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狹路相逢

明燭眸光微沉,想了想一咬牙将左手上纏着的白紗悉數扯掉,還未愈合的傷口頓時又冒出些血跡。

周負雪慌忙攔住他,壓低聲音道:“你做什麽?”

明燭從儲物戒中翻出來一個黑色的手套,皺着眉戴在了手上,将沈紅川給他的黑袍往身上一卷,把受傷的手遮擋住,他飛快道:“中層人數太少,很容易暴露,我先進畛域珠裏,你們等會找個時間混入最下層,那裏人多眼雜,指不定能含糊過去——小十三別皺眉,我現在感覺不到疼,沒事的。”

相處五年來,原本周負雪都已經習慣了明燭嗔着笑意喚他十三這個稱呼,每次聽都覺得那清越的聲音像是勾子在心尖撓弄,令他渾身酥麻。

不過現在,當看着明燭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神色讓他不要擔憂時,他卻情不自禁湧上一股無能為力的悲哀。

少年自小零丁孤苦,早已被迫看遍塵世冷暖,一顆心冷若冰霜,但是此時在看着明燭微微發抖的左手和強撐的笑顏時,突然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想要變強的渴望。

“若是我的修為再高一些就好了,”周負雪微微咬着牙,心想,“這樣無論發生什麽都能護住他,他也就不會受這麽多的罪。”

明燭沒有察覺到周負雪心中在如何翻江倒海,他飛快叮囑了兩人幾句,接着戴上面具,被陸青空收入了畛域珠中。

果然如同周負雪所說,那兩人在明燭房門口徘徊許久,終于鋪開了神識,在探查到房中無人時,他們似乎低低罵了句什麽,接着便在整個中層來回尋找。

中層上層的人都是有權有勢的,他們就算修為再高也不敢完全鋪開神識,只能小心翼翼地探查。

陸青空和周負雪面無表情地披着黑袍,從房間中大搖大擺地走出,神色不耐地往下層走,而在長廊盡頭的兩個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突然朝他們道:“站住。”

陸青空不耐煩地掀了掀眼皮,寬大的兜帽遮掩下和周負雪相互對視一眼,接着快步走到木階處,撐着欄杆往下一躍,在那兩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跳到了下層船艙中。

追捕的兩人罵罵咧咧地跟着跑下去,放眼望去卻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根本分不清哪個是方才那兩人。

兩人似乎低低咒罵一聲,相互商議幾句,便皺着眉鑽入人群,開始一點點尋找起來。

陸青空已經和周負雪在角落迅速将黑袍換下,披了一件灰不溜秋的粗布袍子,在一片喧嘩吵雜中尋了出空地直接席地而坐,十分不講究。

陸青空坐在一片髒亂的角落裏,低聲道:“師兄猜得果然沒錯,他們兩個大概是想要獨吞賞金,所以不會主動宣揚師兄的事,我們只要在這裏等到入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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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負雪眉頭皺得死緊,無意地用手在牆上一蹭,摸了一手的黑灰,這下層每日來來往往也不知多久沒有清掃,地上牆上全是髒污,一向愛潔的周負雪幾乎要吐了,使勁将手上的灰在陸青空衣服上蹭了蹭。

不修邊幅的陸青空也不在意,反而在牆上蹭了一手的灰,直接往周負雪臉上胡亂抹了抹,又給自己抹了兩下,徹底将兩人和周遭的場景融為一體,就算那兩人走過去也不會有絲毫察覺。

周負雪險些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但是因為顧忌着不暴露身份,将聲音壓得低低的,啞聲道:“你做什麽?!”

