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睚眦必報
周負雪站在城牆上,遠遠看着那簾,眉頭緊緊皺起。
還沒等他考慮出個一二三來,妖獸群中再次緩慢出現一個懸地一尺的寬大軟椅,一個身着白衣的人姿态慵懶地半倚在上面,俨然一副大爺樣。
那人一身無任何裝飾的白衫裹着修長的身形,似乎是極其怕冷,膝上還蓋了個純白的毯子,他一頭純白的長發宛如瀑布般流淌而下,垂在赤着的腳旁,發尾盤成一個圈。
這人除了有些血色的唇,從上到下全是一片純白,看着根本不像是個人類,反而更像是一抹幽魂。
那簾冷淡掃了一眼不遠處吵鬧不休的首安城,依靠在軟椅扶手上,淡淡道:“雖說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殺的必要,但是若是真的一直都這麽吵吵鬧鬧個不停,那也太煩了。”
細看之下,那人膝上還蜷縮着一只巴掌大的純白小狐貍,被他用蒼白的手緩慢撫着,一下又一下,他另外一只手展開一柄玉扇,姿态輕柔地擋在唇邊——那扇子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不諱”二字。
他柔聲道:“不過一群烏合之衆,犯不着動殺手。”
那簾含糊應了一聲,伸手在不諱膝上的小狐貍頭上輕輕揉了揉。
看火候差不多了,那簾往前走了一步,啓唇道,
“三日之內,首安城所有人類悉數退到三十裏之外!如有違抗,格殺勿論!”
他只是優雅站着,聲音卻如同一道漣漪,猛然朝着周遭蕩漾開來,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不諱懶懶靠在軟椅上,玉扇沿着半張臉,眉心一道宛如花瓣的紅痕仿佛要滴血。
他随手一揮,一條銀白色的長弓瞬間懸在面前,被他用細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勾起,一股浩然如海的氣勢猛地拔地而起,從弓弦處勢如破竹射向不遠處。
下一瞬,首安城牆上巨大的石匾被那璀璨的箭光一下射穿,那懸挂了數百年也沒有一絲劃痕的首安城石匾竟然被一箭射成了粉末,飄飄然從半空落下,宛如一場大雪。
在那簾說出那句大言不慚的話時,所有人一愣之後全都憤怒了,不過他們的怒火還沒延續多久,不諱就輕飄飄一箭射過來,不光将首安城的象征射穿,更将他們剛剛積攢出的怒意給射了個煙消雲散。
怒意散去,剩下的唯有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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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那簾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将無數大乘期的修士誅殺,所有人都記得清清楚楚,而這一箭能在百丈之外準确地射在石匾上,保不齊下一箭便是射在自己身上——而在場所有人,包括周負雪都沒有把握将那駭然的一箭接下或躲過。
那簾感覺到首安城剛剛躁動起來的怨氣在一瞬間就消散個幹淨,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道:“你多管什麽閑事?我還想着殺幾個不聽話的人立威來着。”
不諱淡淡道:“麻煩。”
那簾無言以對。
不諱一揮長長的袖子,長弓消散,他垂眸看了看剛才拉弦的手指,漆黑的眸子裏緩慢浮現些許水霧。
“那簾。”
那簾走了回來,道:“怎麽了,祖宗。”
不諱将手指朝他伸過去,眉頭皺得緊緊的:“手疼。”
那簾将他發紅的手指輕輕揉了揉,沒好氣道:“都說了讓你別管閑事你非不聽,無論做什麽我都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
不諱将玉扇擡起,遮擋住他滿是水霧的眼睛,輕輕咬着嘴唇,淚水幾乎落下來,他小聲道:“疼……”
那簾道:“乖乖忍着。”
不諱只好點了點頭,輕輕擦了擦疼出來的眼淚,沒再叫疼。
而在城牆上的周負雪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眉頭皺得更緊。
按照那簾對那人的态度,似乎是平輩相交又夾雜着些疼惜,一個外人都能看出來那兩人深厚的情誼,而那簾為妖修之首,能讓他這般對待的人又會是什麽人?
