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便簽紙
王曼衍交代了周一幾件事情,就呆坐在座位上,最終放棄了給張川、安娅或者任何一個首都警署的業務人員去電,她只是給紅桦樹小組發去密函,要求他們調查一個名叫李玉倩的,年齡應當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人。
她中午回卧室睡了一會兒,夢中聽到雨水敲打着窗戶淅瀝瀝的聲音,醒過來時,發現果真下雨了。秋天很快就要到了。
她坐起身,又想起上午和周一的談話,忽然很想喝兩口烈酒。不過她還是壓抑住了自己的渴望,她自恃是執行力和自我控制力很強的人,這是她異乎常人的特質,是她穩坐君主之位的資本。
于是王曼衍邁着不爽的步伐來到辦公室,決定給自己倒上一杯超濃咖啡提神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發現高北菱正戴着眼鏡,在秘書室中整理資料。
“最近有什麽發現嗎?”王曼衍随口問道。
高北菱收拾文件夾的動作頓了一下,她似乎斟酌了很長時間,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當時在瀑布賓館中提取的血樣比對結果,是不是已經出來了?”
王曼衍重重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高北菱對她說了很多謊言。無論安娅還是周一,都以各種方式提醒過她,高北菱是不可信任的。
可是王曼衍愛她。這種愛似乎是夜色,酒精,冷霧和神秘主義共同催生的激情,但毋庸置疑的,令王曼衍深陷其中。
“我……”她猶豫了。
高北菱黑色的眼眸凝視着她。王曼衍想到那句話,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我……我收到了結果。那些血跡和我有生物學遺傳的關系,結合時間地點判斷……是屬于我哥哥的血跡。”
這番話說出來,其實并沒有王曼衍想象得那樣困難。
高北菱顯出極度震驚的神情,不過王曼衍并不是微表情分析的專家,她不能判斷出高北菱是否真的出于驚訝。
“怎麽會這樣,這恐怕是刑事案件了……”高北菱有點語無倫次,“首都警署和當地警署要介入了,對不對……”
“他們暫時沒有必要介入,”王曼衍沉着地說,“我的哥哥已經遇害,但穆雅貢的下落還不清楚,你繼續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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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北菱頓了一下,她說:“好。”
她轉身走到秘書室,又開始收拾滿桌子的檔案資料。鬼使神差的,王曼衍跟了上去,她看着高北菱的背影。今天她穿了一件寬松的深黃色休閑T恤,T恤背後印有碩大的卡通頭像圖案。這種顏色襯得她臉色發暗,其實并不适合她。
王曼衍伸手,環抱住高北菱。
高北菱愣了一下,她的身體一瞬間繃緊,又慢慢放松下來。她沒有動,是王曼衍主動退開了——反而是王曼衍手足無措,感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為什麽會死在那個小地方……”為了掩飾不該出現的尴尬,王曼衍喃喃地說。
“因為那裏有什麽東西在召喚他吧。”高北菱的聲音很低,像在吟誦一種神秘的咒語。
枯燥無味的工作很快就消磨掉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傍晚時王曼衍看向窗外,雨已經停了,不過天色依然陰沉,晚上或許還會下雨。
