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片小芽兒

阮芽這個名字,就是這樣的由來。

花盆裏的小樹苗在春天終于長出了一片小芽兒。

大名是阮小花起的,小名是蓬英起的,從前的阮清容沒有小名,大家都叫她容容。

蓬英說大名跟小名不能重,又聽說凡間會給身體不好的小孩起個賤名。賤名好養活。

這樣的說法也不是全無由來,在凡間,給孩子起賤名,是想讓作惡的鬼怪誤以為孩子不被大人重視,故而不會在孩子身上惡作劇,使人今天跌個跟頭,明天染個風寒。

魔域的說法是孩子六歲以前,命格太弱,大名不能告知外人,怕被人拿去推演出生辰八字,暗中施咒,所以起個小名就很有必要。

當然不管是凡間還是魔域的說法,都是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長大。

但賤名也不能太難聽,像二狗,三驢,四鴨蛋這樣是萬萬不可。

于是有了‘丫丫’這個同芽諧音,既常見又不失可愛的小名。

仙心石、月華木,連通她的神魂一起煉制,煉出來的小孩據阮小花估計,有半歲大,玉白的一團,跟她上輩子長得一模一樣。

她不喝奶,要吃土。

傀儡身跟真正打娘胎裏長出來的肉身還是不一樣,神魂與身體的契合需要時間,每天晚上小綠團團都要回到花盆裏休息。

土裏埋丹藥,澆靈泉水,蓬英慣孩子,有一次偷偷給她擠果汁,早上起來一看,招來好多螞蟻,小綠團團縮在土裏一動不動——吓暈了。

之後蓬英再也不敢給她亂喂東西。

魔域極夜來臨的前一天,阮小花帶着孩子走了。

她弄了個假身份,在九華山附近的石頭村買了一套院子,要帶着孩子搬過去住。從那一刻起,她的計劃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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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頭村,她一邊養孩子,一邊修煉,正如蓬英所說,她天生就該修魔,第一年就煉出了本命法寶——幽日鐮。

月牙狀,長柄,通體漆黑,鐮刃森白,是絕佳的殺人利器,一次能割下一大片人頭。

這世上哪有什麽本該如此,能修魔,只因她心中有了恨。

這恨,化為她修煉的炁。

蓬雲有時會給她派活,比如去殺什麽人,給某些不聽話的家夥一點教訓。

她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見人,就只能派這些活。孩子和花盆變小,揣在胸口,披上黑鬥篷,她就提着幽日鐮殺人去了。

以前想着,不能殺人,得給孩子積德。現在明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魔域多了個使黑鐮心狠手辣的女魔修,境元先生筆下少個命運多舛的俏寡婦。

世人都欺軟怕硬。

阮小花晉升為大護法,魔皇賜她府邸,怕她住不慣,蓬英全給她布置得好好的。暖爐、地衣,淺杏色的燈罩,樣樣齊全,她躺慣了的那張榻也搬過來。

蓬英坐在空空的大殿裏,聽管事說她今天要去哪哪殺人,他連忙去給她備水備飯,想着等她忙完了回來,不用等,有現成的,他都弄好了。

飯菜擺滿桌的時候,等到了她離開的消息,她不回來了。管事立在門口,小聲同他禀告,蓬英呆呆坐在屋裏頭。

飯桌上都是她愛吃的,她常說讓他別委屈自己,所以有一半也是他愛吃的。

他一點胃口也沒有。

她不準他去找她,也不準她去看孩子,他知道她怕,很聽話的,一次也沒找過。

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們越來越遠。

是否如他一早就預料的,她變強了,也走遠了。她不想回來了嗎?

喜歡上這樣一個人,實在是很難。她有過那麽多悲傷的經歷,她曾經那麽痛苦,一度不想活,走哪就想死哪。

蓬英不怪他,只能跟自己生悶氣,誰讓他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還是他太貪心了,嘗到了甜頭,就想要很多。

她明明一早就說過,她什麽也給不了他的。

就這樣苦哈哈挨到第二天,早上蓬英發現窗臺上站了一只木鳥。

鳥肚子裏是阮小花送來的禮物,一籃糖炒栗子,還有一個上次他們去仙鵲島撿的小海螺,裏面有一段傳音。

“昨天回村,從村口過,聽見有個老太婆叫她的孫女,老太婆喊‘英子,回家吃飯啦!’我猛地回頭,還以為你來了呢!哈哈,英子,希望你可以多給我一點時間,丫丫會長大的,等她長大了,我就到你身邊來,餘生很長,我們彼此為伴。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希望你喜歡,栗子是山上撿的,嘗一嘗。”

