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玫瑰花香之夜(二)
真的不應該喝那麽多酒的。
國王和特參向來會糾纏不清。
高北菱就職不過短短數月……
是誰在操縱自己?王曼衍想,是情感、是沖動、是酒精,還是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惡神?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不能收手,也沒有退路。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麽,伸手将自己扔在榻榻米一角的皮包拿過來,在裏面翻找了一番,找到秘書那天替她買的香水。
“這個,”她用很低的聲音對高北菱說,“本來是要送你的。”
高北菱唇角勾起一點微笑,意義不明的笑。她念出了香水的名字,她是知道這種香水的……王曼衍拆開包裝,切割造型設計的香水瓶在燈光下閃耀幾近璀璨的光芒。她對着空氣噴了一下,好像有一點香味,但那香味旋即又隐匿在了黑暗之中,于是她在高北菱身邊坐下來,仔細地将香水噴在高北菱的手腕上。
玫瑰花的香氣。
“玫瑰,”高北菱半阖起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着,在臉頰投下青色的陰影,“玫瑰的香味。還有別的味道,我聞不出來。”
她睜開眼睛,看着王曼衍:“我喝太多了。”
其實,王曼衍也喝太多了。如果父親還在,一定會因此而訓斥她。但是現在沒有人可以訓斥她,她就是君主,她主宰這個國家的一切……
玫瑰香水馥郁的香味襲擊了夜色,同樣遮掩一切。王曼衍看到燈光由明轉暗,是誰在操控燈光開關,還是那僅僅是她的錯覺?高北菱的身體冰冷,慢慢變得溫熱,像冷血動物一般。燈光昏暗,顏色如将入黃昏時西邊的天空那樣暧昧,燈滅了,一片黑暗,沒有一點光源,沒有聲音。
高北菱或許低低地笑了幾聲,那聲音如此凄涼,以至于王曼衍以為她是幻聽了。黑暗中,香水的味道那麽明顯,或許因為喝得太多,連嗅覺都失靈了?那不是香氣,那是臭味、惡臭,或者是沖鼻的血腥味。曾幾何時,王曼衍以為自己在地獄中,所以才會聞到這種血腥味。她的不安,她心底理智殘存的所有抗議,都淹沒在這種氣味和黑暗之中了。
疼痛,或者快感,王曼衍分不清楚,那都是夢的一部分,混淆了,模糊了。夜色在旋轉,所有的顏色都在旋轉,殺人兇手也好,□□也罷,反正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快樂。
不是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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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曼衍并未讓自己的動作刻意溫柔,高北菱也沒有表現出痛苦或是享樂。她那麽安靜,像一具屍體,從她的表現上來看,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應該真的是不愛姜琦的,她和姜琦或許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在迷幻之中,王曼衍只清楚地記得,高北菱沒有吻她,一次都沒有。
王曼衍睡着了。她做着令人不安的夢。她看到哥哥和穆雅貢并肩站在一起,兩個人都是渾身血污。穆雅貢傷痕累累的手指間夾着一根紅鑽石香煙,香煙升騰起的煙霧變成一張痛苦的臉。她想要靠近,兩個人卻同時快速地向黑暗深處退去,她追着追着,不知不覺跑到一個房間中,是瀑布賓館那個濺滿血的客房。她連忙退出去,發現自己身處懸崖峭壁之上,周遭濃霧被狂風吹散,山谷深處張開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地眼。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周身直冒汗,酒勁還沒有完全褪去,身體沉重得像是被灌滿了水泥,思緒倒是清晰了一些。因此王曼衍猜測時間應該還未天亮。房間中只有一盞小燈亮着,高北菱坐在榻榻米的邊緣,背對着她。王曼衍将眼皮掀開一條縫,看着高北菱的背影。她身上套着一件T恤,長發亂糟糟地披在身後,看起來十分消瘦。
高北菱安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尊雕像,或者參悟什麽人生的哲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高北菱極輕地嘆了口氣。那聲嘆息,沉沉地烙在王曼衍的心頭。高北菱并沒有因此感到快樂。
空氣中,仿佛還萦繞着香水殘存的味道,淡淡的,似停滞在鼻尖,又甜膩得仿佛滲入骨髓之中,這種香味伴随着冰冷的溫存和火熱的□□貼合的溫度,讓王曼衍不禁懷疑晚上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做了夢,在夢中跑了馬拉松。
過了一會兒,高北菱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随意地将頭發攏起來,随後起身,腳步踯躅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她會去哪呢?王曼衍也慢慢坐起來,撿起扔了一地的衣服套在身上。
……酒精看起來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幹淨的手心,修長的手指,應該是擅長于掌控權杖和他人命運的。
