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疾不徐的馬蹄聲點踏在鬧市之間,大街兩側的行人看了眼馬車上方,紛紛變了臉色往裏道走。

道上有人駕着一乘馬車。

是尋常事,無非使用者非富即貴,況且只看這馬車黑漆樸素,更多是商人或一些小官小貴的出行,京中出行車馬者也不少見。

可是,讓那好端端坐落在街角的包子鋪大娘吆喝聲瞬間消音的,是一塊迎風招搖的旗幟。

也是那個用金線勾畫出來的字。

自古皇室忌諱數不勝數,其中一條民間皆知,民間姓氏中不能和皇室同名。此為“國諱”,犯了這條戒律的會招來殺身之禍。

行人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喧嚣熱鬧的氣氛冷淡的非常迅速。

他們心知肚明的都明白要是惹到那位的不快,說不定就會像傳言那樣被責罰,雖然很多人有些好奇對安王是否和傳言一樣暴虐,但現實中誰也不敢冒着株連九族的可能性去招惹這樣一個人。

皇權至上,千百年的思想根深蒂固地紮根在這塊土地上所有階級的人。

洛寒珏從車簾的縫隙間看到百姓的神情,心中了然,偏過身目光看向靠在角落的閉目養神的那個人。

溫言察覺到有一股凝聚感在她的臉上滑動,她靜靜等待了一會兒,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力度變得更強烈,她都有些無奈了。

洛寒珏看她這麽久幹什麽?

溫言這才無奈地張開眼睛,“怎麽,你是有多無聊,是準備在本王臉上看出一朵花嗎?”

洛寒珏沒有絲毫被當事人抓包的羞恥,臉上端着那副正派的表情,居然說:

“殿下的臉自然是比臣看過的所有花都要好看的。若是有長得像殿下這樣的花朵,臣一定放在身旁,日日夜夜地侍弄,用最好的花肥,吸足日月精華。”

溫言眼皮跳了跳,不知道洛寒珏怎麽開始嘴甜起來了,可是她現在心裏卻沒有聽到甜言蜜語的好心情,溫言凝視着這個女人,這張美人臉上冷淡的神色和順暢脫口的詞組,有一股火氣上來得突兀極了,但确實燒得她心口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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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壓着氣,對洛寒珏有了新的印象。

這家夥,對調情倒是手到擒來的很。

“呵,世人都說本王兇殘至極,将軍這個說法倒是與衆不同,人比作花嬌,這麽久了,都沒想到洛将軍也能如此健談,”少女輕笑一聲,虛虛指着對洛寒珏說:“敢在本王面前這麽說的,你,也是第一人。”

“那或許是他們都瞎吧。”

說着這話的時候,洛寒珏難得笑了笑。

溫言輕啧一聲,這個老流氓是不是以為她年歲比她小上四年,就欺負她以為自己聽不出她話裏話外的調笑。在被怒火吞噬掉前的理智告訴她,她其實是在無理取鬧的遷怒,可頭腦和心髒又不是連在一起的。

溫言随心所欲到了任性的地步。

有這個脾性,溫言自己不爽了,自然不會讓惹她生氣的人好過,她現在偏要讓洛寒珏知道她闖了多大的禍,敢惹她生氣,就算是洛寒珏也不行。

女人,放下你的身段。

一向在女人面前從未發難的小王爺少見地對洛寒珏擺出一副惡顏,語氣也夾槍帶炮:“将軍,莫非是覺得本王的脾氣很好嗎?還是說你想看看本王的底線能忍你多時?”

溫言收斂起平時在洛寒珏面前偶爾的冒失,她眉梢風流寫意但一旦擺出氣勢,眼神不帶一絲溫情,氣息陰寒,旁人就能從只言片語的傳聞中窺探出一二真相了。

果然真相是真,傳言誠不欺我。

溫言不着痕跡地觀察着洛寒珏,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不知道是她的幻視了,好像洛寒珏看上去還更輕松了些。這個時候,一般人看到她早就腿軟了,以前溫言的氣勢有次顯露出來的時候,溫永寧有一周沒有到她府上叨擾。

那是段難得的清靜日子。

溫言在等洛寒珏的下一步。

直到烏發雪膚的女人面色不改開口:“自然是沒有那種想法的。臣只不過是想……”

