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鑽石

王曼衍忙了整整一天,不停地有會議需要召開,需要出席,需要到場,需要講話,需要動員,需要總結……她真是想不明白,之前哥哥在位時,驕奢淫逸的他是怎麽能忍受得了這一切。

下午五點,當她終于可以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好好享受一下忙完之後的悠閑時光時,她很願意給自己倒一杯酒。不論是緩解壓力,還是麻痹情緒,酒精似乎都是極好的一種方式。她探頭往秘書室外間的秘書室中瞧了瞧,空無一人,這時候才想起來高北菱應該還在調查那輛汽車或者她哥哥的藏寶室。

王曼衍松了一口氣,連她都搞不懂為什麽會松一口氣。她不得不承認的是,高北菱已經結婚的事實,讓她很不高興。在她的幻想中,有朝一日,她們會并肩面對政界風雲,高北菱永遠是她得力的、忠實的助手,她們或許彼此保留着秘密,卻不會有隔閡。現在,兩人之間卻突然橫亘了一個面貌不清的、可憎的男人,那便是高北菱的丈夫。

正當她站起身來準備找一個适合喝酒的杯子時,辦公室門又被敲響了。王曼衍心情惡劣,她記得日程安排上,這個時候是空閑時間,沒有任何的訪問或者會議。

“陛下,我是安娅,”安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有關開膛手傑克一案,有重要線索需要向您彙報。”

王曼衍想起來她曾經交代過蘇耀,她需要知道這個案子的進展情況。她縮回伸向酒杯的手,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并暗自決定,如果安娅所說的線索沒有她想象得那麽重要,她就用咖啡機砸死安娅。

實際上,王曼衍和安娅的關系還算不錯。硬要說友情的話,她們的友情類比塑料花還要更堅固一些,像是鋼化塑料花。所以王曼衍平複了一下情緒,說道:“請進。”

安娅如同一陣風一般卷了進來,在她辦公桌的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她還穿着警署的制服,卷發亂糟糟地盤起來,用一根簽字筆做簪子,像剛經歷過高難度的排查工作。而王曼衍卻在想,高北菱坐在這張椅子時,是多麽的小心翼翼,輕手輕腳……

“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件重要物證。”安娅開門見山地說。

案發現場是一條小巷,旁邊有一道排水溝,将各種生活污水排入城市體系龐大的地下污水管道中。不過因為附近已經無人居住,排水溝設在街道盡頭的鐵栅濾網已經堵塞,許多生活垃圾都淤積在那裏,以落葉為多。安娅派人對那裏的垃圾進行清理和篩查,發現了一枚煙蒂。

“煙蒂上有兇手的簽名?”王曼衍諷刺地問,甚至因為自己的這個冷笑話而笑了起來。

“不是,”安娅說,“是鑽石牌香煙的煙蒂。經過排查,包括檢查濾嘴的填料和皺紙,與生産廠家聯系後,确定這是鑽石香煙,而不是其他仿鑽石的産品。”

王曼衍斂了滿臉的笑容。

鑽石牌香煙,是皇室特供香煙,不對外流通,不做販賣,通常只用于皇室成員自用和招待國家級貴賓。簡而言之,除非國賓贈予或有人偷偷把這種煙偷出去,平民是無法接觸到鑽石牌煙的。當然,以前也發生過皇宮清潔工偷出去一條鑽石香煙,以每包一千元的價格進行售賣時被查獲的案例。

王曼衍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她問道:“是紅鑽石還是金鑽石?”

紅鑽石和金鑽石區分在于香煙濾嘴的顏色。顧名思義,紅鑽石的濾嘴是鮮紅色,金鑽石則是淺黃色。金鑽石的産量稍大,用于皇室成員自行消耗,或是招待貴客;紅鑽石香煙的産量則是極為稀少,甚至要用支來統計。去年一年,紅鑽石香煙的産量是一百一十二支;今年年初以來,是二十五支。所以,紅鑽石香煙必定只是特供君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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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娅望着她,凝重地說道:“是紅鑽石。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跟你彙報,而且我還要得到你的授權,查明所有紅鑽石香煙的去處。”

王曼衍在短暫的愣神之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必要查去處嗎?我又不抽煙!紅鑽石肯定全都是給我哥的,怎麽,你覺得我哥是殺人兇手?”

“當然不是懷疑先王。”安娅撩了撩耳側的頭發,她看起來很着急,“畢竟紅鑽石的産量這麽低,如果這個煙蒂真的這個案子有關,那會極大縮小我們的偵查範圍。”

“是的,不過不排除哪個皇宮清潔工把煙蒂随便往一條巷子的水溝裏丢,或者我哥一年前一邊抽着煙一邊經過那裏時,把煙頭随地亂扔,”王曼衍不耐煩地說,“不過五分鐘後我還有個會議,先談到這裏吧。”

“不可能是一年前,這枚煙蒂還很新鮮,據我們痕檢員的判斷,可能不會超過五天,我們不妨大膽推測,就是在案發時間前後——”安娅争辯着。

“好,那只是我随便說說,你不用當真。不過我四分鐘後還有個會議,先談到這裏吧。”

“陛下,我很嚴肅地跟你說,我懷疑這個案子和先王失蹤有關系。”

“沒錯,我也覺得有關系。不過我三分鐘後還有個會議,先談到這裏吧。”

——事實上,王曼衍接下來并沒有什麽會議安排。

她只是心煩意亂,想要一個人安靜地想會兒事情。

安娅離開之後,她依然覺得思緒像是一團亂麻。鑽石牌香煙,紅鑽石……仿佛在亘古的黑暗中有一點火星閃現,她還沒來得及注意到那微弱的光芒,就又回到無邊的黑夜之中。

她知道特供的紅色鑽石香煙是給哥哥的,不過哥哥并不吸煙,也讨厭煙味,所以那些香煙,應該全部是給穆雅貢所享用了。難道殺死開膛手傑克的是穆雅貢嗎?倒不是王曼衍懷疑穆雅貢做不到這一點,而是穆雅貢既然在首都嘉安殺人,為什麽又不肯露一面?

