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白糖低着頭, 亦步亦趨地跟在司堯和安松的身後。

出了百花樓,她看到一輛窄小的馬車停在前方。白糖前行的腳步頓了頓……

和兩個人高馬大的男子,一起擠在那麽狹小的空間內, 這對于已如驚弓之鳥的白糖來說, 還是有些驚悸惶恐的。

這時,司堯也停下了腳步。他跟自己帶來的小厮交代了幾句, 那小厮便飛快地跑走了。

只見他轉過身來, 輕柔地對白糖道:“姑娘,事急從權。一時間也找不到大車, 還請見諒。”

白糖垂着眸子,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她踩着腳踏, 上了馬車。

一進入車廂, 白糖便坐在了最靠裏的位置。她垂着腦袋, 縮起肩膀, 恨不能讓自己和馬車融為一體。

可等了又等,直到馬車動了, 也并未見到其他人進來……

車廂外, 安松也埋着頭,生怕別人認出自己。

給一個窯姐當車夫,這要是傳出去,他安松就不用混了!可偏偏表兄堅持要自己駕車,安松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不甘心地低聲勸道:“表兄,你可是堂堂世子。這犧牲也太大了吧!我們還是讓車夫……”

“你可以下去。”司堯不為所動地道。

安松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了。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大路上, 安松見也沒人能認出他們, 便也不再躲躲藏藏。

司堯側過頭, 向車裏問道;“姑娘, 不知該如何稱呼?”

還未等裏面回應,就聽安松嚷道:“她不是叫牡丹麽?”

司堯并未理會他,又問了一遍:“姑娘,你想我如何稱呼你?”

“我叫姚四。”白糖諾諾地回道。

司堯心中震驚。在剎那間,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兒!

唐柏,白糖。司堯,姚四……

在這幻境中,糖糖和他是互換了人生?所以,糖糖是把他所遭遇的事情,都經歷了一遍麽?!

司堯自然很清楚自己遭遇過什麽。可他在失去了靈根的同時,也失去了喜怒哀樂,唯獨只能體會“疼痛”。所以,即使經歷了那樣的背板,司堯并沒覺得有多痛苦。

可現在,“唐柏”能體會正常人的情感。雖然,“唐柏”的感受總讓司堯産生一種割裂感。可一旦事情發生在白糖身上,那份割裂感便神奇的消失了……

一想到白糖經歷過那些痛苦,司堯的心便會一陣陣地抽痛起來!

司堯咬了咬牙,沉聲問道:“姑娘,你流落百花樓,可是你父親的緣故?”

車廂裏,白糖沉默了。她沒想到司堯會問自己這個,更不明白他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安松見久久無人應答,自以為是地化解尴尬道:“表兄,你問這個幹嘛呀,反正牡丹姑娘都出來了,這也不……”

“是他把我賣到那裏的。”白糖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安松的嘴巴張開了一半兒,終于還是說不下去了……

“那你的母親呢?她可是因為你,而去世的?” 司堯接着問道,“至少,你父親是這麽告訴你的。”

白糖驚愕,心中不安起來。他怎麽什麽都知道?!

安松也有些驚訝的看着司堯,表兄一向是謙謙君子,怎麽今天說話這麽直接?

他忍不住又道:“表兄,這是牡丹姑娘的傷心事兒,何必……”

“是!”白糖咬着唇瓣,恨恨地道。

呃。安松再次閉上了嘴……

聽到白糖的回答,司堯的心又沉了沉。果真如此,他所經歷的一切,糖糖都經歷了一遍!

“我不相信這種胡言亂語。”司堯斬釘截鐵地道,“姑娘,你絕對沒有害死你的母親。”

白糖怔了怔,眼淚在眼眶裏打起了轉兒。她仰起頭,不想讓它們留下來。

“姑娘,你既已出了百花樓,便和過去再無關系。”司堯建議道,“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名字,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這四個字輕輕敲打着白糖的心。向她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重新開始麽?

“姑娘,往事已矣不可追,從今以後希望你的人生中只有甜。”司堯輕柔地道,“所以,以後你就叫白糖,可好?”

“這名字也太随意了吧。”安松又忍不住說道,“好像是賣糖的一樣。若真想改名,我們也得好好……”

“我喜歡這個名字。”白糖喃喃着。

“白糖”兩個字,讓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她下意識地認同司堯的說法,覺得叫了“白糖”,人生便只會有甜了。

安松則一臉生無可戀。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在這兒根本就是多餘的!

***

馬車停在了都督府東側的角門前。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之時。本該沉寂的黑夜,被都督府東側的燈火通明,照得透亮。

車廂的簾子被掀開,白糖看到一雙漆黑又清澈的眼眸。

“到家了。”司堯微笑着道。

白糖堪堪瞧了司堯一眼,便趕緊垂下了眼眸。

她覺得眼前的男子好看得不可思議。她害怕再多看一眼,便會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白糖埋着頭,走出了車廂。

這時,兩個丫鬟打扮的姑娘迎了上來,恭敬地道:“小姐,我們來扶您吧。”

白糖怔了怔,心中莫名的泛起一股酸澀。看來傳聞并不真切。

坊間都說,世子最是勤勉刻苦的,精力全都用在了經世濟國之上。為了避免麻煩,他院裏甚至連一個女使都沒有。

可眼前的兩個女子,看起來也是七竅玲珑……

李媽媽曾經說過,這世家大族的府宅中,其實和她們百花樓是一樣的。那些所謂的“丫鬟”,大都是随時要準備着給主人暖床用的。

白糖面上不動聲色,可心裏卻再次警告自己,讓自己擺正位置!

