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血脈相連
“你這冷血無情之人!”
明昭似乎嗤笑一聲,走到渾身發軟的明燭身旁席地而坐,漫不經心道:“我若是真的冷血無情,早在奚楚見你時就縱容他殺了你,更不會讓你站在這裏和我論是非對錯。”
明燭一愣,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奚楚見他時明明是想要殺了他,到後面靠近他時卻沒有動手,還有那句“我殺不了你”,原來是這個老王八蛋在暗中幫他。
明燭一想到這裏,頓時覺得有些厭惡,他手指一勾,漂浮在半空的誇玉劍猛然竄回,被他握在手中,直直架在近在咫尺的明昭脖子上——因為他手腳發軟,誇玉劍險些脫手,不過他很快就保持了鎮定,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明昭絲毫沒把那鋒利的誇玉劍放在眼裏,反而沒事人一樣朝着明燭伸出手,道:“把內丹給我。”
明燭幾乎被氣笑了,将手中誇玉往下壓,劍刃劃過明昭的脖頸,帶出一道血痕:“你果然是為了奚楚的內丹而來,怎麽,大名鼎鼎的明莊主竟然連區區鎮靈燈都沒有奪到嗎,還厚顏無恥地來找我這個小輩讨東西?”
明莊主面不改色,神色冷淡地看着明燭,明燭那張雌雄莫辯的臉上滿是罕見的戾氣,如同悍不畏死的幼獸對上猙獰兇悍的猛獸般,毫不畏懼。
明昭慢悠悠道:“兒子,你斥我冷血無情,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流着我這冷血之人血脈的你,又會是什麽好人嗎?”
明燭:“我和你才不一樣。”
明昭幽幽道:“血脈相連啊兒子,你雖然表面上看着溫順無害,但是實際上骨子裏流淌着的冷漠無情的血,遲早有一天也會把你變成一個無情無感的怪物。”
“住口!”
明昭眨眨眼睛,看着他急促喘着氣,好心地沒有再開口刺激他,唯恐他會直接暈過去。
明燭喘了半天氣才緩過來,冷笑一聲:“既然當年你親手殺了母親,為什麽現在又要這麽惺惺作态地想要讓她複生,難道你就不怕她活過來後斥責你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嗎?”
此時的明燭對明昭只有怨恨,幾乎是專挑明昭的逆鱗處下手,字字誅心:“天底下誰都知道你是個殺妻棄子的人渣,母親已經死了,你現在扮深情到底再給誰看?她若是在天之靈,也定然會覺得作……”
明燭這句話還沒說完,一直冷眼旁觀的明昭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脖子上的誇玉劍,微微用力,那尖利的誇玉劍竟然被他輕輕一碰,發出一聲低顫的嗡鳴。
明昭擡起頭,魔瞳滿是陰森:“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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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燭看到他終于撕破虛假的僞裝變了色,他被明昭身上駭然的殺意逼得有些窒息,竟然破天荒地大笑出聲:“住口?為什麽要住口?我哪句話說錯了嗎,還是說戳到了明莊主的軟處了?你當年自己做過的那些事……”
明昭死死抓住誇玉劍,從渾身發軟的明燭手上奪過,神色冷厲地看着不知死活的明昭:“燭兒,我做過惡事那麽多,真的不介意再多加一個殺子的稱號的,你還想再挑釁我嗎?”
明燭的修為對上已是大乘期的明昭根本都不夠看的,面對着已經動了殺心的明昭,他啓唇勾起一抹肆意張狂的笑,壓低聲音道:“來啊,來試試看啊。”
明昭面無表情地抓着他的衣領,踏上高樓邊緣,将明燭整個懸空吊在半空,狂風席卷而上,将兩人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這裏不是護城河,”明昭冷冷道,“我若松手,你就會和那個小狐貍一樣摔成一灘碎骨爛泥,怎麽,你想試試看嗎?”
本該被吓傻的明燭雖然渾身都在發抖,但是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死死盯着明昭的眼睛,嘶聲道:“松手啊。”
“你……”
明昭平伸着手抓着他,皎月懸在背後,狂風呼嘯而過。
“你直接松手,看我還會不會像十幾年前那樣哭着求你?”
