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孟步青:“……”
她的态度變化實在太快了。孟步青目光警惕地盯着她,懷疑她有沒有在故意說反話。
“真的,”季婉笑得既無奈又柔軟,“能被你喜歡是她的厲害。”
也是榮幸。
後半句她說在自己心中。
孟步青語氣緩和,搖搖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轉而問:“你剛才怎麽教崔悠然寫字的?能教我嗎。”
沒有想學字,只是想被她教。
“只是跟她講了簡單的字構,”季婉面不改色地說,“她的字,估計是不經常手寫,比劃之間太空了,也有點僵硬,像個剛練過什麽字的小學生,我才能随便教教。”
孟步青順着她的比喻想了想,擰眉想笑:“她字有那麽醜嗎?”
人家姑且也是簽過很多書的作者。
“不太好看,也不是醜。”季婉盯着她,口吻嚴肅,“什麽都想學叫三心二意,你的圍棋可以出師了嗎?”
“……”
孟步青靜默下來。
鼓了鼓臉看她。
原以為這樣就會獲得一個至少是應付性的口頭應允。
安靜幾秒。
“我真的教不了你。”季婉略頓了頓,才說,“書法和鋼琴……都教不了別人。”
孟步青從她的口氣裏,察覺些異樣,卻又把握不住地轉瞬即逝。
她只好問:“你是琴棋書畫樣樣在行嗎?”
“沒學過畫。”
“喔,所以是琴棋書樣樣在行。”孟步青點點頭。
季婉面色平靜,長睫低垂,眼底在頭頂的燈光下映着一片陰影。
不自主地走神片刻。
她看見記憶裏,一個剛從幼稚園回到家的小女孩,摘下書包,立刻站在書桌前,懸腕練字。
面前是連扇窗戶都沒有的白牆,擡眼除了牆,還是牆。
卻能聽見刻意壓輕的腳步聲。
小女孩縮了下肩,然後站姿更正。她寫到第三張紙,落筆軟了下,最後的那一捺不夠飽滿。她木然地閉了閉眼。
身後有人擡手,長長的荊條揮動在半空會有輕微“簌”一下的聲音,重重地抽打在她身上。她的背部立刻火辣辣地抽疼。
男人從來不發脾氣,只是平靜地說:“重寫。”
“……”
孟步青擰眉思忖半天,試探地問:“為什麽不能教別人,因為有什麽不傳之秘嗎?”
她聽說過,有些知名大家收徒,除了幾個親傳弟子,其他人在拜師前得答應在外不能借老師的名,出師後也要答應不能私自在外面收徒弟。
“哪兒那麽多問題,好奇心該留在能讓自己進步的地方,”季婉回神,唇帶着極淺的笑,“先把你的圍棋練好,能贏我再說。”
“哇……”孟步青暗自嘀咕,“這第一關的通關難度就那麽高。”
季婉沒說話。
孟步青低頭看着手機,又刷進崔悠然的空間裏說:“你覺得這條說說,是在指她的導師嗎?”
[最近已經能堅持早起了,秘訣是:懶惰的時候想想重要的人。心裏有那麽一個對象,早上六點穿過冰天雪地去圖書館待到天黑的累,就像去游樂園裏玩整天那種微不足道。]
季婉看了下,沒多思忖地說:“我不知道。”
孟步青覺得應該是的,那個時間推算,大概在崔悠然研究生入學的三個月後,原來那麽早就對導師有好感了?
現在她研二,臨近畢業。
孟步青認真地說,季婉聽着。會給回應,卻沒有什麽自己的觀點。
又聊了幾句。
孟步青察覺到她有些意味闌珊。
明明剛才,兩個人一起八卦的時候都有種暗暗的興致盎然。
她不知道季婉為什麽突然心情不好。
好像是,問起為什麽不能教別人書法和鋼琴前後。
孟步青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她嘗試補救:“你現在想下棋嗎?”
“不了,時間也不早了,”季婉溫聲說,“今天早點睡吧。”
“……”
片刻安靜。
季婉望着她,其實心裏在想她剛才的問話。
為什麽不能教?
她以前是教過別人的。
季婉從念高中開始,家裏給的生活費相當拮據,她不得不想辦法自己掙點課本費。她兼職過補習班的老師,帶小孩子寫作業。
假期被推薦到少年宮,也是教小孩,學生都是五歲六歲的孩子。
那是個收費挺高的小班,老師的工資也比較高。
季婉本來想好好做的。
可她第一天,教一個小男孩寫字,指出他的勾筆力度不夠,讓他重新寫。小男孩很不服氣,下個字,他的那筆勾快勾到了天上去。
故意寫成這樣的。
小男孩笑嘿嘿,他仰起下巴,表情得意地看着她。
那筆其實勾得很搞笑,跟什麽藝術字體似的,旁邊的老師看見後輕笑出聲了。他們的工作本來就是陪伴監督的性質比較強,專業性是其次的。
連聲說他好調皮。
只有季婉面無表情。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的鋼尺上,很想伸手将其拿起來,抽打在他手上、頸上、肩上。打得他害怕,打得他見血,打得他畏畏縮縮地坐下來認真練字。
她沉默着,克制着這種分外強烈而真實的欲望。其實也沒有生氣。
沉默了接下來的半節課。
走前,直接給興趣班發了要求離職的短信。
她這一生,沒想過要當什麽好人,但也不想變成一個會拿鋼尺或荊條抽打孩子的人。如果留在那個興趣班,拿鋼尺打人是必然的。
季婉這麽覺得。
所以把這個視為自己的忌諱,暗藏在心底。輕易不可觸碰。
“……”
—
孟步青沉默半晌,鼓着腮幫子,伸手晃晃她的袖子撒嬌:“那你能哄我睡覺嗎?”
