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轉瞬即逝

這一次早課可謂是雞飛狗跳,陸青空如同瘋狗一樣到處咬人,咬這個咬那個,将日照所有內門弟子——連帶無辜的周負雪——都咬了個遍。

周負雪:“……”

周負雪從明燭從歸寧真人回來那日便默默搬去了日照山最偏遠的落華居,日日不見人,這一日早課也是抱着來聽課的心态來的,完全不知道短短幾日日照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他正在滿臉茫然時,就被陸青空“汪”的一聲兇狠咬住了,硬生生拖到了課臺上認罪。

商焉逢、易負居、晏雪玉,就連沈娣安也被抓着去課臺上認罪,好在他們都和明燭待習慣了,十分厚臉皮,三言兩語認了錯便慢悠悠下去了。

周負雪就沒他們這麽不要臉了,手足無措站在課臺上,對上所有人的目光,滿臉茫然。

有人起哄:“十三師兄,說話啊!”

周負雪臉都白了,嗫喏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明燭見狀輕輕嘆了一口氣,旁若無人走上前,抓着周負雪的手微一用力将他拉下了課臺,自己優哉游哉站在上面,笑吟吟道:“鬧了這麽久,聽師兄我說句話呗。”

周負雪松了一口氣,連忙回到了座位上。

衆人頓時忘記了起哄周負雪,對着明燭揚聲道:“大師兄啊,你對那些傳言到底是怎麽看的啊?”

明燭笑道:“我第一反應就是,完犢子了,師父肯定要罰我了。”

衆人哄堂大笑,歸寧真人一向不喜歡明燭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人雲亦雲,三人成虎,對于你們來說這或許只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兒,但是對于被你們編排的當事人來說,這可能會成為一輩子的污點了,”明燭朝他們眨了眨眼睛,柔聲道,“所以說你們往後要乖乖的,不要聽風就是雨,知道了嗎?”

“聽師兄的!”

當這個時候,明燭平日裏的好人緣就顯了出來,他說什麽幾乎沒人會去反駁,全都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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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燭笑了笑。

突然又有人問:“大師兄美貌傾城,日照定有人傾心愛慕,我們一直很想知道,大師兄對于男人的愛慕,是什麽看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眼睛發光地看着他,似乎對這個問題也疑惑許久了,畢竟北山和西山自來不通,整天擡頭低頭見的都是男人,難免會有人對大師兄那張雌雄莫辯的臉産生某些不能說的情愫。

在角落中的周負雪也擡起頭,愕然看着他。

明燭沒有絲毫變色,他将手肘撐在課臺上,微微彎腰傾身,長發從肩上滑下來,眼角有種渾然天成的媚态,對着那個男弟子輕輕一眨眼,暧昧道:“怎麽?你也愛慕我?”

那弟子頓時滿臉通紅:“我我我我沒有!”

歸何在一旁幹咳一聲,提醒他注意風化。

明燭這才收回暧昧的目光,笑着道:“男人的愛慕啊,實話說我接受不了。別看師兄平日裏放蕩……放縱不羁,實際上卻是個古板庸俗的老頑固呢,畢竟陰陽交合才是正道,兩個男人在一起算是什麽樣子。而且啊,你們年少輕狂或許根本沒有理解愛慕到底是什麽,大師兄我就一張臉能看,若是有一日我年老色衰,你們對着那張臉還愛慕得起來嗎?”

周負雪瞬間臉色慘白,因為他知道,明燭這番話是對他說的。

明燭看也不看他,總結道:“所以說,大師兄安安靜靜當一朵美貌的花兒供大家觀賞就好。看,可以,只是別動手動腳哦。”

衆人一陣哀嚎。

明燭笑了起來,道:“好了,也鬧了半天了,咱們繼續上課吧。”

他說完,朝着歸何笑了笑,優哉游哉回去了座位上。

沈娣安朝着他笑,小聲道:“大師兄,可以啊,胡說八道的功力有增無減!”

明燭沖他笑,餘光掃到一旁面如死灰的周負雪,微怔了一下,才将目光收回。

他知道今日的那番話确實有些過分了,但是這些話他卻不得不說。

在他看來,之前周負雪的冒犯應當只是一時頭暈,那少年自小便被送來日照山,這幾年又一直圍着他打轉,或許根本分不清楚到底什麽是傾慕什麽是憧憬,只要離開他一段時間,自然會冷靜下來重回正道。

他悄無聲息嘆了一口氣,伸手在沈娣安手上敲了兩下:有時間去陪負雪說說話。

沈娣安看了臉色難看的周負雪一眼,回道:從之前我就一直想問了,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從你見了師父開始就有些不太對勁,他還直接搬去了落華居,整天見不到人影。

明燭:沒事,會好的,你不必多問。

沈娣安是最識時務的,輕輕點點頭,沒再多問。

早課的這張鬧劇被那兩顆留影珠完完整整的留了下來,明燭看起來很喜歡,每次內門弟子聚在一起時都要拿出來取笑一頓。

半年時間,幾人聚少離多,而每次聚在一起時周負雪都不在,每次詢問,沈娣安都說:“他好像在閉關吧,每次去都見不到人。”

明燭一聽頓時打了商焉逢一下,不高興道:“你又對他說了什麽?閉關閉關,成天閉關,都學你閉關把腦子閉傻了!”

