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鬼芳陷落

不諱将玉令上的神識抹去,腳尖一點,翩若驚鴻般躍上半空,他張開金色的獸瞳看向遠處流光溢彩的高塔,感受到那邊殘留的鎮靈燈氣息,瞳子微動。

“鎮靈燈……”

他蒼白的唇輕輕動了動,下一瞬,身體瞬間消失在半空。

自從鎮靈燈一點點熄滅後,夜未央就感覺懷中人的溫度在緩慢的消散,如同幾十年前的那場噩夢,他再一次眼睜睜看着此生最鐘愛的人在他懷裏一點點失去氣息卻無能為力。

夜未艾十分乖巧,不哭也不鬧,依偎在他懷裏,捧着夜未央冰涼的手,在掌心輕輕劃着。

“人之所以稱之為人,便是因為會生老病死,有七情六欲,分是非對錯,如果未艾真的只是為了活着便不分黑白,知道了自己的性命是由其他無辜的人救來的卻還是死皮賴臉地活着,那就不能稱之為人了。”夜未艾微微歪頭,臉上帶着笑容,仿佛死亡對于他來說絲毫不可怕,“你之前罵明燭哥哥是怪物,那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未艾豈不是更是怪物了?”

夜未央沒說話,眸子一直盯着夜未艾。

夜未艾仰起頭,笑道:“哥哥,你說是不是?”

夜未央啞聲道:“……是。”

“那你明天要去找明燭哥哥好好道歉,知道嗎?”

“好。”

“不要為未艾傷心,”夜未艾說着,又覺得不太實際,連忙補充道,“如果真的忍不住了,就允許你傷心一點點,不過要很快恢複精神,好好活着,要不然我會擔心。”

“……嗯。”

夜未艾身上的生機已經随着鎮靈燈的消失緩慢散去,他全身冰涼,雙瞳一點點變成已死之人的雙瞳,從中間一分為二,光亮如同殘燭般消散。

直到夜未央感覺到胸口一重,夜未艾靠在了他身上,未叮囑完的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夜未央面無表情,緊緊地抱着懷中的少年,喜怒哀樂仿佛随着夜未艾的再次死去從他虛無空洞的眸子裏緩慢流淌出來,最後眸瞳徹底化為一潭死水,再無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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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靈燈緩慢從空中落在他身邊,只剩下一根如同燈芯的白線張牙舞爪地朝着他撲去。

那是能将人魂魄勾出來完全吞噬掉的存在,夜未央用它不知道勾了多少人的魂魄,自然知道它的效用。

只是這一次,那噬魂的白線朝着他兇猛撲去,他卻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便平靜地移開目光。

仿佛這世間已沒有了讓他能為之動容的東西,生死也不能。

在白繩終于探到了他面前,正要勾住他的手腕時,一只手從旁邊輕輕探過,将那白繩捏住,微微用力。

鎮靈燈猛地發出一聲腐朽的慘叫聲,最後一絲光亮随着那絲白繩的消散瞬間熄滅。

夜未央擡起頭,看了面前人一眼,冷漠道:“你是誰?”

琉璃塔中,一人白衣白發,姿态優雅長身玉立,唯一有顏色的便是他眉心的花瓣印記,灼灼生輝。

不諱将鎮靈燈單手拎着,眸瞳微動,金色的獸瞳亮起,他柔聲道:“我是鬼芳不諱林之人。”

夜未央道:“鬼芳……不諱林?”

不諱一身白衣,蒼白的皮膚甚至比身上的衣衫還要白上幾分,他赤着腳在琉璃鋪成的地面上緩緩走着,語調輕柔。

“啊,我差點忘記了,現在的五洲已經沒了鬼芳,你們将舊地稱為什麽來着?”他細白的手指按着唇,将蒼白的唇按出了些許血色,“哦,想起來了——陷落城。”

“你們只是為了忌憚和貪婪,便毀壞了鬼芳妖族賴以生存的地脈,将那簾逼下了蔽日崖并以結界封印數百年。”不諱輕輕擡頭,垂在背後的白色長發垂在地上,被風吹着微微拂起,“這筆賬遲了那麽多年,終于是時候要算一算了。”

即使知道了面前的人是個妖修,夜未央也無動于衷,冷聲道:“你要報仇?可以,這條命拿去。”

不諱似乎沒聽到他講話,依然盯着琉璃塔的繁瑣花紋細細看着,輕聲呢喃道:“蔽日崖底一片血海,屍骨滿地,無數失去神智的兇獸肆意殘殺,沒人能在那下面完整的存活。”

夜未央不再說話。

“好痛苦啊,好難受,怎麽死不了。”不諱的聲音又輕又柔,說出的話卻令人汗毛直立,“每當我身體殘破的浮在那令人做吐的血海中時都在想,為什麽我要活生生地遭遇這樣經脈被撕裂又重塑的痛苦,為什麽他們……就不能給我一個痛快?”

“我生平從未做過壞事,為什麽要遭受這些非人的痛楚?”

不諱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在那繁瑣的花紋上碰了碰,漫不經心道:“不過好在,死着死着就習慣了。”

他的手在琉璃的雕花上微微用了力,蒼白的指腹頓時一陣通紅,不諱盯着手指看了半天,眸中滿是水霧,本能地輕聲喃喃道:“疼。”

夜未央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不諱看着手指半晌,才将眸中水霧眨去,卻是再也不敢去碰那琉璃的花紋了,他轉過頭,獸瞳閃着微光看着夜未央,道:“我想讓你們知道,妖族因為你們的一時欲望,到底遭受了多少痛苦,而你們又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承受的住那簾的怒氣。”

“你到底是誰?”