時間緩慢過去,明燭冷汗已經将衣服打濕,但是還是死不認輸地瞪着明昭——這片刻時間大概是明燭一聲最為膽大包天的時候,他同時遭遇到了平生的兩大恐懼,死和高處,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哭天喊地恐懼至極,反而強撐着不知道哪裏來的血性,和一頭兇獸悍然對峙。
片刻後,明昭微微垂着眸子,嗤笑一聲,恢複到平日裏那懶洋洋随性的模樣,道:“兒子大了,還真是不好管教。”
他說着,反手将明燭扔下後方的鐘樓,毫不留手。
明燭渾身軟成一灘水,後背直直撞在了堅硬的牆壁上,青石的牆面直接被撞開條條裂紋,即使感受不到劇痛,明燭還是控制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颠倒過來了。
等到他頭暈眼花地恢複神智時,誇玉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刺穿他的肩膀,将他整個人釘死在了鐘樓上。
誇玉劍在他識海中哭天喊地,一個勁地道歉,将明燭本來就不清晰的腦子震得一團亂麻。
他死死咬着牙,哆哆嗦嗦伸出手想要将劍□□:“閉嘴!”
誇玉劍劇烈地顫抖着,大概是劍尖插入牆壁太深,明燭連試了好多次都沒能拔出,反倒将傷口弄得更加猙獰。
“明昭!”
明昭叼着煙槍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嘴裏含糊道:“我記得,你小的時候,你母親曾經為你預算過天命。”
明燭頭腦發昏,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努力擡起頭冷冷看着他。
“哦,你可能不太記得了。”明昭靠在一旁的牆壁上,心不在焉道,“當時宿晏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為你算了一次天命後,病了大半年。阿燭啊,你想知道你的天命是什麽嗎?”
明燭急促地呼吸着,面容蒼白,眼前也一陣陣發黑。
明昭輕輕用煙槍擡起明燭的下巴,吐出四個字。
“事與願違。”
明燭霍然張開眼睛。
“有着‘事與願違’天命的人,一生到頭宛如笑話。”明昭眯着眼睛,吐字如冰,“你會愛而不至,求而不得,求生時會身死,求死時會永生,事不盡如人意,世間萬物全都與你背道而馳。”
明燭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五年前在百劍山中,那個手持長戟的男人尖利刺耳的話再次在他耳畔回蕩。
“一生都不得所求……所愛之人瘗玉埋香,所恨之人長命百歲……”
明昭冷眼看着他拼命用手去拔肩上的誇玉劍,眸中沒有半分憐憫和同情:“事與願違,天命不可違啊燭兒。”
明燭力竭地垂下滿是鮮血的雙手,冷笑着嘶聲道:“天命不可違?那你又為什麽想着讓已死之人再重歸塵世,難道這不就是有違天命嗎?”
明昭伸出手漫不經心地取了明燭傷口處的幾滴血收起來,接着,将他在夜未艾那買的簪子插在明燭散亂的發髻中,低聲道:“我要複活的,從來不是宿晏。”
明燭一愣,正想要說什麽,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劍刃破空之聲,接着明昭懶洋洋一轉身,手中漆黑的魔氣翻騰,一把格住了朝他命門刺來的長劍。
明燭:“十三!”
周負雪手持無心劍,面如沉水地朝着明昭刺去,只聽到“锵锵”兩聲,明昭手中的魔氣直接被刺得消散看來。
明昭疑惑地看着自己手指上被劃破的一道傷口,似乎覺得很有趣,他喃喃道:“真不愧是我選中的……”
周負雪看到被釘在牆上渾身是血的明燭,眼圈當即便紅了,他一言不發地拎着劍,在虛空一點,無心劍化為無數虛幻的劍影,勢如破竹沖着明昭沖去。
周負雪這點細枝末節的修為在明昭看來,幾乎就如同稚子玩耍一般,兇悍至極的劍氣打在他身上也完全是不痛不癢。
明燭拼命掙紮,揚聲道:“十三……周負雪!你不要和他硬碰硬,快下去找你七師兄來……”
這幾招下來,周負雪也看出來了兩人之間的差距,但是他依然面不改色,一揮手直接破開明昭的魔息,瞳孔劇縮,猛然将無心劍朝着近在咫尺的明昭劈下。
明燭:“負雪!”
