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寒潭出關
寒來暑往。
不知雅新栽的桃樹已亭亭如蓋,院中池塘的紅蓮綻放,幾條紅鯉躍出水面,帶出幾滴池水,再次鑽入水中,蕩起波波漣漪。
周負雪抱着幾株蓮花,步履緩慢走進明燭的房間,将那剛折的紅蓮插在瓷瓶中,随意擺弄了兩下才離開了。
一年多的時間,周負雪竟然又長高了幾分,渾身氣質越發高深莫測,明燭不在,他變得比平日更加沉默寡言,外門弟子看到他疏離冷漠的模樣,都不敢主動找他說話,每次見之必定像是躲陸青空一樣繞道走。
不過周負雪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除了沈娣安時不時的來找他,他基本和旁人沒多少交流。
他面無表情地走出不知雅,還沒回去,幽林小徑中沖出一抹淺藍人影,接着飛快走到他面前,嚷嚷着:“負雪!”
周負雪轉過頭,淡淡道:“見過十師兄。”
“別見來見去的了,這麽多年怎麽多禮的毛病還沒改?”沈娣安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有些振奮地說道,“快走,今日大師兄出關,其他師兄都已經過去接他了,就差我們兩個了。”
周負雪一驚,臉上的冷漠瞬間消失,連忙道:“不是說還要一個月嗎?”
沈娣安一臉幸災樂禍,道:“誰知道啊,可能師父心軟了吧,寒潭禁制今早就開了,但是大師兄一直沒有主動出來,恐怕是死裏面了吧,所以我們都在商量着要不要破開門進去瞧瞧。”
周負雪冷若冰霜的臉上逐漸露出些許柔色,原本是沈娣安拖着他走,這下他直接掐着沈娣安的手臂,風一般沖了出去,很快就不見了。
沈娣安被拉了個踉跄,慘叫道:“啊啊啊你走這麽快做什麽?去投胎啊!”
後山寒潭外果然已經聚了幾個人,周負雪放眼望去,在日照的幾個師兄大概都到齊了,裏面還有一個抱着琴的陌生男人,周負雪在日照山六年,還從未見過他,仔細想想,周負雪也就沒見過甚少出門的二師兄了。
二師兄易負居一身白衣,也是個不肯好好穿日照衫的,只是那人氣質太過平和,看不出絲毫叛逆之色,僅僅只是讓人看着就能不由自主地靜下心來,他眉目溫柔的抱着一把焦尾古琴,站在氣質迥異的師兄中間,含笑不語,仿佛自稱一個小世界。
沈娣安身體本就不好,被他拽得跑了一路,停下來在一旁喘了半天粗氣才沒好氣道:“這一年多來你就像是個石頭一樣對周遭什麽事情都不在意,怎麽一提到大師兄你就這副急着要吃奶的德行?累死我了。”
周負雪抓着沈娣安走上前,抱拳行禮:“見過諸位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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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師兄還都是相互不對付,明明聚在寒潭外不太大的石階處,離得極近,竟然完全不和對方交流,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好煩啊你們離我遠點”的厭棄氣場。
商焉逢抱着劍倚在寒潭牆上,冷厲的眸子掃了一眼周負雪,又敲了敲沈娣安,輕啓薄唇,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規矩被你們吃了不成?”
周負雪還沒說話,一旁的陸青空就陰陽怪氣地接口:“咱們日照山什麽時候有規矩了?五師兄,是你新定的嗎?”
商焉逢瞥了他一眼,在一旁披着白色鶴氅的晏雪玉微微蹙眉,道:“吵什麽,安靜。”
商焉逢道:“你先讓他閉嘴。”
陸青空反唇相譏:“又不是我先說話的。”
晏雪玉道:“你們是欺負我看不見,所以沒辦法揍人嗎?”
周負雪:“……”
雖然他早就聽說過幾位師兄向來不合,但是卻沒想到能不合到這個地步,一句話都能被他們挑起戰火,而那看起來沉穩十足的商焉逢竟然也會跟着吵。
周負雪嘆為觀止。
三個人看起來還要再繼續吵,一直在旁邊含笑不語的男人突然将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撥,松沉曠遠,悠揚繞梁。
陸青空愣了一下,頓時怒道:“二師兄,你又偏心!根本不是我的錯!”
易負居又撥了一陣琴音,陸青空才不情不願地閉了嘴,順便狠狠瞪了商焉逢一眼。
這幾個師兄聚在一起,簡直堪比修羅殿。
讓周負雪不懂的是,只是接明燭出個關而已,為何能勞這些平日裏相互不來往的師兄全都聚在此?
沈娣安大概是習慣了衆位師兄争鋒相對的場景,不甚在意,平複呼吸後走到寒潭門前,輕輕在冰門上摸了摸,頓時将手指凍得不輕,他嘶嘶兩聲,道:“他要是一直不主動出來,這門就開不了嗎?”
晏雪玉聽到他冷得牙齒發顫的聲音,将肩上鶴氅解下,随意扔給沈娣安,蹙眉道:“嗯,所以我和二師兄想着索性直接破開算了,寒潭并不是什麽好地方,像焉逢修為較高的人在裏面最多也只能待三年,明燭還沒到元嬰,一年多時間已是極限了,早點出來穩妥些。”
沈娣安裹上鶴氅後,終于不再瑟瑟發抖了,他道:“那為什麽還不動手?師父不許嗎?”
晏雪玉道:“你五師兄不準。”
沈娣安頓時看向商焉逢,疑惑道:“五師兄,為什麽啊?”
