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黑子和黑子

“爹爹,他真的很可憐,沒有地方住,沒有飯吃,沒有人跟他玩……”

如果不是我把他收留在房間裏,給他偷飯,陪他玩的話,他真的真的真的太可憐了。

阮芽攔着蓬英不讓他過去,給銜玉投去一個‘請你好好珍惜我的’眼神。

兩個人隔着一堵圍牆眉來眼去,蓬英視線轉了幾轉,最終還是扔了掃把,摸摸她的腦袋,“吃飯吧丫丫。”

她在石桌邊坐下,牆頭上的銜玉也老實了,兩條小臂交疊,腦袋擱在上面,像一只乖乖等食的大狗狗。

他不說話,不鬧騰,蓬英也找不到理由教訓他,他總不能把圍牆砌到天上去,或是把丫丫關進屋子裏。雖是魔族,也是講道理的人,蓬英不好随便動粗,竟然一時拿他無招。

柳催雪躺在屋子裏養傷,靜靜聽着院子裏的熱鬧,昨晚他也聽到了很多。

蓬英夜裏都要跟阮小花傳音,不管那頭在做什麽,他們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動聊到睡着,萬花鏡一直通到天亮。

有時候阮小花是在殺人,鏡子裏除了她低低的說話聲,還不時傳出兩聲慘叫,以及幽日鐮揮舞時的飒飒風聲,蓬英完全不受影響,每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都要向她彙報,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大多時候都是蓬英在說,萬花鏡那頭時不時回兩句,鏡子懸浮在她身側,能映出她的樣子,蓬英看着就挪不開眼,整顆心都系在她身上,自然注意不到隔壁屋子裏的動靜。

阮芽呢,夜裏開門出去過幾次,屋子裏有幾個人說話,所有的所有,在這間不大的小院裏,柳催雪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蓬英進來給他送飯,阮芽趁機抓了個肉包子扔到院牆外,銜玉飛身用嘴叼住,逗得她哈哈大笑。

蓬英端着粥碗,一個勁兒嘆氣,柳催雪撐着身子坐起,意味深長看他一眼,蓬英莫名,“怎麽了?”

柳催雪搖頭,到底是什麽也沒說。

其實他不需要吃東西,蓬英也不需要吃,家裏只有丫丫三餐不斷。

吃飯不單是為了填飽肚子,重要的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有說有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唯有一日三餐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以平凡的煙火氣慰藉冰冷的人心。

——法術可以省去很多功夫,可要是連吃飯都省了,那活着當真沒意思。

這是阮小花的原話。

蓬英将粥碗擱在床頭矮櫃上,凝神替他探了脈,感覺他外傷基本痊愈,卻不明白為什麽人看起來還是很憔悴很虛弱,只能将一切都歸結到吃飯上。

“你肯定是吃得太少,晚飯開始出去吃吧,出去走走。”

柳催雪靠在床頭,閉了閉眼,“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為什麽不出去吃飯。”

一天三頓全是大肥肉,哪塊肥哪塊就往他碗裏夾,膩得汪心,還得面帶笑容贊不絕口。

托蓬英的福,吃大肥肉和阮清容之死并列第一,成為柳催雪內心深處最恐懼的噩夢。

蓬英開始甩鍋,“是丫丫說你太瘦,這兩天你沒出來吃飯,我都沒稱肥肉了。”

柳催雪:“所以你是故意整我?”

蓬英:“……”

柳催雪擡碗喝了口粥,蒼白的唇稍微有了點粉顏色,蓬英看着他薄削的下颌線,很好奇,“聽說你之前有三個下巴?怎麽才能長出三個下巴?”他想象不出來。

柳催雪立馬把粥碗還給他。

如今修為恢複,每日打坐可将體內多餘雜食穢氣煉化,不會長胖,但柳催雪一朝被蛇咬,已經出現心理陰影。

院子裏阮芽還在丢包子喂銜玉,蓬英出了東廂房,拉着她進堂屋,“去看看小雪吧,他還受着傷呢,都是朋友,你起碼……雨露均沾吧,怎麽這個家夥一出現,你就不管他了呢,都是好朋友呀。”

阮芽說:“那爹爹把黑子放進來好不好?這樣不就是雨露勻沾了。”

蓬英:“當我沒說。”

話雖如此,吃過午飯,阮芽還是去看望他了,她沒有忘記這個朋友,蓬英不說她也會來看他的,昨天是太高興了。

柳催雪靠在床頭發呆,阮芽推門進來,他都沒發覺。

她小步子挪到他床邊坐下,看見他頭發披散着,眉目哀愁,嘴唇蒼白,整個人充滿了一種脆弱的疏離感。

她突然很心虛,好像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低頭摳着被子邊,“小雪……”