也不知明昭到底施了什麽鬼魅伎倆,在無心劍到達他身體之前,猛然從周負雪掌心脫手離開,瞬間劍尖倒轉,直直落在躲閃不及的周負雪修長的脖子上。
明昭若無其事地彈了彈無心劍的劍尖,劍身發出一聲嗡響,他看着周負雪煞白的臉色,輕輕笑道:“你可別随便亂動,要不然我不能保證你會不會死在自己劍下。”
周負雪自小就是個咬碎牙往肚裏吞的狠茬,狠狠咬牙正想要搏一把時,明燭有些撕裂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十三,十、十三別動!你別動……”明燭冷汗直流,“他、他真的會殺了你的,你千萬不要動……”
周負雪聽出了明燭語氣中的惶恐,不情不願地放下了手,冷着臉站在原地。
明昭走回到明燭身邊,朝他伸出手,淡淡道:“把奚楚內丹給我,我不喜歡重複一句話很多遍,你知道的。”
明燭忌憚地看着他,視線又在周負雪身上轉了一圈,半晌才艱難道:“你方才說……你不是為了複活母親,那你去奪鎮靈燈、要成妖內丹,到底是因為什麽?”
明昭挑眉:“老子的事兒,什麽時候輪到兒子過問了?”
在一旁的周負雪狠狠皺了皺眉,他們是父子?有這麽劍拔弩張,将親生兒子當成串串刺的親爹嗎?
明昭打定主意不說,看到明燭這副蔫噠噠的樣子,不耐煩的“啧”了一聲,打算自己去拿。
“燭兒啊,你什麽時候能改改這死不服輸的臭脾氣?我聽歸寧說你平時挺溫順随性的啊。”明昭一邊嘀咕着一邊抓住了明燭握得死緊的左手,“難道說你只有對我才這樣?啊,那爹爹我還真的挺傷心的……”
這老王八蛋大概忘記了,是誰将他溫順随性怕高怕死的兒子從數十丈的高空扔下去,又是誰毫不留情将明燭一劍穿了個透心涼的。
明燭精疲力竭,但是握着內丹和妖瞳的左手還是死緊。
明昭扒拉了兩下沒有扒開,皺着眉在想着要不要把自己乖兒子的手給剁下來時,明燭突然艱難地擡起手,緩慢放在了明昭的胸口。
明昭道:“早這麽聽話不就好了嗎?你還真是不打不成器……”
他話音剛落,明燭左手上的紅蓮印記驟然發出一簇通紅的火苗,從手背上猛然竄出一把帶着火光的利劍,将他手背上帶出道道血光,直直朝着明昭胸口刺去。
明昭魔瞳一縮,千鈞一發之際往後飛身後退,堪堪避過致命的一劍,但是那紅蓮劍上帶起的火光還是将他腹部出燎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紅蓮劍自從入了他的身體後就一直沒有再出來過,這是十幾年來頭一回,鋒利的劍刃從他血脈中硬生生竄出,致使他整只手都鮮血淋漓,還能看出森森白骨,尤其可怖。
周負雪:“師兄!”
明昭捂住腹部血淋淋的傷口,魔瞳皺縮,注視着身染紅蓮火的明燭,雖然受了傷,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神色卻是很愉悅,他露出一抹陰冷至極的笑容,啞聲道:“沒錯,寶貝兒子,就是這樣,紅蓮劍就是這麽用的。”
明昭被一擊重傷,□□控的誇玉劍掙脫束縛,被明燭一把扯開,随意扔在一旁。
他渾身是血,一步步朝着明昭走去,帶火的紅蓮劍一陣嗡鳴作響,飛竄至他身邊,恍惚和他腳底的紅蓮火融為一體。
明昭竟然還在笑:“燭兒,你很乖很聽話,爹當年将紅蓮交給你而不是交給浮華,還真是做對了。”
明燭緩慢擡起頭,臉上全是血跡,他不知神智還請不清晰,竟然緩慢露出了一個和明昭如出一轍,如同惡鬼般陰森的笑容:“你不是最喜歡讓人死在自己的兵器下嗎?”
他已經廢掉的左手輕微動了動,紅蓮收到指引,再次朝着明昭沖去。
明燭恍惚露出一抹猙獰又狂妄的笑容:“那讓你死在自己昔日的佩劍下,你應該會感到愉悅吧?”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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