商焉逢十分無辜:“我可沒和他說什麽。”

晏雪玉道:“大概是為了下個月的宗門大比?不是說修為有長進的人能随刀先生一起外出歷練嗎,據說這回是去降婁國,唔,負雪是不是出身降婁周家來着?”

明燭道:“是。”

“那就對了,為了回家一趟,他自然要好好修煉啊,你們也別操心了,下個月應該就能瞧見了。”

明燭偏過頭,不自在地摸了摸臉:“我才沒……操心。”

幾個月的時間,他臉上的疤痕也已經消失不見,反而因為整日塗沈娣安給的藥膏又白了一個度,随便戳兩下就通紅一片。

他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想:“降婁國啊,他真的想回家嗎?”

因為宗門大比所有弟子都瞧着,明燭不便輸的太慘,所以難得跟着商焉逢在寒潭閉關一段時日,終于在大比前夕将修為提到了金丹後期,勉強能拿出手了。

夜半時刻,明燭披着鶴羽大氅和提着雕花燈籠的商焉逢并肩而行,日照地處密林,秋日來得比山下要早一些,不過深秋,地面已經結了一層薄霜,在燭火照耀下熠熠閃着晶瑩的微光。

因為天色太晚,叢林中已經起了濃密的霧,煙煴其上,連幽靜的小路也遮擋住了。

明燭深吸一口氣,涼意被吸入肺腑,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

商焉逢道:“明日大比你只要上第一場便好了,不要逞強。”

明燭聳聳肩,道:“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分寸,更何況就算我得了第一,師父也不會準許我下山的,都這樣了我幹嘛還要費這麽大力,打架是野蠻人才幹的事兒。”

野蠻人商焉逢冷冷瞥了他一眼,正要說話,明燭卻猛地臉色大變,一轉頭狠狠撞在了他懷裏,渾身都在哆嗦。

商焉逢也習慣了,看也不看地伸出手朝面前放出一道靈力,一條細長的小蛇被他打着滾到了草叢裏,一溜煙不見了。

明燭緩了半天,才輕吐一口氣,不滿地嘀咕道:“什麽時候能到冬日啊,我吓都要被吓死了。”

商焉逢陪着他往前走,道:“還在做噩夢?”

明燭“嗯”了一聲,道:“明日我要去老十那再弄點藥,最好能讓我昏死過去的,省得……”

他話音戛然而止,商焉逢擡起頭順着他的視線,便看到了拎着燈站在不知雅院門前的周負雪。

周負雪許是等了很久,青色的披風曳地,上面依然結了一層薄薄冰霜,聽到腳步聲他微微擡起頭,古井無波的眼睛深不見底,幽然朝着明燭看來。

明燭上前走了幾步,頭也不回道:“你先回去吧,明日見。”

商焉逢被他用過就丢也不動怒,微微颔首,轉身消失在了濃霧中。

明燭快步走上前,輕笑道:“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他笑的毫無芥蒂,仿佛半年前那些傷人的話并不是出自他口。

周負雪神色冷淡地看着他,心想:“他怎麽就能這般若無其事的同我相處?難道在他看來,那些冒犯真的能當做從未發生過嗎?”

周負雪沒說話,明燭也不覺得尴尬,側身打開了門,道:“來都來了,進來一敘?”

周負雪還是一言不發,只是腳步很誠實地跟着明燭走了進去。

沒有了周負雪,明燭重新變回了原本不修邊幅的生活,除了商焉逢有空過來幫他收拾一番,其餘時候往往都是亂成狗窩。

明燭沒覺得不好意思,點了燈後将桌子上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一袖子掃到了地上去,又将椅子上的軟墊拎起來甩掉上面的東西,拍了拍,道:“來,坐,我給你煮點茶吧。”

周負雪從進了房開始就眉頭緊皺,看到明燭就在這一片混亂中面不改色地泡茶,八風不動的表情幾乎扭曲了。

他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就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嗎?”

明燭正在蹲在櫃子旁翻找茶葉,聞言擡起頭,茫然道:“啊?”

周負雪氣到說不出話,半天才道:“別忙活了,晚上喝茶你也不怕睡不着。”

這話太過親昵了,周負雪一說出來頓時覺得不妙,只好閉了口不再說話。

明燭捏着找出來的茶葉,有些迷茫地蹲在地上,擡着頭無措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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