第二天,王曼衍參加了內閣自媒體平臺上線的剪彩儀式,這是金楚王國第一個正式上線,面對民衆的政府自媒體平臺;不巧的是,同一時間,嘉安城郊的衛星城興建高達105米的标志性摩天大廈将舉辦鄭重的奠基儀式,王曼衍分身乏術,只好派高北菱去參加奠基儀式。
嘉安郊區的衛星城與市區隔了霧積山,往返需要四個多小時,高北菱參加奠基儀式等于要花費一天的時間。
中午一點鐘,預計離高北菱參加完活動回到皇宮還有六個小時,周一準時地提着一個不大的箱子出現皇宮,王曼衍帶着他來到皇宮二層高北菱的房間。
“您……确定?”在王曼衍使用萬|能|鑰|匙打開那扇形同虛設的房門之前,周一又問了一遍。
“确定。”王曼衍冷冷地說,可是實際上,她的內心卻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波瀾不驚——遠遠沒有。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卻猜測不出這一切會導致的後果,她甚至十分懼怕高北菱會突然回來,以至于她一直在給和高北菱同行的皇家侍衛隊員發送消息,确定他們的行蹤。
周一戴上橡膠手套和腳套,走進了高北菱的房間。他并沒有貿然地去翻動房間裏的東西,而是使用手機對房間進行全方位的拍照。
“如果我把東西弄亂了,可以借助照片将房間恢複原樣。”周一對王曼衍解釋道。
王曼衍只是點了點頭,她抱起手臂,倚着門框站立。
她借口今天會有重要的客人來訪,而要求清潔工在中午之前全部離開,所以現在皇宮整個建築的三層樓中,只有她和周一兩個人。遠處馬路上汽車駛過的聲音傳過來,渺遠得像是隔了厚厚的石牆。
周一首先對房間中的衣櫃進行了檢查。衣櫃中沒有異樣,幾十件衣服都整整齊齊地懸挂或是疊好,兩三個坤包放在衣櫃的角落,周一逐一打開檢查,包裏只有些購物小票和硬幣。而且因為衣櫃格外巨大,更顯得其中空空蕩蕩。王曼衍想到自己曾在某天深夜的兩點鐘躲在這個衣櫃裏,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尴尬。
“沒什麽值得懷疑的,都是衣服和包。”周一花了十五分鐘将衣櫃裏裏外外翻找了一番後說道。
“在衣櫃裏安裝竊聽器可行嗎?”王曼衍問。
周一沉吟了一會兒:“不行。衣櫃底部沒有灰塵,所有的東西都很整潔,高小姐應該是個經常會收拾房間的人,在這裏安裝竊聽器會被她發現的。”
他又檢查了一番書桌和抽屜。抽屜中有幾份并不太重要的文件,若幹文具,兩個U盤,還有一個電子書閱讀器。周一打開箱子,取出筆記本電腦,将閱讀器和U盤中的文件導入他的電腦中。
“初步來看沒有儲存什麽不對勁的東西,過後我會再仔細篩查,看看有沒有隐藏的文件。”周一說。
他檢查完書桌,又檢查了一下梳妝臺。梳妝臺上有一個雕花的木制盒子,裏面是一些首飾和化妝品,看起來十分正常,但是周一卻把盒子中的東西全部倒出來,翻來覆去地研究着盒子。王曼衍懷疑床墊或者床頭櫃中另有文章 ,但周一還是執着地和那個盒子較勁。
“有什麽發現嗎?”王曼衍問。
“這個盒子至少有二十五厘米高,但是裏面很淺,最多十五厘米,不知道是不是有暗格。”周一說着,将盒子翻倒過來,臉上露出了微笑。他從箱子中取出塞尺,将其中最薄的鋼片插|入盒子縫隙中,一番努力後,将盒子底板小心地撬開,果真有一個暗格。
但是暗格中存放的,不過是一大摞便簽貼紙,有的看起來時間已經很長,邊緣泛黃,頂部塗膠的地方發黑。王曼衍愣了一下,她走了過去。周一正忙着一張一張地給便簽紙拍照,王曼衍看到一張便簽紙上用潦草的字跡寫着:小菱,我今天一大早要去市裏開會。冰箱裏有飯,記得熱了再吃。
另一張便簽紙上,同樣的字跡寫道:小菱,我今天要去準備儀式,爺爺感冒了,記得買藥別買紅加綠,對老年人不好。
