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個鼎

◎裴名,以後我會保護好你◎

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宋鼎鼎還未反應過來,裴名卻已經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皙白修長,指甲修剪整齊,骨骼比尋常女子要大些,指蹊間長着微微薄繭,隔着薄衣都能感覺到磨人的觸感。

裴名停留一瞬,颔首道:“以假亂真。”

宋鼎鼎:“……”

“是嗎?”黎畫看着他的手,似乎有些好奇:“我能試試嗎?”

裴名微笑:“你是變态嗎?”

黎畫:“……”

好家夥,真是馳名雙标狗,大家都是男的,怎麽他摸一下就成變态了?

黎畫悻悻然的坐了回去,撩着礙事的裙擺,心中越發确定,眼前黝黑的少年,與無臧道君的關系匪淺。

他似是想起什麽,呷了口茶,慢悠悠問道:“你怎麽來了?”

聽到黎畫的聲音,逐漸石化的宋鼎鼎,想起來此的目的,僵硬着身體道:“聽教司說,今夜女皇宴請蛇王,屆時會請各大門派的女弟子們前去參宴。”

黎畫喝茶的動作一頓:“這又如何?”

“傳聞蛇王性情殘忍,且男女通吃,我擔憂他會傷害到裴小姐。”她不敢說得太詳細,怕自己知道太多會引人懷疑,只能隐晦些暗示。

原本她以為黎畫愛慘了裴名,定是會提起百分之三百的警戒心,誰料黎畫聽到她的話,愣了片刻後,卻是吭哧一下笑了出來。

“你在開什麽……”

玩笑兩字還未說出口,只聽到‘啪嚓’一聲脆響,叩在裴名指尖的茶杯,已是四分五裂的摔在了地上。

裴名蹲下身子,匆匆拾着茶杯的碎片:“對不起。”

許是他動作太倉促,那尖銳的瓷片割傷了他的指尖,從指腹到指側劃開一道長口,血珠子迅速溢了出來,嘀嗒的沿着手指滴落。

宋鼎鼎看着裴名手上的傷,胸口沒由來的窒悶一下,再回過神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她摸着臉頰上尚有餘溫的淚水,倏忽回憶起上次裴名用碎瓷片割腕之時,她也是這般毫無由來的心痛流淚。

難道是因為裴名受傷,她才會突然掉眼淚和心痛嗎?

宋鼎鼎似乎是想要驗證什麽,她裝作擔心的模樣,蹲下身去抓裴名的手,用力擠了擠他的傷口,剛剛凝住的血液立刻重新湧了出來。

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個不停,心髒像是被人用榴蓮錘出來無數個窟窿,疼得她呼吸不暢,哽噎的連話都說不連貫:“好,好疼……”

裴名看着她哭花的臉,微微怔住,一時間,連自己剛剛想說什麽都忘了。

他嘆了口氣,掩住受傷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我不疼。”

宋鼎鼎想說他不疼但她疼啊,不,這不是一般的疼,是真他媽的疼啊!

但抽泣聲噎的她說不出話來。

黎畫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讪讪道:“你哭什麽呀。”

無臧道君分明就是故意摔得杯子,故意被碎瓷片紮傷,黎畫還記得上次他用劍劃傷手指,自己擡手一抹就将傷口愈合了。

衆所皆知,天族血脈乃神明之身,若護好心髒,便可不死不滅。

而關于心髒這一弱點,無臧道君也不用擔心,因為他早就被掏走心髒了,如今這石頭心髒剛好彌補了天族的弱點,除非他自己想死,不然沒人能殺得了他。

偏偏無臧道君喜歡扮豬吃老虎,那玉微道君和馬澐都被他耍的團團轉,如今好像……又多了一個受害人?

什麽關系匪淺,原來這可憐的少年,連無臧道君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

黎畫搖搖頭,不禁嘆息一聲。

過了片刻,心髒痛感消失,宋鼎鼎哭聲漸止,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心中暗暗發誓,再也不能讓裴名陷入危險之中。

連手指被割傷,她都疼到快窒息了,要是裴名傷得再厲害點,她不得原地死亡?

宋鼎鼎吸了吸鼻子,扯過裴名藏起來的手,神色認真的沾濕手帕,擦拭處理着他受傷的手指。

看着她專注的動作,他微微失神,隐約聽到她說:“裴名,以後我會保護好你。”

她的聲音很小,又很堅定,像是一種承諾。

但這句話,在很久之前,裴名就已經聽她說過了。

父親将他挑斷腳筋,送去醫修大族宋家挖心髒的前一夜,他掙脫開鐵鏈鐐铐,像是狗一樣匍匐爬到她面前。

她注視着他,眼神那麽冷,在他卑微着祈求她帶他離開時,她毫不猶豫的喊來了她的族人。

過去不怎麽愉快的回憶卷風襲來,裴名沒說話,只是站起身抽開了自己的手,态度與方才截然不同,顯得有些淡漠:“你可以走了。”

宋鼎鼎還沒反應過來,倒是黎畫迫不及待的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讓你走了?”

裴名聲音似是淬毒的咒語,黎畫身體不受控制的停住,掖在衣襟裏的兩顆鵝蛋啪叽掉了下去,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蛋液。

“那個……”黎畫吞了吞口水,微微僵住:“我蛋碎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能繼續扮女裝了。

宋鼎鼎好像明白了什麽,她上前道:“裴小姐,你別害怕,晚宴我陪你去。”

她沒有給裴名拒絕的機會,直接将黎畫推了出去。

黎畫臨走時,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本來他扮女裝過來,是因為無臧道君與他商談吞龍珠的事宜。

以無臧道君的性子,聽聞她說起什麽蛇王和宴會,怕是要讓他男扮女裝,一同以女裝前往夜宴。

私底下女裝出門也就罷了,屆時各大門派都知道他扮成女裝,往後他這九洲第一劍仙的臉面還往哪放?