陸青空絲毫沒把他的怒意放在眼裏,言簡意赅道:“僞裝。”

周負雪被氣得渾身發抖,但是卻什麽都做不得說不得,只好偏過頭去不再理他,咬牙切齒地将陸青空給記仇了一百遍。

那兩人為了賞金也真是锲而不舍,在下層人擠人的慘狀中竟然硬生生找了半個時辰還沒放棄,角落裏的陸青空幾乎要打瞌睡了。

周負雪和陸青空單方面冷戰了一會,又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頭,髒兮兮的臉上滿是嫌棄:“半個時辰馬上到了,師兄再待在裏面恐怕是不太妥。”

陸青空心不在焉的含糊了一聲,再看到遠處的那兩個人轉過身去時,朝着周負雪道:“把袍子打開。”

周負雪聞言來不及多想,掀開自己身上寬大的衣袍,接着畛域珠一閃,明燭頓時憑空出現,被陸青空直直甩進了周負雪的衣袍裏。

周負雪反應極快,将寬大的披風一裹,一把将明燭納入懷裏。

明燭将身體蜷縮成一團,死死捂着嘴不讓自己吐出來,眼睛中全是水霧。

周負雪看他一副極其難受的模樣,輕輕撫了撫他的背,低聲道:“別忍着,吐出來就好。”

明燭現在縮在周負雪懷裏,為了避免被發現根本不能動,若是吐出來恐怕直接就弄周負雪身上了,而幾乎算得上是潔癖的周負雪竟然主動讓他不必忍着,意思顯而易見。

明燭耳畔一陣嗡鳴,最後一絲神智讓他保持清醒,強行忍着沒有直接吐在周負雪身上。

在一旁的陸青空簡直沒眼看,方才周負雪臉上被他抹一點灰,他都要渾身炸毛恨不得和自己拼命,怎麽明燭一出來,他反而能接受明燭吐在他身上了。

“嗤。”陸青空冷笑一聲,似乎又回想起來了當年沈紅川圍着明燭打轉時整個山門幾乎被閃瞎眼的恐懼,索性轉過頭眼不見心為淨。

明燭在畛域珠待了半個時辰,整個人險些被晃散架,渾渾噩噩地窩在周負雪懷裏睡了大半天,等到再次醒來時,外面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周負雪看到他張開眼睛,立刻從儲物戒拿了杯水喂給他。

明燭喝了兩口就移開了臉,神色恹恹道:“那兩個人呢?”

陸青空在一旁眼睛都不睜,道:“許是放棄了,下午就沒見到他們人影了。”

明燭含糊“嗯”了一聲,正要起身從周負雪懷裏鑽出來,但是一看到旁邊牆上地上的髒污,動作一頓,再次乖乖地窩回了原位。

陸青空懶洋洋掃了掃周遭人頭攢動的人群,伸了個懶腰,道:“還有一刻鐘落地的時候我們就先去出口等着吧,越早走越好,對了,誇玉那小廢物呢,為了安全起見,落地後還是讓他給日照山的人傳個話來接我們。”

明燭蔫蔫地搖搖頭:“日照修成劍靈的本來就少,細數下來也就你三師兄五師兄了,老五在閉關,老三的話,啧,他那個瞎子等他摸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陸青空道:“不是還有西山嗎?”

明燭回想起明浮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往周負雪懷裏又縮了縮,心道:“她知道了我擅自跑出日照的事情指不定氣成什麽樣,要是她真的過來,恐怕不是為了救我,而是來殺我滅口的。”

明燭搖搖頭,沒說話。

三人就這麽窩在角落裏安安分分待到了半夜,在行鳶還有半刻鐘便會降落時,他們一路摸索着打開艙門,走到了下層的船艙甲板上等降落。

不過他們還沒松下一口氣,一旁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聲音猙獰得令人渾身發憷。

明燭還沒反應過來,幾乎是本能地一把将周負雪和陸青空護在身後,眸子沉沉地看着那片黑暗。

接着,一高一矮從黑暗中走出,一旁雕花的燈盞照映下露出兩張含笑的臉,一人朝着明燭那張平淡無奇的臉敲了敲,道:“果真是上等的皮,我竟然看不穿來一絲僞裝。不過小美人,你不覺得這張皮将你那如花的美貌遮擋住太過可惜了嗎?”

