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別對我那麽好

如晨曦刺破霧霭,阮芽記憶中那張模糊的臉,以及那段朦胧的記憶都在瞬間變得清晰起來,好像從來沒有忘記過。

她視線落在院中那白衣青年身上,慢慢扇動兩下長睫,眼中迷茫散去,恢複清明,随即嘴角咧開大大的笑容,張開雙臂朝他撲過去。

“是小雪!小雪來看我啦!”

清風撲面,馨香滿懷,柳催雪穩穩接住了她,将她擁入懷中,聲音已帶了幾分酸澀哽咽,“丫丫……”

好久不見。

我們真的,好久不見。

“小雪,你怎麽變瘦了,瘦了好多。”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臉,“你的臉原來有那麽那麽大呢!”

軟乎乎的小手揪着他的下巴颌,“這裏的肉嘎嘎呢?”

她在他臉上摸來摸去,越摸越難過,“小雪受苦了,瘦了那麽多,你爹是不是不給你飯吃啊?”

蓬英手臂伸直,高高舉起,從中将二人砍開,“咳咳,男女授受不親。”

柳催雪悻悻收回控在她腰間的手,阮芽熱情介紹開,“爹,這是小雪,柳催雪,是我在九華山打工時認識的好朋友,我們關系可好啦!”

又拉着柳催雪,“小雪,這是我爹,不是親爹,是我娘給我找的後爹,對我可好了,跟親爹一樣好。”

柳催雪臉上表情十分難看,蓬英嘎嘎怪笑兩聲,“丫丫,你的朋友怎麽都不會叫人。”

阮芽小臉一板,肩膀撞他胳膊,“小雪,這是我爹,叫人呀。”

來時柳催雪設想過無數場景,想過丫丫的娘親或許不會歡迎他,想過銜玉或許已捷足先登,想過丫丫可能恢複了前世記憶,心裏埋怨他,不願意見他……

他怎麽也沒想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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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芽還在催促他,“小雪,要有禮貌,叫人呀。”

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對上她期盼的視線,柳催雪喉結滾動,有極短的一瞬,耳邊似有驚雷炸開,聽不見任何聲音。

“爹——”

蓬英擡袖捂臉,雙肩止不住地抖。

阮芽呆滞,“這是我爹,不是你爹。”

蓬英臉藏在寬袖下,不知是哭還是笑,“為父,甚慰。”

柳催雪面沉如水,目光森然。

終于笑夠了,蓬英揉揉酸脹的腮幫子,直起腰,掩唇輕咳,嚴肅道:“不過小雪啊,你還不是我們家的女婿呢,叫爹未免太早,以後還是叫我叔父吧。”

柳催雪:“……”

柳催雪這趟來,是不打算走了,蓬英問其原因,柳催雪只說,已經單方面跟清徽院斷絕關系,再也不想回去。

阮芽猶自忿忿,“你爹真的太壞了,竟然都不給你飯吃,看把孩子都餓成什麽樣了!”

她忍不住又去摸他的下巴颌,很可惜那處已經消失的三層肉嘎嘎。

蓬英打開她的手,“也行,幹脆你到魔域來吧,我父皇肯定舉雙手雙腳歡迎。”

阮芽說:“和我在一起生活吧,我們像從前那樣,我們……”話及此,她困惑地皺起了眉頭,他們從前是哪樣的來着。

蓬英連忙抓了一把花生糖塞進她手裏,“不是餓了嗎,先吃點糖墊着肚子,爹馬上給你做飯去。”

有了吃的,她果然很快忘記了剛才的事,拉着柳催雪參觀家裏的大樹、水井,菜園子。

蓬英同柳催雪私下傳音,叮囑他切不可提起銜玉,以及在南疆發生的事。

柳催雪雖不解,也暗暗記下,與阮芽交談時,旁敲側擊打聽,從她言語間推斷,她大概是忘記了銜玉。

原因也不難猜測,應是仙心石的副作用。

蓬英住在阮小花的卧房,阮芽有自己的房間,幸好東廂還剩間堆雜物的小屋,可以收拾出來給柳催雪住。

丫丫身體将将恢複,吃過飯蓬英又哄着她返屋睡覺,她拉柳催雪聊了一會兒天,實在抵不住,終于睡去。

蓬英給她蓋好被子,領着柳催雪一起去收拾東廂房,進屋反手關上門,柳催雪迫不及待問:“到底怎麽回事?”

蓬英笑得很是欠扁,“你問哪件?我的乖侄兒?”