她語氣輕快,聽見她的聲音,蓬英能想象她笑起來的樣子,壞心情全都煙消雲散了。

雖然不能常常見面,可這樣的小浪漫時不時就會出現,有時候是一束花,有時候是吃的,總是會伴一段她說的話。有時候說丫丫,有時候會說村裏發生的趣事,沒有特定,她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這種方式很特別,蓬英很喜歡,他也學着做一些小孩的衣裳和玩具送過去,還有給她準備的禮物。因為要四處搜羅新鮮玩意,蓬英開始幫着姐姐做事,出門的機會變多,還能得到獎賞。

見識多了,他也明白了她的用心。

她不希望他被困住,像困在那四方的天井裏,只有低頭和擡頭。

他自責,怪自己勇氣不夠,出現得太晚,如果能早一點,別畏手畏腳的,也許她就不會遇見那些糟糕的事。

阮小花哪能不知道呢,小木鳥帶來她的話。

“你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的,你也想走出來看一看的,不然那時我們怎麽還有機會遇見,人海茫茫,這已經是天大的緣分。”

送信的木鳥也有它的含義,她希望他是自由的。

他們在一起變好。

孩子生辰定在她長出小芽兒的那一天,是驚蟄日,第二年的驚蟄,蓬英正猶豫要不要去找她,她帶着孩子回來了。

開口第一句:“這段時間,忽略你了。”

蓬英滿心歡喜,獨守空房的煩惱早就跑光光,“不忽略不忽略,你忙嘛,我知道的,還得帶孩子。”他忙前忙後端茶倒水,“我父皇也吩咐我做事的,我也有事做的,我不是閑着……”

她輕輕點頭,斂目嘆息,“不是不找你,實在是有心無力……這個孩子,傀儡身有半歲大,長到現在,也有一歲半了,還不會說話。”

阮小花把孩子抱出來,放在地衣上,她一動不動,正如仙鵲島洞中木板所言,有點‘憨’。

小娃兒呆呆坐在那,蓬英沖她招手,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伸出手,抓了兩把,然後繼續發呆。

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孩子該有的反應。

蓬英抓腦殼,“怎麽會這樣……”

他伸出手想抱抱孩子,又不太敢,小心翼翼擡頭看她一樣,阮小花無奈,“有什麽不敢的,這不也是你的孩子嗎,天天嘬你手指頭長大的。”

蓬英抿唇淺淺笑,把孩子抱在膝頭,她被喂得胖嘟嘟,粉白白,小包子似的,可愛極了。可她對外界的反應非常遲鈍,吃的遞到面前,得過半刻鐘才會伸手過來抓,抓到嘴邊,吃上兩口,就不動了,忘了嚼。

蓬英耐心喂她吃東西,喂着喂着就哭起來,眼淚無聲順着面頰淌。

“我的丫丫太可憐了,嗚嗚嗚……”

也難怪她這麽長時間不來看他。

那幾年,阮小花常帶着孩子回來,每次回來,蓬英都是默默無語兩行淚。

“我的丫丫太可憐了,嗚嗚嗚……”

直到六歲,她才能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孩子得多說話,多跟人交流,阮小花就放她在村子裏跟別的孩子玩,魔域的環境不适合她成長,她們就再也不回來了。

蓬英偷偷去看她,有時變作路邊一棵大樹,有時變成同齡的小孩跟她玩一下午。

十五六年了,小娃娃長成了大姑娘。

現在她安靜躺在悲問殿中柔軟的床榻上,沒有任何煩惱,香香睡着。

阮小花将碎掉的仙心石取出,石頭裂成三瓣,其上五色虹光熠熠閃爍,是她這麽多年辛苦攢下的充沛、濃烈的情感。

這塊石頭取出,換上新的,她是否會從一個反應慢半拍的小傻子,變成反應慢了幾十拍的大傻子呢?

蓬英坐在腳踏邊,守着榻上的丫丫,擡頭問:“有辦法嗎?能讓她不忘記嗎?”

丫丫十歲那年,仙心石已經換過一次,那時換出來的石頭不如現在這塊漂亮。人越長大,情感越豐富,石頭也壞得越快。

本來這第二塊仙心石,還能再管個兩三年,等她長到二十歲,自然損壞。

只是沒想到,丫丫居然也會喜歡人了。

“能忘記多少,記得多少,全憑她自己。”阮小花沒辦法,要是有辦法,十年前就該有了。

“這是最後一塊石頭了,這塊再壞掉,在我們想到其他辦法之前,她只能一直這樣睡下去。”阮小花将最後一塊仙心石為她裝上,彎腰親吻她的額頭,“睡美人,是不是得你的黑王子來吻醒你呀?”