另外一人在一旁跟着笑了起來。

這兩人正是找了他們一整天的元嬰修士。

明燭帶着手套的手在微微發抖,他見身份敗露,索性也不再遮掩,将那張面具翻開,歪在臉側,露出那張眼墜紅痕的臉龐,他輕輕一笑,道:“兩位前輩,我的這張臉到底有多好看整個五洲的人都清楚,不必勞煩你們拐着外得誇,要誇就光明正大一點好嗎?”

這句話一出,不光對面那兩個元嬰一愣,就連陸青空和周負雪都是滿臉菜色,咬牙切齒地心想:“都什麽時候了,你不賣弄風騷能死是嗎?”

明燭手心都是冷汗,按着誇玉順着神識傳過一句話:“現在神識外放,找人來救我。”

誇玉聽話地将神識直接鋪開,嘴裏喋喋不休道:“回去之後我要吃十塊晶石,不,二十塊!”

“全都給你。”

誇玉歡呼一聲,又道:“我要發給誰?”

明燭咬牙:“全部!”

誇玉“哦”了一聲,神識鋪開後,很快在遠處尋到了幾個微弱的劍靈神識,他也不廢話,直接扯開嗓子吼道:“有沒有人在啊?快來個人啊!救命啊救命!”

和誇玉神識相連的無心劍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陣仗,被誇玉那驚天動地的聲音震得神智一顫,連帶着劍身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很快,誇玉神識中就傳來一個極冷的聲音:“大半夜不睡覺,吵死了,誰要殺你?”

誇玉也記得這人是誰,連聲道:“十裏外行鳶上,有人來阻殺明燭,速來,不快點就等着給他們三個收屍吧。”

那冷漠的聲音一頓,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了解。”

說罷,便切斷了神識。

誇玉:“哇,好可靠啊。”

很快,神識上便有另外一個懶洋洋的女聲傳來:“擾了姐姐我睡覺,找死嗎?”

平日裏誇玉大罵四方的潑辣勁收得一幹二淨,他将聲音放尖,故作奶聲奶氣道:“姐姐,快來救救我呀。”

那姐姐聲音一頓,頓時有些嫌棄地開口:“做夢,救不了,等死吧。”

誇玉:“……”

在誇玉在神識上各種找人救命的同時,明燭滿臉警惕地對着那兩人,試探道:“兩位前輩大概是為了誅伐令的賞金而來,要不這樣吧,我儲物戒中還有一些零碎晶玉……”

他頓了一下,問一旁的陸青空:“紅川給我塞了多少來着?”

陸青空依然面有菜色:“大概七八十吧。”

明燭:“啊?”

陸青空怒道:“七八十萬!萬!沈紅川那敗家子,下次見面我一定把他搶得連亵衣都不剩。”

“哦,”明燭又轉向那兩人,真心實意道,“大概有七八十萬,全都給你們,只要放我們一條生路,如何?”

那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接着,高個子的男人露出一抹笑,眼神在明燭臉上貪婪地看了個夠,又順着散開的衣襟往下落。

那視線太過熾熱,明燭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衣袍,強撐笑容:“兩位前輩?”

“我後悔了,”那男人饒有興致地看着明燭,道,“像你這等的容貌和氣質,就算不用誅伐令,賣到實沈國阆苑樓中,大概會有無數大能為你争破了頭,到時候賺的錢可比那什麽賞金和你身上的晶玉要多得多了。”

明燭蹙起了眉頭,雖然不知道他們所說的阆苑樓是何處,但是聽他的說法,大概也不會是什麽好的去處。

一旁的陸青空和周負雪臉色鐵青,恨不得将面前的兩人挫骨揚灰。

陸青空冷着臉從腰間掏出一把袖刀,一旁的周負雪立刻抓住他,低聲道:“你做什麽?修為不夠就……”

他還沒說完,就看到陸青空一把按住明燭的肩膀,将袖刀在明燭蒼白的臉色來回逡巡,冷着臉道:“你這張臉怎麽能有那麽多破事,站着別動,我給你破個相先。”

周負雪:“……”

那兩個元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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