周負雪不明所以,他将視線從城外收回,又在吵鬧的人群中看了一圈,不出意料地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五十年中他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也沒有多失望,轉身從城牆上躍下,朝行鳶臺的方向走去。
首安城如何于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關系,他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即使首安城在他眼前覆滅,恐怕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周負雪将塵世喧嚣抛諸身後,孑然一身。
很快,首安城遭那簾妖修入侵的事情便傳遍了整個五洲,所有人聽到那簾的名字都駭得不輕,更有無數修士大能聽聞消息前來探查,皆被駐紮在首安城外的那簾輕飄飄擊退,順便殺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大乘期造勢示威。
一時間,整個五洲人心惶惶。
夜未艾一無所知,裹着厚厚的鬥篷在雨中等了一個時辰,明燭才姍姍來遲。
辰時很快就到,因為那簾的那番話,一些膽小如鼠的人連忙湧來行鳶臺,将最早一艘行鳶玉令搶了一通,急急想要逃離此處。
好在夜未艾來得早,早已經提前買好了中層的玉令,一看到明燭奔過來立刻拉着他掠到了人擠人的行鳶上。
與此同時,行鳶臺的結界緩慢張開,将妄圖擠上來人隔絕在外,片刻後緩慢飛沖入天際。
兩人到了中層的房間後,才坐在軟榻上喘了幾口氣。
夜未艾道:“好險,差點沒趕上。”
腳下一陣震動,窗外猛地模糊一片,片刻後才顯出烏雲密布的天空——行鳶已經飛躍了空中。
明燭盤腿坐在榻上,表情似乎有些懊惱。
夜未艾小聲道:“前輩,您找到人了嗎?”
明燭搖搖頭,道:“他跑太快,我沒來得及追上,之後就被人擠到一個巷子裏去了,半天才擠出來。”
他說着,懊惱地捶了捶床上的軟枕。
夜未艾安撫道:“無事的,鐘有一日會遇到的。”
明燭想了想,覺得也是,反正回到了日照後,所有故人就都能見到,也不着急這一時半會。
從首安城到實沈國長夜山莊,需要兩日一夜的時間,為了避免閑着無聊,明燭将昨晚買來的一堆東西放在桌子上,滿滿當當的一堆,極其豐盛。
他招呼夜未艾,道:“來來來,快來吃,千萬不要客氣。”
夜未艾有些無奈,這些東西全都是他的錢買的,也不知道明燭哪裏來的厚臉皮,竟然能說出不要客氣這句話來。
明燭叼着一個小魚幹晃到窗戶邊,擡手打開窗,朝着下方廣袤的地面看去,眸中滿是驚嘆。
“哇哎,我好多年沒坐過行鳶了,怎麽感覺這行鳶好像飛得更穩了。”
他躍到窗棂上,雙腿懸在窗外微微晃着,也不怕掉下去。
夜未艾也是個孩子心性,拿了包糖吃着,聞言含糊地解釋道:“聽說這是日照的陸青空改良過的行鳶,比之前要好得多,也快的多。”
明燭“哦”了一聲,探頭往下面看了看,被微涼的風吹着臉龐,墨發在風中翻飛,整個人舒服的眸子都彎起來了。
不過吹着風舒服是舒服,就是很容易染上風寒,明燭吹了一會就從窗棂上跳下來,将窗戶關緊,道:“那這行鳶上會有水嗎?我嗓子有點不舒服。”
夜未艾一聽,果然,明燭只是吹了不到一刻鐘的風,嗓子都有些沙啞了,他連忙坐起來,道:“應該有吧,我去給你找水。”
說着乖巧地出去了。
明燭頭有些疼,坐在床上歇息了一會非但沒覺得好轉,反而更難受了,而找水的夜未艾也遲遲沒有回來。
明燭眉頭皺起,想了想還是起身推門而出。
他在中層轉了兩圈都沒找到夜未艾,想了想,又朝底層的樓梯走了過去。
還沒完全走下階梯,下方就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哄笑聲,在嘈雜的下層尤其吸引人。
明燭踩着階梯下去,擡頭一掃便看到了一堆人圍成一圈,中間似乎躺着個人。
一個五大三粗的修士擡腿踢了中間的人一腳,笑容滿是惡意:“起來啊,繼續起來啊,就算你兄長是長夜山莊的夜未央,現在也鞭長莫及救不了你。”
一旁的人紛紛哄笑。