季婉擰眉,語氣覺得荒唐,“你為什麽要我哄睡覺?”
因為感覺她情緒不好,卻猜不出是為什麽。如果開口問,問不出是一定的,還可能惹她情緒更差。所以很想黏黏她,至少看她笑一下。
孟步青說:“因為我心情不好,所以想你多陪陪我。”
“……”
“不可以嗎?”
季婉望向她,眼中劃過一線柔軟的東西。
卻沒松口:“你是三歲嗎?三歲才需要別人哄着睡。”
“那我不是人,不就行了嗎,”孟步青眼珠子轉動,腆着臉皮,唇邊浮現出酒窩,“人類的二十歲換算成狗狗的年齡還不到三歲。汪…汪汪汪嗚!”
最後那幾聲學得活靈活現的。
還有語氣在,仿佛真是盯着肉罐頭的小狗狗。烏亮無辜的眼眸盯着她看。
季婉愣了下,啞然失笑。
露出被她打敗的表情,無奈又好笑地說:“……行吧。”
她擡手按了按眉心,頓半晌,唇邊還是在笑。
不得不承認……是被可愛到了。
孟步青跟在她後面,悄悄地捏了下自己的臉頰,有點熱,幸好皮夠厚。她很快放下手,滿臉輕松地進卧室。
“等下,我還沒洗澡呢。”
“……”
“你就先坐那兒,”孟步青指指床頭,“等我洗完澡。”
季婉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露出一些難以言喻的神情,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說:“我陪你到房間,還不算哄着你去睡覺嗎?”
“這算什麽哄睡,”孟步青歪了歪臉,斷定地說,“至少給我唱個歌或者講個故事。你可以在我洗澡的時候準備準備。”
她說完,也沒等反應,徑直鑽進旁邊的浴室。
季婉:“……”
房間裏只剩下季婉。
她環顧四周,小姑娘的卧室有些狹小,連張椅子也沒有,床卻相當大,占據大半個卧室的空間。如果要坐下,确實只能坐到床上去。
或者坐在地板上。
季婉面色複雜,選擇站着。
聽着水聲嘩嘩地流淌。
事已至此,季婉只能思忖給她講什麽故事。
過了十幾分鐘。
孟步青從浴室出來,單手拆開盤住的長發,目光盯着她,笑問:“季老師,你準備好了嗎?”
季婉面無表情地說:“快點躺到床上去。”
“啧,怎麽那麽急,辦事前不應該多閑聊幾句閑話,促進一下感情和氣氛嗎?”孟步青說完,自己都覺得這話奇怪。
忙不疊地掀開被子鑽進去了。
“你要給我講什麽故事?”
季婉略一猶豫,搖了搖頭說:“有一首歌,還挺合适……的。”
挺合适讓她來唱給孟步青聽的。
所以她選擇了唱歌。
孟步青眼神一亮,完全沒料到她會選唱歌,忙摸着手機按在被子裏劃動幾下。用手勢打開了語音備忘錄開始偷偷錄音。
季婉對此一無所知。
她走到床頭,蹲下身,雙手交疊放在床上,目光望着孟步青。
姿勢看着竟有些乖。
還沒唱,孟步青心已經一片柔軟。
“It’s now or never,I’ve been waiting so long,”季婉表情是娴靜平淡的,嗓音也沒有原唱的那種空靈少女,柔軟而低沉地唱着,Tried for a lifetime,But I never belong。
孟步青驚豔于她的音色,竟然能把英文歌唱得那麽平直溫柔。
“The golden sun sets through,The cracks in my hand,I thought I saw you,Still, I don’t understand……”
孟步青側過身躺着,滿眼都是季婉背着光的面容。
她空耳大致能聽懂歌詞,卻記不住。流逸的嗓音連些微停頓的氣息都很美,讓人根本沒辦法注意詞句的意思。
“……”
季婉長睫輕顫,低低地唱着最後一句:“I’ve always known you,Since the story began.”這句音該是揚起來的,她刻意放輕了。
然後結束。
拉了拉被子遮擋住她的肩膀道:“歌唱完了,可以睡了。”
“OK,”孟步青定定地望着她,“Give me a good night kiss.”
“……”
羞于脫口的話,用英文來講會變得那麽理所當然。
小姑娘眼睛裏有光,彎彎弧度,像映着月亮。她用含着月亮的溫柔眼眸凝視季婉,臉頰邊酒窩淺淺的,要求一個晚安吻。
“……”
季婉長睫顫動了下,覺得不該再跟她對視了,卻還是沒能立刻移開目光。
像是跌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歌《Fiction》Adib Sin/Azuria 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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