他過了很久才出現反應,擡頭看她,幽潭般深沉的眸子微微泛起漣漪,又很快歸于沉寂,勉強彎了彎唇,算是打過招呼。

剛才還好好的,她一進屋,氣氛陡然将至冰點。他們的關系,好像一夜之間變得很遙遠。

她心不在焉,想着外面的銜玉,他會不會無聊,爹爹有沒有罵他,他吃飽了沒有,想跟他出去玩……

“你去吧,不是還要去放牛嗎。”

阮芽擡起頭,發現他正一瞬不瞬看着她,視線相觸時也沒有躲開,不知用那雙哀傷的眼睛這樣看了她多久。

“小雪,總感覺你不如以前開心了,你以前很活潑的,你還記得嗎,你會開心的大笑,會耍賴,還會發脾氣……”她苦惱地敲了敲腦袋,“總感覺你像變了一個人。”

分開這段時間,每個人身上都生出不一的變化,不能說是變好還是變壞,人總是會變的。別說幾個月,就是此刻和下一刻,變化也在瞬息之間。

他胸口漫長起伏,“可我本來,就跟他就不一樣,我從來都是一個很無趣的人。”

“不是的。”阮芽擺手,“以前的你更像原本的你,而現在的你,像戴了面具。”變瘦之後,氣質更冷,也不可愛了。

他本想問,你見過以前的我嗎?她當然是見過的,可那已經是她上輩子的事,早就不記得了。

也許他從前真是個很有趣的人吧,現在不是了。

柳催雪說:“人是會變的。”任憑我怎麽變,你也不會喜歡我,那我變成什麽樣子,有區別嗎?

他輕輕笑了兩聲,“還是你希望,我一直傻着,看着你們熱鬧,你高興的時候,就施舍我一點,不高興的時候,就推開我。丫丫,你希望我一直像從前那樣,像個傻子,是嗎?”

他忽地傾身靠近她,鉗住她手腕,氣息略急,眼尾浮起一抹薄紅,“我做不到了。”

他靠近時,身上清苦的藥味籠罩了她,“你知不知道,我們原本是有婚約的,你應該嫁給我的,我現在什麽也沒有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阮芽簡直莫名其妙,她大力掙脫開,“真見鬼了,你這樣又不是我害的,你幹嘛這樣說我,你說的那些什麽什麽嘛,亂七八糟的我根本聽不懂,我這次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沒有怪任何人,更沒有怪你。為什麽你每次都那樣看着我,像我做了什麽很對不起你的事。”

她幹脆直說了,“我不喜歡和你待在一起,就是因為你總是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很難受,我根本不懂你。”

他在逆光中靜靜看了她幾息,輕輕點頭,“是,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只有我記得。可我也不想記得,那個人為什麽不抽走我全部的記憶呢,要讓我受這樣的折磨,我被日夜不休折磨了二十年,我是活該嗎?”

她煩躁地跺腳,“那你去找那個人啊,去揍他啊!”

柳催雪松開她的手,背過身猛烈地咳嗽起來。他用盡全力壓抑自己的聲音,可越是壓抑,那聲音聽起來就越是抓心難捱,像指甲在鐵器上撓。

她在持續不斷的咳聲中醒來,愣了一會兒,探身進床帳查看,“小雪,你怎麽了。”

柳催雪側身躲着她,她抽動兩下鼻尖,聞到了血腥味。

“你走吧。”他伸手把她往外推,阮芽抓住他肩膀,她力氣很大,一下子把他翻過來,膝蓋撐在床榻上,一伸脖就看見他捂嘴的帕子上全是血。

“怎麽回事,不是外傷嗎,怎麽會……”

“不要說。”他反手捂住她的嘴,近乎哀求,“不要告訴別人,不要告訴你爹。”

他把染血的帕子揣進懷裏,手背快速擦過唇角,修長的手指上還沾着星星點點的血跡,強打起精神安慰她,“是上次,我掉下來,受的傷,不告訴你爹是怕他擔心,養養就好了,沒事的。”

頓了頓又補充,“是我自己摔下來,跟他沒關系,是我想讓你誤會,讓你讨厭他,是我,心裏髒……”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她撲上去抱住他,“對不起,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我不太明白,我不懂,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希望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些事。”

她一股腦說完,松開他跑到門口,扯着嗓子喊,“爹!快來,小雪吐血了!”