王曼衍走在悠長黑暗的走廊上,搖搖晃晃,身體總向着一邊的牆倒去。酒勁還沒有過去,但她覺得頭腦似乎清晰了一些,今晚早些時候的荒唐事,她現在懷疑,只是喝多了做了一場夢,還是就那麽真實地發生了。
她想起哥哥和穆雅貢。但最起碼王曼衍是知道的,穆雅貢就任近十年,哥哥和穆雅貢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不像是她自己。高北菱就任特參有多長時間?三個月?還是四個月?她們就在一間酒吧的雅間中擁抱……安娅急于證明高北菱具有能夠操縱他人的特異能力,無論是通過藥物還是通過催眠之類一聽就很虛無缥缈的東西。王曼衍扪心自問,她會不會也被高北菱蠱惑了。不,今晚要喝酒的是自己,酒精上頭主動的也是自己。
沒有人、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控制她,即使是酒精。不過王曼衍因為想得太多而感到疼痛的頭此時更加沉重,以至于她無法判斷,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到底是将她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還是某種幸福的契機。
走廊裏亮着昏暗的燈,映照肮髒的壁紙,一團一團的圖案像是陌生不祥的圖騰,空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王曼衍随意地推開走廊兩側房間的門,有的房間是空的,有的房門則鎖着。她終于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那有一節生鏽的簡陋屋頂梯,可以通過它攀向屋頂。王曼衍擡頭看了看天窗,月光從天窗傾斜而下。
鬼使神差的,王曼衍握住了梯子,開始向上攀爬。
當她的頭已經探出天窗的時候,她并沒有急于跳到屋頂上,而是維持着站在梯子上的姿勢向屋頂望去。屋頂是平的,堆放着一些破舊桌椅之類的雜物,中間有塊空地,白天時下過雨,地面還有些潮濕,似乎有霧,不過已經被夏天夜晚的風吹散了。高北菱正站在空地中央,雨後轉晴,月亮顯得又亮又冷,懸在半空之中,月光照在高北菱的身上,她顯得身形纖瘦,手指間夾着一支煙,煙霧袅袅升騰,高北菱仰起頭,像是在看煙霧,又像是在看蒼穹之外無盡的虛空,她的姿态如此優雅而孤獨,以至于王曼衍差點誤以為那個站着的身影是穆雅貢。
好在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穆雅貢已經失蹤很長一段時間了,站在屋頂天臺上抽煙的,确實是高北菱。
高北菱不會抽煙,至少她在安娅、王曼衍和十二名內閣成員面前說過,她不會抽煙。王曼衍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她默不作聲地又從梯子上下來,心事重重地沿着走廊返回。當她回到她們喝酒的雅間,嗅到空氣中香水殘留的香味,這股香味的後味像金屬般冷硬,讓她聯想到了血腥味。她忽然感到害怕,倒在榻榻米上發抖着。剛才看到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錯覺。她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天王曼衍醒過來的時候,盡管意識清醒,思維清晰,不過頭疼得厲害。高北菱已經穿戴齊整,神色如常,讓王曼衍不禁更加懷疑昨晚不過是做了一場異常荒唐的夢。她們很有默契地都對那些事情緘口不提,由高北菱開車,兩人在晨曦之中回到皇宮。王曼衍聞到自己一身的酒味,于是回到房間中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她覺得那股香水的味道還停留在她的身上和衣物上,似乎已經滲入了她的骨骼。
高北菱還是一如既往地履行着身為特參的職責,既沒有向王曼衍提額外的要求,她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也沒有因為那天晚上喝醉而發生什麽質的變化。王曼衍甚至不悅地想,高北菱是否也和別人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以至于才能夠如此熟稔地表現出若無其事?她格外地留意着高北菱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發現高北菱有時候會流露出一些憂郁,這讓王曼衍覺得很無所适從。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原來她一點都不知道高北菱內心的想法。
六月很快過去,高北菱的丈夫姜琦因為在賈思齊被殺案的案發現場留有重大物證而被傳訊,由于證據不足,姜琦又是一副精神狀态有障礙的樣子,什麽都沒問出來。根據王國法律規定,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不得已釋放姜琦回到酒店,過上幾個小時,又開始新一輪的傳訊,如此周而複始。姜琦的這事兒本來應該是嚴格保密的,不知道怎麽流傳出去,而且在民間越傳越玄乎,“特參丈夫殺人”這樣的題目,已經不足以作為吸引人關注的噱頭了。
這種事情持續下去,對于高北菱的名譽有害無利,只怕高北菱立刻辦理離婚手續,也無濟于事。直到七月下旬的時候,案件才初步有了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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