就是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能讓明昭奪鎮靈燈不成,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南清河走到明燭身邊,依靠在欄杆上,突然道:“你知道……成妖魅魉嗎?”

明燭擡起頭,不明白他為什麽說起這個。

南清河深吸一口氣,仿佛鼓足了勇氣,直視明燭的眼睛,眸含波光道:“數百年前,因妖族橫行于世,作惡多端,無數修道大能圍攻鬼芳……陷落城,無數妖族被殘殺,城主那簾墜至蔽日崖生死不明,成妖一族悉數湮滅,泯于世間。”

明燭曾經在日照藏書樓中看到過關于陷落城的書卷,小師叔也曾經在早課時講過,他微微挑眉:“我知道,所以?”

南清河道:“參加過那次戰役的大能大多數不是隐退便是隕落,知情者甚少,而我父親,恰好便是其中之一。”

南清河微微擡頭,看着那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的掠月樓,輕聲道:“大能自來避世,但是他卻不同,他用陷落城得來的妖族內丹花了百年時間堆砌出來了這座窮奢極侈的酒池肉林……”

明燭聽到此終于皺起了眉,道:“可是紅川告訴我,這裏并不是花樓。”

南清河突然厲聲道:“這裏和那種低賤之地有什麽分別?”

明燭一愣。

南清河微垂着頭,額前長發落下,擋住他的神色,讓人看得不太分明,只能隐隐約約看到他咬得死緊的嘴唇和繃緊的下巴。

明燭和南清河認識時間并不長,只覺得他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天真又無知,身上每一處都透露出一股讓人由生保護欲的純澈。

此時他才陡然發現,在掠月樓這等魚龍混雜的地方滾出來的人,就算外表再光風霁月,骨子裏也藏着不輕易外露的陰鸷。

南清河似乎也察覺出來自己态度太過冷硬了,輕吸一口氣,聲音在微微發顫:“你不是一直很疑惑,為什麽再怎麽問,那些人都不告訴你奚楚到底是誰嗎?”

明燭茫然“啊”了一聲。

“他并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不過只是被我爹囚禁起來的成妖禁脔罷了,”南清河這句話從牙縫中一點點擠出來,到最後聲音幾乎帶着些顫音,“一個……只要有足夠的錢,就能肆意亵渎的玩物,這種低賤的東西,在他們那些人眼中幾乎連死物都比不上,你覺得他們需要花費口舌和你多做解釋嗎?”

明燭完全愣住了。

南清河狠狠一擡頭,清眸中已經全是淚水,他自來性子軟弱優柔寡斷,此時卻戾氣纏身,小臉上滿是憤恨,他強行忍着不落淚,聲音哽咽道:“成妖行徑固然可恨,但是那些道貌岸然肆意殘虐弱小的人,難道就有多高尚嗎?成王敗寇,成的就是這些令人作嘔的宵小之徒嗎?”

明燭愕然看着他。

南清河看着明燭怔然的神色,愣了一瞬,立刻用手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哥哥,對、對不起,清河……不該對你說這些的,可是……”

明燭呆愣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說奚楚是陷落城的成妖?”

南清河點點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是,奚楚的身份在說玉城的那些上等人中已經是人盡皆知了,他妖相是……是狐,是陷落城城主那簾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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