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白糖下了馬車。

向前走了幾步,她便不着痕跡地側了側身子,使自己不再被那她們攙扶。

都是同樣的身份,白糖自覺配不起她們的伺候……

進了院門,司堯關切地道:“小心腳下。”

其實,他根本不用擔心。因為這一路過來,兩側全都是舉着火把的小厮。在光影的影響下,白糖雖看不清周遭的景色,但是前方要行的路,卻如白晝時那麽清晰。

司堯一直走在離白糖一步之遙的位置,還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眷注地看着白糖。

有幾個瞬間,白糖對上了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

眸子中倒映着火光,像是破除黑夜的一抹晨曦,引領着白糖腳下的路。

每每這時,白糖的心便跳得飛快!

這條路很長,卻又很短。轉眼間,他們便到了一方寬敞的院子內。

這一路上的陣仗,讓安松震驚地一直張大着嘴巴。

好幾次,他都想問問,他這個表哥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但是看着人家倆眉目傳情的樣子,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自找沒趣的好。恐怕就算問了,他表哥估計也不會搭理他的……

院子雖然很大,但卻光禿禿的,除了一株粗矮的老桃樹,再無其他裝飾。

“出門之前,我并未想到會遇見你。”司堯解釋着,“今日天色晚了,來不及布置。明日,我會讓他們補種些花草的。”

白糖趕緊道:“這已經很好了。”

司堯笑了笑,沒再說什麽,然後又引着白糖直接來到了主屋前。

白糖心中一沉,躊躇着不敢邁入那道門檻。

這果真是出了狼窩又入虎穴麽?白糖心中悲戚,說到底,自己就是個下賤的妓子。怎麽能逃得了用身子伺候別人的命運呢!

司堯已經走進屋子。他回過頭來,看到白糖站在門口并不進來。

他立刻反應過來,又從屋子裏退了出來。

“是我唐突了。”司堯道歉道,“這裏現在是你的居所,我也得先問問主人,才能進去啊。”

白糖詫異地擡起頭,撞上溫柔如水的眸光。

“我可以進去麽?”司堯稍稍歪了歪腦袋,誠懇地問道,“只是跟你介紹一下,馬上就出來。”

白糖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我、一個人……住在主屋?”

“對呀。”司堯點了點頭,然後示意那兩個侍女把白糖扶進屋子。

白糖沒有再遲疑,在她們的攙扶下走進了屋子。

屋子裏的陳設仍舊很簡單,只是床榻上墊着厚厚一層松軟的褥子。

“還是那個原因,我沒來得及讓他們布置,只能先把床給你鋪好了。希望你能睡個好覺。”司堯輕聲說道。

白糖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可話說了一半,她又覺得自己太放肆了,便不再說下去。

看着白糖一直戰戰兢兢的模樣,司堯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他沒說什麽,只是笑着補充道:“我怎麽知道,你喜歡睡軟床,對麽?”

白糖詫異,她覺得這世子簡直就是自己肚子裏的蟲子!

“呵呵。”司堯唇邊的笑容愈發燦爛,“我不但知道你喜歡睡軟床,還知道你現在肯定很餓了。”

說着,他拍了拍手,小厮們便端着幾碟精致的點心走了進來。

司堯接着道:“夜已深,你先墊幾口。等明日,我再讓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白糖只覺得,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議。她猶疑着,不敢坐下來……

白糖這般的小心翼翼,只讓司堯心中也更加憋悶。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自然知道,此時的糖糖早如驚弓之鳥,定然不會很快就對他放下心防。

司堯竟有些慶幸,“唐柏”能夠與別人共情。不然,若是司堯自己,此時肯定只會焦慮煩躁,不知如何是好。

“白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司堯按照“唐柏”的行為習慣,禮貌地道,“你早點兒休息。”

說着,他便退出了主屋。

安松一直等在外面。見司堯退了出來,他很是驚訝。

他以為,以自己表哥對那姑娘的喜愛,他們肯定今晚就洞房花燭了呢。

所以,一見他們進了主屋,安松便自覺地沒有跟進去。他本來打算着,等主屋攆了仆人熄了燈,他再離開的。

可誰曾想,表哥又出來了!

“表兄,你還有什麽事兒要辦啊,盡管交給我。”安松擠了擠眼睛,“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別讓人家姑娘等急了!”

司堯皺了皺眉,心中滿是不耐……

唐柏是虛幻的,這些人更是不存在。對于他們,司堯并不想多費一分一毫的功夫。

只聽他冷道:“你怎麽還不走,我也要安寝了。”

安松愣了愣,奇道:“既要安寝了,怎麽還跑出來?難不成,你要把主屋讓給她睡?!”

“與你何幹?”司堯不耐煩地反問道。

“表兄,你瘋了吧!”安松不可置信地道,“這可是你的寝殿。你讓給別人睡,回頭姨父姨母問起來,你打算怎麽交代?”

司堯停下了腳步,招來了守門的侍衛,吩咐道:“從此刻起,沒我的允準,任何人不得進來。”

侍衛們領了命,又散開了。

“多謝提醒。”司堯面無表情地道,“只是夜深已深,你也該去休息了。”

安松目瞪口呆地看着表兄一頓操作猛如虎,然後自己便被攆出了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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