柳催雪冷冷觑他一眼,蓬英見好就收,前因後果仔仔細細同他講了一遍。

“說來也是怪,此前我們百般試探,她記得在九華山的部分經歷,唯獨不記得你和銜玉,可今天一見到你,又什麽都想起來了。”

蓬英摸着下巴,難道她一直都在裝憨?那絕無可能,丫丫是真憨,絕不是裝的。

柳催雪不由苦笑,“大抵是……我并不怎麽重要。”

仙心石趨利避害,因為他不足以構成威脅,所以只一眼就便撥雲見日,恢複記憶。

蓬英凝眉一想,“有道理。”

她不喜歡他,所以還記得他,柳催雪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蓬英以滌塵訣清掃房間,又換上了幹淨了被褥,“既然你不想回去,就暫時在這裏住下吧,丫丫的事,等小花忙完這一陣,我們再想辦法。”

他帶着孩子出來,小花不會不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孩子一直藏在魔域是查不出兇手的,仙心石也會有自然損壞的那一天,老拘着她不是長久之計。

老法子好用就再按老法子辦,放丫丫出來釣魚,再者,她如今這幅傀儡身并不值得人費心圖謀。至少跟月華心比起來,不是什麽千萬年難得一見的至寶。

這房間裏堆的大多是丫丫小時候玩的玩具,她長大了就不玩了,蓬英舍不得丢,一邊收拾一邊絮叨,“洗洗還能用,萬一将來丫丫有了孩子,或是……”或是他跟小花……

嘻嘻,當着柳催雪的面,他沒好意思說。

這種發自內心的愉悅絕不是僞裝,柳催雪不可置信,拉住他,“你當真,跟丫丫的娘親……啊?當真?”

蓬英撿起一個布老虎,施術洗淨收入墟鼎,“你還不信?”

柳催雪只覺得天都塌了,“阮窈,那是我師叔啊!你怎麽能這樣!”

“我為什麽不能!”蓬英甩開他,“我沒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權利了嗎,都是好兄弟,我也不瞞你了,我跟小花已經好了十七八年,丫丫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們就好上了,你現在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十七八年……”柳催雪跌坐在榻上,這一句又一句,直劈了他個外焦裏嫩。

随即他又想到什麽,質問蓬英,“你那麽早就跟我師叔認識,你明明知道我跟丫丫是那種關系,你看着我心生魔障,竟一絲一毫都不向我透露?”

清徽院每年舉辦法會,蓬英都會跟着魔皇一起來參加,在清徽院小住一段時間,少則七天,多則半月,這期間蓬英都跟他待在一起。

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蓬英在柳催雪心中的分量不是一般人可比,這是他少年時唯一的朋友。

就是這個唯一的朋友,一面陪着他練劍悟道,一面背着所有人偷偷跟阮小花好上了。

蓬英理直氣壯,“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早十七八年前,小花便折劍沉河,與清徽院斷絕關系,她早就不是你的師叔了。而且我認識她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小花不喜歡你們清徽院的人,我是看你天天被你爹打,可憐你,才跟你交朋友的,你爹那人真不是個東西,我也煩死他了。”

柳催雪全身氣血翻湧,“所以你跟我交朋友,只是因為你讨厭我爹,為了跟我在一起說他的壞話?”

蓬英心虛地摸摸鼻子,“起初是這樣想的,可後來,後來我還不是拿你當好兄弟,每年生辰都給你備禮物。”

他還覺得很委屈,“小花不願再跟舊師門有任何瓜葛,我沒有因此與你絕交,已經……”

柳催雪騰地站起來,“絕交!現在就絕交!”

蓬英被他攆出門去,死扒着門檻不走,“我現在是你叔父!咱們親上加親,多好……”

不說這個還好,越說越來氣,柳催雪掰開他的手指,“砰”地關上門,再也不想理他了。

到晚飯時,柳催雪已經想通,他本來也不甚在意,一下午悶在屋子裏,只是在思考自己往後的去處。

他想到了雲游四方的張梁,想到了立志化龍的銜玉,還有蓬英讓他投效魔域的建議,丫丫也說大家可以一起生活。

人生有很多路可以走。

這裏很安靜,和他孤零零立在山坡上那間竹舍一樣安靜,卻也有迥然的喧嚣。

傍晚時人們農忙歸家,走在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孩子們追逐這打鬧,高聲尖叫;燕子歸來,在舊檐下叽叽喳喳。

完全陌生的環境,柳催雪卻沒有任何不适感,他自在怡然,感覺前所未有放松。

走一步看一步吧,柳催雪想,只要大家能一直在一起,怎麽樣都好。

中午吃得還挺清淡,到了晚上,不知阮芽怎麽跟蓬英說的,飯桌上全是肉。

阮芽不住柳催雪碗裏夾菜,全是白花花亮晶晶的大肥肉,“你爹真是的,怎麽把你餓成這個樣子,他真的太壞了!”