蓬英守在榻邊,阮小花轉身出了大殿,往地牢去。

蘇荔被帶回了魔域,砍去四肢,剃光頭發塞進陶土罐裏,制成人彘。

她布陣設幻的本事相當厲害,阮小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為她布下了一個幻境。

在幻境中,蘇荔親手切開心愛之人的胸膛,挖出了他的心髒,再一口一口吃掉。

不止是心,五髒六腑,人身上能吃的不能吃的,統統吃下去,連血液也舔舐得一幹二淨。

之後她再切開自己的肚皮,吃下去的東西一把一把抓出來,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人形,再切開,再吃掉,周而複始。

盡管如此,仍難消她心頭之恨。

五歲的孩子,被摘去心髒,屍體賣進妖食樓,制成菜肴一盤盤擺上餐桌,與畜生何異?

無論再怎麽折磨蘇荔,阮小花都不覺得解氣。

如今的蘇荔一點價值也沒有了,那個教唆她做下這些事的黑衣人洗去了她的記憶,關于那人的細節,她攪得她神魂撕裂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這個蠢貨,被人當成驢來耍。

小清容在九華山住了一年,蘇荔想複活溫紹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麽等了那麽久才動手?

其實她一開始就不知道孩子長了一顆月華心,就算知道,或許也不忍心?沒膽子做下那樣的事。

直到那個黑衣人出現,他勸說蘇荔取心,承諾可以幫她善後,處理屍體,條件是他要分走半顆。

半顆心複活溫紹足夠了,蘇荔被說服,取心後安然過了十幾年,以為這就算結束了,誰知她帶着孩子突然出現,阮芽又住進了九華山。

就在這時,那黑衣人取走了溫紹胸膛裏的半顆心,蘇荔拿他沒辦法,只好再一次設局,把幾個孩子騙到南疆去,布陣想取丫丫的仙心石。

蘇荔竹籃打水一場空,心沒拿到,愛人死無全屍,自己被做成了人彘關在地牢裏。

阮小花想,如果有這樣一個能救活月華或丫丫的機會擺在她面前,卻是奪走別人的性命為代價,她會做嗎?

若是二十年前的她,一定做不出這樣的事。

現在呢,假如這世上有第二個阮清容,她要挖走她的心去救自己的女兒嗎?

就算真有這樣一個人,也是別人的孩子,也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她做不到,她們不是一類人。

“你沒有價值了。”站在臺階上,阮小花對下方塞在陶罐裏的蘇荔說。

她還沉浸在幻境的痛苦中,臉上遍布血淚,眼眶是兩個黑黑的大窟窿,被毒啞了嗓子,都哭都哭不出來。

看守地牢的魔使上前,“大護法,如何處置。”

“肉身丢去喂蠍子,元神可以用來煉陰旗,心腸這麽歹毒,煉出的陰旗,也一定很厲害。”

就讓她從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遠被困在陰旗裏受折磨。

銜玉在他的大鳥窩裏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施了束縛咒,渾身都動彈不得。

伺候他的小狗妖“汪汪”叫了兩聲,“醒啦醒啦!公子你終于醒啦!”

銜玉想起昏睡前在幻境裏看到的蘇荔記憶中的丫丫,五歲的小女孩,軟綿綿地倒在椅子上,大眼睛空洞洞,茫然看着前方……

他眼眶濕熱,輕輕掙紮了兩下,動不了,看向守着他的小狗妖,微張了口,太久沒說話的嗓子又幹又啞,發出嘶啞粗嘎的音節,“我幹爹呢?”

大鳥籠裏光線暗下來,蕭逢背着手,探頭進來看了一眼,又退出去,“你有什麽出息。”

銜玉不理,努力偏頭也只能看見他身上的半截紅色,“丫丫呢?丫丫去哪裏了?”

蕭逢聲音冷冷的,“你以後不許再見她了。”

“啥?”銜玉不懂,“啥意思?”

不許再見她,那就是她沒事的意思,銜玉聰明領悟到了,丫丫沒事。

他心中稍安,本來還想問問,為什麽不準他見丫丫,轉念一想,沒必要。

說不讓見就不見啊。

你算老幾?

既然丫丫沒事,那等他傷好了,再去找她。銜玉學聰明了,心裏想什麽,不能告訴別人,他憋着,他有自己的打算。

蕭逢本來還等着他頂嘴,等了好半晌,裏面也沒再傳出個動靜,他不禁感到疑惑,探頭進去,“你……?”

銜玉偏臉,“幹啥?”

蕭逢狐疑地打量他,有點看不懂他了。

“沒事。”

銜玉翻了個白眼。

肯定是丫丫娘,不準他們在一塊,覺得他沒本事,誰也打不過。

他自己也覺得丢臉,從胸口到肚子,被人劃拉那麽長一道口子,幸好丫丫睡着了沒看見。

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丫丫的娘就是跟月華坐在樹上親嘴那個女人,丫丫是月華的孩子!

怪不得呢,他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很親切很熟悉。

銜玉摸到耳垂的那尾小銀魚,看見大鳥籠頂上還挂着丫丫捆的花束,過了一冬又一春,他們分別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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