在行鳶最底層的人要麽修為低下,要麽無權無勢,就算有人有心想要救人,看到那麽多人也沒有膽子上前相助,只能讷讷離得更遠了些。
周負雪盤腿坐在角落裏閉目修養,聽到耳畔的嘈雜聲,眉頭皺緊,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卻也懶得去管。
別人是死是活,和他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夜未艾渾身都是傷痕,被那些人圍在中間左一腳右一腳踢得險些吐血,他蜷縮着身體,手中還捧着一個瓷杯,裏頭裝了半杯水。
一個人蹲下來,抓着他的頭發将他拽起來,冷笑道:“我再說一遍,鎮靈燈到底在哪裏,再不說我就直接将你從行鳶上扔下去,這裏是百丈高空,就你這點微末修為,恐怕會摔得渣也不剩吧。”
夜未艾眼裏全是疼出來的淚水,他咬緊牙關,掙紮着搖頭:“我……我不知道……”
那人惱羞成怒,按着夜未艾的頭狠狠往地上一撞,獰笑道:“那你就去死吧!”
他拽着夜未艾的手往窗戶邊緣拖,似乎真的打算把他扔下行鳶去,和他同行的人眉頭一皺,低聲勸道:“将他扔下去,是不是有點不好?如果他真的知道鎮靈燈的下落呢?”
“少廢話!他都被打的半死都說不出鎮靈燈的下落,指不定夜未央都沒把鎮靈燈交給他。”
那人推開同行的人,将窗戶打開,拎着夜未艾的手臂便想要往下扔。
夜未艾額頭上的血緩慢流下來,手中的杯子再也無力抓住,砰的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從旁邊伸出,輕輕按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那人一愣,一回頭,便看到一個面容昳麗的男人正言笑晏晏看着他,眸子彎彎。
他皺起眉頭,惡聲道:“哪裏來的小白臉?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明燭滿臉溫和地沖他笑,柔聲道:“閣下傷了我弟弟,卻不讓我報仇,這是什麽道理呀?”
原本因為這男人肆無忌憚的行為,整個底層無人敢出聲,所以明燭輕柔地說出這句話,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坐在角落中的周負雪猛地張開了眼睛,滿臉駭然地朝着不遠處的人影看去。
那男人還沒反應過來,明燭柔軟的手便猛地竄出一道靈力,順着他的經脈震了過去,只是一瞬間,他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掌,滿臉驚愕,七竅緩慢流出猩紅的血。
明燭輕柔地将夜未艾抱在懷裏,笑容分毫未變,他聲音更柔了:“你方才說什麽來着?讓我想想……”
男人踉踉跄跄栽在地上,眸中浮現濃濃的懼怕和絕望。
明燭“啊”了一聲,輕輕歪了歪頭,一副純澈無邪的模樣,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殷紅的唇,輕聲道:“我想起來了,你說我弟弟修為低下,丢下行鳶恐怕會摔得渣都不剩。”
男人口中全是血,掙紮着想要遠離這個全身散發着駭然氣勢的人,但是下一刻卻被他抓住了手臂。
如同他方才抓夜未艾那個動作一樣,就連抓手臂的位置都殊無二致,他看起來那麽瘦弱,但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将那麽高大的男人直接拎起來。
一旁的人似乎猜出來了他想要做什麽,本能地想要阻攔,但是看到他唇角嗔着的絕美笑容,腳卻一點都挪不動。
明燭柔聲道:“閣下修為看着似乎不低,應該會留下點渣吧。”
他說着,随手輕輕一甩,将那駭破膽的男人從窗戶上直接扔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重逢
【我也是有存稿的人了QAQ】
基友看完這章吐槽:這個不諱好騷啊,還手疼疼。
emm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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