土碗已經堆成了一個山尖尖,柳催雪為難,“丫丫,其實……我已經恢複修為了,我可以不吃飯的。”

不等阮芽說話,蓬英先不幹了,“這頓晚飯是為了歡迎你,我專門做的,平時我們哪吃得了這麽多啊,你看,全是大肥肉,丫丫說你喜歡吃,我特地去買的。”

他辛辛苦苦做飯,誰敢不吃,馬上就叫阮小花提着幽日鐮來砍人!

“你知道這些大菜有多難做嗎?”

“你知道這個紅燒肉有多麻煩嗎?”

“你知道這個醬骨頭要炖多久嗎?”

“我一下午都在廚房裏,洗菜切肉燒火,弄得滿身都是油煙味,吃完還得收拾碗筷……”

“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嗎!!”

阮芽:“嗯嗯!就是!”

柳催雪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他好不容易才減下來啊,為了早點來見丫丫,他每天都好辛苦啊。

然而面對這真摯而充滿期盼的眼神,他只能閉着眼睛囫囵咽,“我吃……”

我吃還不行,嗚嗚嗚。

阮芽伸手去摸他的肚子,感覺硬邦邦一點也不軟和,于是她不停夾菜、不停夾菜。

她毫無預兆探手過來,在他腰腹輕按幾下,又匆匆離去,柳催雪渾身一僵,耳廓通紅。

面前這大海碗越堆越高,他實在是吃不下,忍不住握住她手腕,貼在胃部,“是這裏……我真的飽了。”

阮芽輕輕按了按,感覺這個部位确實硬硬的鼓起來了,方才作罷,“好吧。”

他松開手,低頭盯着手心出神,唇緊抿着。

蓬英靜靜觀察他們。

柳催雪喜歡丫丫,丫丫不喜歡他。

她對他好,跟他牽手、擁抱,擔心他餓着,這都不是喜歡。只是因為她好,她對身邊親近的人都是這麽好。

喜不喜歡一個人,從眼神裏就能看出來。喜歡是帶一點羞怯、茫然,不知所措,還有深深的眷戀,那眼神很複雜,卻很好分辨,尤其是丫丫這樣不懂隐藏情緒的單純性子。

就連仙心石也覺得他不能構成威脅,所以蓬英并不阻止他們來往。

晚飯後,阮芽要出門溜達消食,有柳催雪陪着,蓬英很放心。這個保镖來得很是時候,他是後爹,除了照顧她的起居,其餘時候都要保持距離,柳催雪作為朋友身份,倒是很合适。

天擦黑時,阮芽領着柳催雪沿着田埂上山,來到一片荒廢的水田。

她站在高處,往下指,“這是隔壁啞婆婆的地,啞婆婆快七十了,她有個媳婦,也是守了幾十年的活寡,兩個人身體都不好,我們今天回來的時候已經跟啞婆婆商量好了,幫她們種……明天,明天我們就來除草翻地。”

柳催雪應好,做什麽都好。

他側首看她,她穿一身粉白的紗裙,臉頰飽滿、柔軟,立在初春時節微帶着涼意的晚風裏,如随風搖曳的一枝山桃花。

他心口悶痛,想起那個倒在血泊裏的小女孩,如果沒有那些事,那現在,現在……他們大概已經成婚。

他不需要隐忍克制。

“丫丫。”稀薄夜色裏,他的聲音輕而冷。

阮芽已徑自往前走去,嘴裏嘟嘟囔囔,滿腦子都是她的種田大業,“哦!不對不對,明天我們得上鎮子裏買只大水牛,我一直想要一頭大水牛,買來犁地,可是我們家沒地,娘親也不種地,這回終于有地了,我一定要買一頭牛!”

柳催雪兩步追上她,擒住她手腕,田埂狹窄,她愕然回首,站立不穩,身子往後仰倒,柳催雪及時托住她後腰,足尖一點,飛身而起,落在平穩的山坡上。

高大的陰影籠罩了她,他俯身朝着她逼近。

清寒松柏氣息充斥鼻尖,阮芽茫然大睜着眼,在晦暗夜色裏凝着他。她好奇更多,因此也不躲避,直到面頰能感覺到溫熱的吐息。

“丫丫。”他低聲呢喃,越來越近。

她呼吸時難免将他的氣息帶入肺腑,他握住她的手在發抖,環在她腰後的手也在抖。

入夜後山裏的潮氣從腳底一點點漫上來,陰寒刺骨,她感覺雙腿發麻,這麽近的距離,讓她很別扭。

“你也冷嗎。”她嘴唇輕嚅,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他在暗沉的天光下,一瞬不瞬望着她,直望進她的眼睛裏,望進她內心深處。

半晌,沒頭沒尾問了一句,“我真的沒機會了嗎?”