黎畫實在怕裴名再叫住他,一出殿門便不見了蹤影,腳程簡直快到驚人。

他前腳剛走,女皇後腳便派人送來了華服首飾,以及青衣飄飄的美男兩名。

兩人是雙胞胎兄弟,一個叫青茗,一個叫岚鳳,長相正應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詩詞,乃是女皇從高門府邸選出的美男子,奉命前來侍候宮中貴客。

岚鳳進了內殿侍候裴名,而青茗則半跪在梳妝鏡前,面容乖順,手持篦梳穿梭于宋鼎鼎的烏絲中:“女君喜歡什麽發髻?垂雲髻,近香髻……驚鹄髻?”

他一口氣說了十多種,像極了美發店裏賣力推銷會員卡的托尼老師,宋鼎鼎一個都沒記住,她抿了抿嘴:“你看着弄吧。”

通常來說,只要這樣對托尼老師說,等做完頭發,托尼老師就會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但青茗這個托尼十分靠譜,即便她塗黑了肌膚,又刻意将眉毛畫粗,在經過他巧手改造之後,也有了幾分素裹淡雅之美。

青茗還想給她化個妝容,不過被宋鼎鼎拒絕了,她躲在屏風後換了身廣袖流仙裙,等她走出來時,裴名早已自行離開了。

想起裴名突然冷淡的态度,這讓宋鼎鼎不禁回憶起自己方才擠他手指血的一幕。

難不成,裴名是因為這個不高興了?

是了,昨夜在清水池中,裴名說過他來癸水了,來大姨媽的女人就是容易脾氣暴躁。

宋鼎鼎想了想,讓青茗領路,帶着她找到宮中禦膳房,她借着禦膳房的食材,給裴名小火慢炖煮了一鍋紅糖雞蛋水。

待她将紅糖水裝好,天色已是漸黑,青茗提着食盒,怕耽誤了夜宴的時間,急匆匆的在前頭帶路。

宋鼎鼎也是一路小跑,生怕自己去晚了片刻,那蛇王就将裴名下完藥拖走了。

她走路慌張,自然沒注意腳下踩到了一條黑蛇的尾巴。

待她跑得遠了,那黑蛇在一片白霧中化作人形,看着她的背影,他冷冷的笑了起來:“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當宋鼎鼎走進設宴的宮殿時,女皇正坐在龍椅上,跟她的男寵喝交杯酒。

而玉微道君、馬澐、陸輕塵等人,也坐在賓客席間,只不過他們被打扮得像是風塵男子,手腳上都帶着鐐铐鐵鏈子,看起來略顯狼狽。

她視線落在裴名身上,正要往他身邊走,卻聽見馬澐破鑼似的公鴨嗓:“你這個賤女人,誰給你的膽子摸我屁股?”

他聲音實在太大,驚擾得女皇都聽到了聲響,女皇皺着眉頭向他看去:“怎麽回事?”

馬澐身旁的女官,理直氣壯道:“他穿這麽少,不就是讓人摸得嗎?”

他像是被激怒的野豹,脖頸上凸起道道青筋:“放你娘的狗屁!你再摸老子一下試試?!”

女皇眯起眼睛,唇邊帶上一抹危險的笑意:“她為何就摸你,而不摸別人?男人都是禍水,你生的如此風騷,便怪不得別人摸你。”

“給朕的愛卿下跪賠罪,若不然別怪朕不留情面。”說着,她已是掏出了一把□□。

衆人早已見識過女皇手中兵器的威力,玉微道君抿唇勸道:“你冷靜些。”

陸輕塵也道:“忍一時風平浪靜,不過是被摸了一下,少不了肉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女皇看着馬澐在兩人的勸說下,緩緩彎下膝去,嘴角勾起一道輕蔑的弧度。

她正要收起手中□□,卻見馬澐突然拿起桌上琉璃盞中削水果的銀刀,待女皇反應過來,他已将銀刀紮進了女官的手掌上。

随着女官響徹雲霄的哀嚎聲,女皇扣動扳機,對着馬澐的腿骨射了過去。

他當即慘叫一聲,額間倏忽冒出豆大的冷汗,捂着中彈的小腿打起了滾。

女皇還要開槍,宋鼎鼎看着地上的血泊,想起那兩個腦袋開花的男弟子,咬牙跪了下去:“這不争氣的東西是我弟弟,還請女皇陛下開恩,饒他一命。”

她跟馬澐不怎麽熟,可裴名待馬澐情同手足,若她不出聲替馬澐求饒,裴名肯定也會站出來。

她剛說過要保護裴名,又怎麽能眼睜睜的看着裴名置身于危險之中?

女皇看了宋鼎鼎一眼,見她是個女子,态度舒緩了些:“他傷了朕的愛卿,總不能這般放過他。”

雖語氣溫和,但她言辭之間,毫無商量轉圜的餘地。

宋鼎鼎瞧出來了,女皇是非要馬澐死不可。

她正有些不知所措,殿外卻傳來一道低啞有磁性的嗓音:“這還不好辦?”

衆人循着聲源看去,便見蛇王邁着從容不迫的步伐,走到了宋鼎鼎身前。

蛇王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住宋鼎鼎的下颌,勾唇笑道:“本王娶你為妻,今夜圓房之後,女皇便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也會放了……”

他俯下身去,貼在她的耳邊,猶如情人喃呢般溫柔道:“咱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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