王曼衍忽然又不想喝酒了,一滴都不想喝。

她在辦公室中坐了許久。天色漸漸晚了,天邊出現了晚霞,映照室內一片昏暗的金色,像極了金鑽石和紅鑽石排列在一起的顏色。她沒有開燈,也沒有去餐廳,而是一直坐在原處,想着金鑽石和紅鑽石的香煙,那些香煙一支一支整齊排列在雪白的香煙盒中,沒有産品标識,沒有條形碼……哥哥把它們都給了穆雅貢,因為穆雅貢喜歡吸煙……

辦公室的門卻被輕輕推開了,走廊中的燈光照進來,王曼衍擡起眼睛,看到高北菱的身影。室內十分昏暗,逆光之下,她的面龐輪廓卻顯得很秀氣。她走到秘書室,将燈打開。

她今天換了一件淺紫色的豎條紋襯衣外套和一條牛仔褲,懷裏抱着文件夾。王曼衍隐隐約約地想,除了第一天見面時她穿着公務人員的制式套裝,之後她一直都穿着休閑的衣物。

“陛下,”她看到坐在裏間辦公室一動不動像尊佛的王曼衍,向她走過來,“您沒有吃晚飯嗎?”

“沒有。”王曼衍說。

“我去餐廳幫您拿點吃的?”

“不用了,你坐下。”王曼衍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順便幫我把燈打開。”

高北菱将白熾燈開關打開,燈光閃爍了一下,光暗交錯的瞬間,王曼衍發現高北菱的身邊忽然多出好幾個人影——大概三四個,漆黑一團,無法分辨。但随後室內一片明亮,高北菱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王曼衍揉了揉眼睛,心想應當是眼花了。

“安娅剛才告訴我,在傑克被殺一案的現場,發現了一個煙頭,是紅鑽石煙頭。”王曼衍說。

高北菱的臉色變了。

“紅鑽石……”

“你應該見過你的老師抽這種煙吧。比外面賣的普通煙稍微細長一些,濾嘴是紅色的,還有一個鑽石的圖案。”王曼衍緊緊地盯着高北菱,生怕漏掉她任何細微的神情變化。

“是的,我見過,”高北菱凝重地說,“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是說,難道兇手是我的老師?”

“一個煙頭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高北菱搖了搖頭:“我知道紅鑽石的煙,我的老師很珍惜這種煙,說是這煙是先王送給她的,每年不過生産一百支,煙盒她都随身攜帶着。”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不再說話。

“喂,”王曼衍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站起來,向辦公桌對面的高北菱探過身,目光灼灼,“如果真的是穆雅貢殺人,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高北菱沒有立刻回答,王曼衍依舊盯着她。

“我不知道,陛下。”過了許久,高北菱終于說道。

王曼衍坐回椅子上,後背靠着椅背,擡頭望向天花板,兩年前這裏曾經裝修過,但如今天花板已經泛黑變舊了。

“我也不知道。”她輕輕說。想要喝酒的感覺又冒了上來,但她不想像把安娅轟出辦公室那樣把高北菱也轟出去,一點都不想,她希望高北菱在這裏陪伴着,那是一種隐秘的、對于安全感的渴求。

“不介意我喝酒吧?你可以順便跟我說說你今天的工作情況。”王曼衍起身在櫃子裏找了一個玻璃杯和一瓶低度數的紅酒。這瓶紅酒其實是她哥哥放在這裏的,不過哥哥對酒精飲料并不感興趣,所以這瓶酒從來沒有開封過。

“我今天檢查了那輛車裏的情況。”高北菱攤開了文件夾,“沒有任何痕跡。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尋常了。”

高北菱今天将那輛舊車裏外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當時在運河河畔發現車輛後,直接用拖車拖回皇宮封存,內部并沒有遭到什麽破壞。手剎是拉起狀态,油箱中油量還餘四分之一,檔位在空檔上,車鑰匙遺留在車內,車本身也沒有其他故障。車子外殼被雨水沖刷個幹淨,由于又是停在河邊,夜晚暴雨,運河漲潮,将車輪淹沒了一半,車輪上除了一點泥沙,什麽都沒有;車輛內部的前中儲物箱、副駕駛坐的手套箱、後備箱中,空空如也,連一般轎車上會準備的擦玻璃抹布、簡易的修理工具都沒有。

最離譜的是,高北菱用寧海得林對方向盤、安全帶插扣、檔杆、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位等地方進行檢查時,沒有發現任何指紋。

“也許是時間間隔太長了,也許是當時這輛車被仔細地打掃過。”高北菱說。

王曼衍喝下了半杯紅酒,現在她開始覺得胃有點不舒服。空腹喝酒,酒精極易上頭,她感到昏昏沉沉的,關于哥哥的失蹤,還有案情之類,已經完全不想再聽了。

“你晚上也沒有吃過飯嗎?”王曼衍問。

高北菱搖了搖頭。

“那我們不如去吃點?我看——”王曼衍考慮着她常去的酒吧是否還有提供晚餐的服務。

“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給您做一點吃的。”高北菱站起身,将文件夾放在桌子上。

“皇宮的廚房到了鎖門時間。”王曼衍看了眼時鐘,快到七點了,廚師和負責打掃廚房的清潔工已經下班。

“不如去你住的地方如何?我還沒有見過你丈夫,似乎有點失禮。”王曼衍也站起來。

高北菱頓了一下,還是微笑地說道:“當然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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