“什麽?”她下意識問。

這感覺實在是很奇怪,她心底有一股抗拒的念頭,好像有誰曾在耳邊一遍遍叮囑,除了他,誰都不可以。

——不可以抱你,不可以親你,不可以像我們這樣。

他們是哪樣的?她想不起來,但肯定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

那個人又是誰?不能想,一想就頭痛。

可那人說的話如魔咒在她腦中不停回響。她兩手攥成拳,抵在他胸口,将他往外推。

他渾身緊繃着,胸膛很硬,這力道不過蚍蜉撼樹。

柳催雪一動不動,想起從前那麽多個深夜,他們躺在他身側若無旁人擁抱、接吻,黑暗中急促呼吸。

那時候他确實是沒什麽感覺。

如今回想,竟會産生一種隐秘而羞恥的快意。

他的教養使他一輩子也做不出那樣的事,他們好奇地探索,既孟浪,又真摯,是少年人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他們那麽真,那麽純。

他只是一個旁觀者,卻好像代入其中,靈魂依附在那具陌生的軀體,代替他做了一直想做卻從來不敢做的事。

此時她近在眼前,伸手可觸,他依舊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有太多的顧慮和擔憂。

她不喜歡他的,萬一吓到她了呢,她興許會因此厭惡他,再也不跟他好了,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艱難維系着某人毫不在意的體面。

心跳劇烈,呼吸急促,他的雙手卻像被套上了枷鎖,無從掙紮。

他的靈魂都被套上了枷鎖,他被無數的規矩和教條捆綁着,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釘死在鐵尺上,脊背和膝蓋從此再也不能彎曲。

他只能站着,日複一日站在高崗上。

沒有人到他的身邊來。

“你冷嗎?”他顫聲問,黑夜藏起了他的狼狽卑微。

像一句赦免,明顯感覺到她長出了一口氣,小幅度舒展身體,她小聲建議,“我們回家吧。”

“冷嗎?”他重複,雙手改握住她的肩,指骨下這具柔軟的軀體,在微微顫抖。

他的狀态很不對,遲鈍如阮芽也感覺到了,她伸手摸他的臉,觸感是冰冷光滑的。

“你怎麽了。”

她的嘴唇小小的,卻不薄削,是嘟嘟的,人中連接着飽滿的唇珠,微微翹起,他幾乎可以想象銜住那顆唇珠時,口齒間是何等的甜蜜柔軟。

他在黑夜中凝望着她,她眼中充滿了不解和擔憂,隐隐有幾分慌亂,淋雨的小鹌鹑一樣縮着脖子,一動不敢動。

他艱難抵擋,眼眶迅速泛起潮熱。

當真是有緣無分嗎,明明他們也可以很好的,他們該一直在一起的,他們也曾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他何至于此?

還是他又來晚了,又慢了一步,初到九華山時,如果她一開始遇見的人是他,現在她喜歡的人會不會也是他呢?

這滿腔的酸楚都化作仇恨,柳催雪無法自控地擁她入懷,無聲承諾——我會殺了那個人,給你報仇。

她柔軟的身體像貓咪被拉得長長,雙手高舉搭在他肩膀,他的懷抱很舒服,可這一切都讓她不自在。

“我的胸膛也是暖的。”柳催雪啞聲說。

可是春天過了,就是夏天,她更喜歡銜玉,他冬暖夏涼,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他可以沒有原則,他的原則就是她。

他們才是兩情相悅。

“小雪,你怎麽了?”她沒再推開他,努力伸手,摸到他後腦,輕輕順着,“你不高興嗎。”

她心跳平穩,呼吸清淺,對他的擔憂也不是作假,是真正出于對朋友、家人的關心。

她的冷靜使他感覺難堪。

他像一個卑劣的小賊。

柳催雪遲遲沒有松開她,直到天完全黑透,山裏、遙遠的樹林裏響起幽遠的鹧鸪聲。

她心口是暖的,雙腿卻僵硬麻木,她站不穩了,柳催雪才慢慢松開她,彎腰把她背在背上,“走吧。”

阮芽安靜趴着他背上,兩只手按在太陽穴。

她又開始頭痛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暈暈乎乎,身體好像變得很輕,漂浮起來,像在水裏,又像在天上。

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倏忽間,他的聲音随冷冷山風飄來。

“別對我那麽好。”

她許久沒有回應,或許是沒有聽清,就算聽見也未必會懂。

直到現在,他還心存僥幸,說這些沒頭沒腦讓人聽不懂的話,為自己的貪婪卑鄙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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