“那簾有一方小世界,在鬼芳城破時将殘餘的族人放入小世界中,帶到了蔽日崖下,”不諱喃喃道,“那世界被那簾稱為不諱林,我的名字也由它而來。”

他走到夜未央面前,矮下身,眸中滿是憐憫和同情:“我名喚不諱,本意是前來尋找當年圍攻鬼芳的引導者,長夜山莊上任莊主便是其中之一,而你作為他的後人……”

夜未央冷冷笑了一聲,臉上卻無半分懼怕,只有解脫。

不諱微微歪着頭,道:“但是我不會殺你。”

夜未央猛地看向他。

“不能殺你啊。”不諱喃喃道,“因為我覺得,現在的你與其死的一了百了,不如好好地活着,反倒更能增添痛苦。”

夜未央幾乎是惡狠狠地看着他:“你……”

不諱柔聲道:“生不如死啊,這便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他說完便站起身,抱着鎮靈燈朝着琉璃塔外走去。

夜未央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抱着夜未艾冰冷的身體緩慢地發抖,片刻後,他将腰彎下,佝偻着身體将臉埋在夜未艾脖頸中,發出一聲哽咽的抽泣。

月朗星稀,暗香随風而來。

不諱禦風而行,在一片黑暗中朝着實沈國城門五十裏外的荒原飛去。

不消片刻,他便微微張開手臂,停留在了一處荒原的半空,低眸一掃,所到之處,皆是一片黃土風沙。

這裏便是鬼芳舊地——陷落城。

因為鬼芳地脈被人類修士毀掉的緣故,傳承了幾千年的鬼芳城成為一片廢墟,并且一年一年地朝着黃沙地面陷去。

五十年前的時候還曾經能瞧到鬼芳的舊址,但是現在,卻是什麽都看不見了。

不諱從空中落下,腳尖踩在黃沙上,還沒走兩步就皺着眉再次飛到了半空,似乎是怕那些黃沙會弄傷自己的腳。

陷落之地環境太過惡劣,黃沙漫天飛舞,耳畔一陣陣狂風的呼嘯,不諱不想在這裏久待,在空中飛舞了半圈,确定真的沒有舊址殘存後,才朝着來時的路飛去。

半路上,不諱将玉令上的神識和那簾接連。

“不諱?”那簾的神識瞬間就出現在他身邊,虛幻的身影被風吹得如同煙霧般缥缈,他大概是還沒睡醒,聲音有些含糊。

不諱道:“我來到了鬼芳舊地,因地脈被毀,城池已經全部被黃沙掩埋。”

那簾一愣,這才低聲掩住眸中失落:“是嗎?”

那些戰死族人的屍身,也收斂不了。

不諱感受到那簾的失落,嘴唇抿了抿,半晌才道:“那簾,鬼芳地脈一旦枯竭,舊址深陷百丈黃土中也總好過被人類修士占着……”

那簾勉強笑了笑,道:“我知道,那你什麽時候回來?首安城裏已經沒有人在,我打算下一步帶人去說玉城。”

不諱道:“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可能要晚點……啊!”

那簾正在等着不諱說話,卻陡然聽到一聲痛叫,接着眼前不諱的神識像是被人強行切斷了一樣,不諱的影像也明明滅滅起來。

那簾一驚:“不諱!你怎麽了?不諱!?”

他膽戰心驚等了半天,神識才重新連接上,不過剛連接上,就聽到不諱在那邊微微抽泣。

那簾幾乎要瘋了:“不諱!”

很快,那神識完全連接,不諱纖瘦的身體似乎半坐在地上,正捂着頭低低抽泣,臉上全是淚水。

“你那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不要吓我啊!”

不諱眼中全是淚,他抽噎道:“實沈……國的城界,我、撞上去了……”

那簾:“……”

“好疼啊。”

那簾:“……”

那簾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有氣無力道:“那城界充其量也只是人類大乘期布下的結界,你小心一點直接撕開一道口子或者找一棵障目草就能進去了,怎麽還能撞上去啊?”

怪只怪在不諱在飛到半空時非要和那簾說話,這才一個沒注意直直撞了上去,他皮膚本來就白,此時額頭上已經紅腫一片,看着十分嚴重。

其實這種痛苦常人忍忍就過去,更何況是個男人,但是不諱在蔽日崖底死去活來了十幾年,大概是疼出了心理陰影,平日裏一點小擦傷都能讓他哭出來,更何況是直接撞在堅硬的結界上。

“我……我……”不諱哭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來救救我……”

那簾頭疼無比,道:“我現在在首安,怎麽救你啊?你看看周圍有沒有障目用的東西,隐去妖息去實沈國看看大夫吧。”

不諱還是止不住眼淚。

“啊,你真是要人命啊祖宗!”那簾揉了揉眉心,正要說我要不去一趟吧,就聽到外面有人禀報。

不諱坐在地上哭了好半天才逐漸止住眼淚,他看到那簾許久沒和他講話,道:“那簾?發生什麽事了?”

那簾似乎在和旁人交代事情,聞言連接神識,道:“聽說有個大乘期打到首安城來了,我正要去瞧瞧——你說什麽,日照的人?”

後面那句話是對其他人說的。

不諱微微歪頭:“日照?”

不諱又對身邊的人叮囑了幾句,才對不諱道:“我這兒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據說是日照山的商焉逢和晏雪玉到首安了,他們來的正好,當年圍攻鬼芳的,日照也有一份,我出去将這兩個人處理好再去接你,你先忍一忍,乖啊。”

不諱“啊?”了一聲,正要說話,那簾便切斷了神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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