第三張便簽紙則寫着:小菱,我今天要去替爺爺開個會,黃曉輝應該會過來還書,你幫忙看一下。
第四張便簽紙寫道:小菱,我今天中午和你老師去市中心吃飯,下午老地方見。
還有一張紙上面寫:小菱,我知道這個安排對于你來說,也許很難接受。我們需要談一談,我今天要去市區開會,預計九月十六號回來。為了我們所有人更好的将來,每個人都要做出犧牲。
……
每一張紙條的字跡看起來都出自一人,開頭稱呼都是小菱,卻沒有落款和日期,唯獨有一張透露日期的也是“九月十六號”,王曼衍算了算時間,如果這張字條是去年的話,差不多正是高北菱和姜琦結婚之前。
最後一張便簽紙,也是所有紙條中看起來最新的一張,上面寫着:小菱,你不必害怕,為了我們所有人更好的将來,你必須面對。勇敢一點,我永遠在這裏支持着你。
王曼衍大致将這厚厚一沓,估計上百張的便簽浏覽完,周一又小心地将它們裝進首飾盒的暗格之中。接下來,對于床鋪和床頭櫃的搜索一無所獲,兩個人簡單商議了幾句,将竊聽器安裝在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後面。王曼衍站在一旁,看着周一小心翼翼地拆下出風口格栅,用藍丁膠将竊聽設備粘在格栅之後,并進行調試。
她扪心自問,确定要這麽做嗎?如果高北菱發現房間裏被安裝了竊聽器,她又會如何反應?她應當會離開的吧,帶着她那個不正常的丈夫,辭去特參職位,回到她的家鄉,凋敝的工業城市長敬……如此胡思亂想着,王曼衍忽一轉頭,看到高北菱的房間中央,站着一個高大的、黑漆漆的人影。
與此同時,大概是三件事同時發生的:周一驚呼一聲“什麽人”,王曼衍被吓得一哆嗦,她的心裏在高喊“不可能”。
房門敞開,門外走廊有一段路是鋪設着大理石地磚的,不可能有人走進房間而不被兩人察覺。但随後——連一秒鐘的反應時間都沒有——黑色的人影憑空在房間中消失,就像那天深夜,王曼衍在辦公室中所遭遇的一樣。
她和周一面面相觑。周一一手還拿着沒有固定好的格栅,一手扶着便攜式鋁梯,大張着嘴,顯得很傻。
“剛才……您看到了,應該不是我看花了眼,那裏有個人……”周一說。
王曼衍應了一聲,語氣沉重:“我想以後這種怪事還會越來越多。”
四點鐘的時候,周一将高北菱的房間恢複原狀,兩人又來到了頂層閣樓,王曼衍哥哥的秘密基地之中。周一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道:“最近這段時間,高小姐一直就在這裏尋找線索嗎?”
王曼衍回答是,周一苦笑起來:“我來恐怕沒什麽作用了,高小姐已經有充足的時間把所有不利于她的證據銷毀或者轉移。”
王曼衍不動聲色地說:“你如何這麽肯定?”
周一站在閣樓中間,他望着那個複雜的水晶星系模型,神情高深莫測:“因為我們已經預設,她是有罪的。”
周一離開皇宮後一個小時,高北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王曼衍假裝自己正在處理一份十萬火急的文件,沒有和她沒話找話。她埋頭在一份無聊到應該給撰寫者判刑的提升效能的報告中,卻在想着高北菱藏在盒子裏的便簽紙。那個叫她“小菱”的人,必定是她極為珍視的人,此人的語氣是如此篤定、專斷卻又溫柔。這人不會是姜琦,應該也不是她的假父母,會是李玉倩嗎?會是劉漢卿嗎?會是神秘的A嗎?
王曼衍揉着太陽穴。她現在搞不清楚,高北菱究竟對她王曼衍是怎樣的感情。相比較她那熾熱的一廂情願,倒顯得可笑了。
傳真機響了,打斷了王曼衍的沉思。紅桦樹小組傳來了最新行動報告,李玉倩的身份調查有了初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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