商焉逢蹙眉,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像大師兄那樣厭惡閉關的性子,怎麽會在禁制解除時不主動出來,我們貿貿然沖進去,要是他在裏面突破怎麽辦?”
一旁的陸青空也難得同意商焉逢的提議:“一年多時間,若是大師兄真的在此時突破元嬰,我們貿然沖進去,只會讓他反噬重傷,太危險了。”
晏雪玉道:“一個個怎麽這麽麻煩,出了事我負責,趕緊把他弄出來!”
易負居在一旁一直溫和地笑着,聽到此處骨節輕輕敲了敲琴木。
沈娣安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道:“我同意二師兄的。”
周負雪不明所以,自他來了之後易負居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在撥琴,而其他幾個師兄似乎都能聽懂他說什麽一樣對答自如。
陸青空愣了一下,也道:“也對,按照大師兄那種性子,就算是閉關也肯定不會好好修煉的,前幾年他也在寒潭待了一年,出來之後半點修為沒漲,反而好像還掉了點。”
商焉逢冷冷掃了衆人一眼,這才走上前,将手按在冰門上,冷聲道:“好,若是真的傷到他,你們就跪着給師父請罪去吧。”
話音剛落,他手掌頓時發出一陣暴擊,将冰門瞬間激得一片破碎,粉末的冰霜宛如大雪般紛紛揚揚落下。
商焉逢冷冷收回手,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睛掃了他們一眼,吐字如冰:“進去吧。”
晏雪玉最先走進去,不過才剛踏入寒潭的門,一道劍光驟然從裏面沖出,擦着晏雪玉的臉龐呼嘯而過,将他垂落在肩上的長發凍得一片冰霜。
這一變故如兔起鹘落,直到商焉逢一把将晏雪玉推開,腰間寒木劍瞬間出鞘,在下一道劍氣劈來之前險險擋住,衆人才反應過來。
晏雪玉看不見周遭場景,只覺得一股寒氣順着腳底逐漸往上蔓延。
衆人魚貫而進,還沒瞧見什麽,空中一片煞白劍光呼嘯而下,勢如破竹朝他們劈來。
商焉逢眸瞳一縮,大乘期威壓霎時鋪開,将整個寒潭籠罩其中,而身後的易負居慢條斯理地走進,将懷中的長琴懸空置于身前,垂眸輕輕撥了一道弦音,将虛空蕩出一道漣漪,将那些劍光悉數擊散,寒潭上方頓時簌簌落下一陣冰霜。
茫茫大雪中,明燭一身白衣,拎着誇玉劍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一雙桃花眸淩厲漠然,單薄的衣衫還在往下落着水,水珠落地後,霎時化為一朵朵晶瑩的冰蓮。
周負雪:“師兄!”
明燭仿佛沒聽到,眸子冷漠疏離地看着面前的衆人,薄唇輕啓:“你們是誰?”
周負雪一愣,而其他人都是一副“又來了”的無奈神色,陸青空在一旁扶住了額頭,不耐煩道:“回回都是這樣,誰能把他打醒?”
易負居輕笑一聲,又是幾個琴弦撥過去,琴音悠揚,也不知傳送了什麽話語過去。
原本滿臉漠然的明燭一愣,本能地開口道:“胡說,我才沒有睡傻。”
話音剛落,他似乎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麽能聽懂那陣琴音的意思,臉上的漠然逐漸消散,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衆人。
商焉逢走上前,屈指狠狠彈了明燭眉心一下,将他蒼白如玉的額頭彈出一道紅痕,一道清心訣打入他靈臺中。
明燭看着一個滿臉冷漠的陌生人走向自己,本能地想要拎劍揮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身體卻完全不想動,任由那人将自己彈得往後微仰。
清心訣入眉心,很快就将明燭睡得糊塗的靈臺激醒,他渾身一顫,徹底清醒了。
他臉上茫然還未散去,朝着面前衆人掃了一圈,半天才緩緩勾起唇笑了笑,道:“今日是吹了什麽妖風,将你們幾個一起吹到我這兒來了?”
陸青空沒好氣道:“你別告訴我你這一年多閉關以來就是在睡覺,一點都沒有修煉?”
明燭眨了眨眼睛,長睫上的冰霜輕輕飄下:“啊?已經一年多了嗎?我不知道啊。”
衆人:“……”他還真的睡了一年,怪不得整個人都睡傻了。
晏雪玉正在摸索着将自己長發上的冰霜弄掉,聞言無神的眸子冷淡掃了他一眼,道:“你修為如何了?”
明燭“唔”了一聲,閉眸探查了一番,半天才笑吟吟道:“金丹還在,只是修為掉到築基了。”
衆人:“……”
商焉逢和易負居卻都皺了皺眉,方才明燭那淩厲的劍光,可不只是金丹的修為能發出來的威壓,但是看到明燭似乎都不太清楚的樣子,只好對視一眼,閉了嘴。
明燭看着他們神色各異,也沒多在意,扯了扯自己單薄的白衫,道:“幾位師弟,哪個能好心給師兄一件衣服啊,沒看到我都凍得瑟瑟發抖了嗎?”
一直不在狀态的周負雪聞言正要将自己外衫脫下,一旁的沈娣安就将晏雪玉的鶴氅披在了他肩上。
明燭沒注意到周負雪失落的神色,朝着衆人道:“來來來,今日慶祝我出關,都去不知雅喝酒吧,難得聚一回。”
商焉逢道:“你只要別下廚,我們就去。”
衆人全都附和地點點頭。
明燭:“……”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沒能簽約,晉江還真是實力勸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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