柳催雪無語一瞬,她把銜玉帶到屋裏去,他都替她瞞着蓬英,他剛才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告訴別人,她竟然轉頭就把他賣了!

這幾天柳催雪狀态極不穩定,此時更是氣血翻湧,根本控制不了情緒,指着她,手都在抖,“言而無信,見色忘友!”

蓬英正在院子裏跟牆頭上的銜玉大眼瞪小眼,阮芽沖出來丢下一去“你去看看他吧”,轉頭就跑出了家門。

跑到院牆拐角處,銜玉剛現出半片衣角,她小炮彈一樣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開始往他身上爬。

路過的鄉鄰們好奇指指點點,竊竊低笑傳來。銜玉臉一下就紅透了,背過身替她擋住那些探究的視線,“大白天的,你幹嘛呢。”

他四處看了看,抱着她找了個沒人的矮巷子鑽進去,膝蓋往上擡了一下,穩穩拖住她,“咋了?”

阮芽不說話,兩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臉埋在他胸口。

銜玉就不問了,手搭在她背上,有一下沒一下順着,繞着她的頭發玩。

好半天她才擡起頭,“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銜玉垂眼看她一陣,又擡頭看向別處,扶着她腰把她從懷裏放下來,整理被她弄皺的衣裳,像是很嫌棄她。

跟柳催雪大吵一架她沒怎麽生氣,銜玉一個表情就惹得她心中十分不快,“我問你話呢。”

他低頭撣撣袖口,“不認識。”

阮芽:“你放屁!”

銜玉唇微噘,發出婉轉的一聲“噗——”,兩眼往上一翻,攤手,“放完了。”

氣死人不償命。

阮芽鼓着臉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轉身跑了,迎頭撞上提着大掃把追過來的蓬英,她直接拉走,“別理他,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蓬英挑眉,“怎麽教訓的?”

她往前踢腿,“我踹他!”

在銜玉胸口埋了一會兒,阮芽好多了,有心情關心起別人,“小雪咋了。”

蓬英搖頭,“他把門鎖了,不讓我進去。”

她哼了一聲,想起剛才出門的時候,柳催雪罵她了。她跑到東廂房窗根底下,很不服氣想反駁他,可仔細一想,好像也沒冤枉她,于是只能作罷。

銜玉在河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等了一會兒,聽見開門的動靜,他回頭,看着阮芽牽着一只大黑牛走出來。

剛才從院裏跑出來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跟他抱那一會兒就痊愈了,現在很得意地聳了兩下肩,沖他勾着嘴角不懷好意笑。

銜玉不知道她在張狂個什麽勁,剛站起身就聽見她大聲喊:“黑子,我們走。”

他快步上前,她急忙跳開,兩手架在胸前,“你幹嘛!”

他莫名其妙,“不是你叫我過來的?”

她很賤地“啧啧”兩聲,“我叫我家牛,和你有什麽關系,少自作多情了。”

銜玉:“啥?”

阮芽大聲:“我叫我家牛,牛叫黑子,懂了沒?”

“你故意的吧!你故意給牛起名叫黑子!”

“我家黑子,黑黑的皮膚,黑黑的角,黑黑的蹄和眼睛,幹嘛?只準你叫黑子,不準人家叫黑子?”

銜玉大無語,白眼翻出天際,“你就是故意的。”

阮芽也不解釋,牽着牛大搖大擺走,“黑子,不要随便在路上拉粑粑,我們到田裏再拉哦!”

銜玉哼笑一聲,沒跟她吵,背着手配合她的步子慢慢走着,臉上也看不出生氣的樣子,像是懶得跟她計較。

壞心情已經一掃而空,阮芽樂滋滋牽着牛,一路都在喊黑子,銜玉沒搭理她。

啞婆婆家的地荒了好幾年,地裏長滿了野草,昨天蓬英抽空來拔了一道,今天再拉牛犁一道,草根刨出來燒掉就好。

阮芽犁耙都借來了,這頭剛給牛裝上,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她偏頭看去,肩頭赫然多了一只肉唧唧、綠油油的大蟲子!

“啊——”

阮芽驚聲尖叫,吓得一蹦三尺高,銜玉哈哈大笑,大青蟲被一腳踩死,她操起割草的鐮刀,銜玉拔腿就跑。

……

及至傍晚,地裏忙活的農人扛着鋤頭歸家,從啞婆婆家的田埂邊過,就看見個俊小夥光膀子背着犁耙,在地裏一步一步走,小花家的丫頭在後面揮着樹枝趕。

大水牛則窩在一邊吃草,悠閑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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