安王挑了挑眉,在這裏停頓是什麽意思。

洛寒珏頓了頓沒有說下去,看着比她小了四歲卻是這個國家尊貴之一,她想要把溫柔潛藏入眼,可她望着那人的眼神偏偏就是要把晦澀的情誼融入那片淺色的琥珀之中。

溫言也算閱人無數。

環繞她的那些人,恐懼,嫌惡,惶恐的眼神是常态,溫言知道他們的恐懼,她這個“怪物”心狠手辣,做事絕,年紀還不大。一群老不死的,自然是最怕這種。

但洛寒珏不一樣,她從出現到現在,溫言還沒有摸清楚她接近自己的用意,這個人就像一個迷一樣,所以她在一定範圍內容忍了洛寒珏的靠近。

因為神秘,所以溫言會試探,好奇迫使她想要解開層層木盒下的秘密。

一樣,溫言對洛寒珏的興趣多數都來自那些自己奇妙的反應,她想看到木盒裏的最裏層,她剛才其實沒多少怒氣,難言的只是一瞬間冒出來的怒火,但消失的也莫名其妙的快。

溫言眼睛沒移開過前面,洛寒珏的神情依然淡定,她挑眉,其實趁此看看洛寒珏的反應也不錯,也就這麽順水推舟說下去了。

皇權之所以謂之皇權,它可不止永無止境的權謀算計,還有無上的榮耀和滔天的榮華富貴。

溫言盯着兩篇櫻色的唇瓣碰了碰,緩緩吐出幾個字。

“只是……恃寵而驕罷了。”

柳靛坐在前面恨不得自己是一顆樹木,只要紮根泥土給枝丫提供養分,那樣就什麽也聽不到了,男人小心翼翼地趕着馬車,看着在自己面前不斷搖擺的兩個油光水滑的臀部。

他突然想:要不下輩子做個馬也挺好的。

柳靛真的怕這樣下去他知道的越多,王爺就要留不住他了。

三十歲一枝花的男人長嘆一口氣,內心同僚呼救:不行啊,阿青~我快扛不住了,你在哪快回來啊~

正在趕往王府路上的柳青又打了一個噴嚏,差點從樹梢上跌落,抖了抖肩,左顧右盼了一下應該沒有人發現,自言自語道:“不會真的得風寒了吧,不行,我回去得讓柳靛給我熬點藥喝喝。”

半晌,車廂裏随意的輕哼一聲,輕易結束了剛才針鋒相對的氣氛。

洛寒珏看着半刻之前露出利刃的猛獸慢慢癱靠在靠背上,完全不見剛剛那副模樣,就像是吃飽餍足一樣蟄伏起來。清麗的眉眼流露出的笑意,可惜閉目養神的某位這次沒看到了。

她想:真好哄啊,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

百春園是有名的踏青綠地,字如其名,到了春季就會有大片綠茵和無數的鮮花綻開,風景獨秀,算是梁國一絕,而且大梁不限制有婚約的男女婚前相見,久而久之,這裏也成為很多有情人出行的踩點之一。

陽春三月,春回大地,草長莺飛,現在時候不過一月初旬,一般這個時候還沒有到踏青最好的時日。

溫言不知道洛寒珏為什麽挑這個時候去踏青,洛寒珏說是想去看看百花,溫言覺得百春園這個時節開放的花種估計還沒有自己後花園的那些多,但她也不會這般煞風景讓洛寒珏去看自己後院種的花。

溫言想既然她想去,就陪她好了,反正這幾日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不是說過了嘛,對自己人,溫言有足夠的慷慨和忍耐。

但到了實地也确實和溫言猜測不差幾分,一路走來看到的所有地表都是軟軟的鋪上一層綠芽,看着就像是剛冒出來的,但也不是什麽都沒得看的,面前就有一個橫跨的溪流,遠遠地溫言就看見了在水裏游速迅猛的一條條黑影。

一旁的石碑上寫着“曲水橋”,走過這條長橋跨過兩邊,就可以看見內景了,這也是這個方向唯一的通道,溫言觀察出這點,微不可察地磨蹭了腳下的板塊。

小溪,啧……

就待溫言踏出第一步,旁邊的女人突然扶上她的臂彎,溫言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扶持着自己,詫異地看了一眼身側的女人。

她為什麽會扶我?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一剎那,洛寒珏就看向了她,神色認真地說:“臣自小不敢涉水,殿下能扶着我過嗎?”

溫言深深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某人,率先邁開了步伐跨過石橋。

等到走下橋溫言回頭了一瞬,她就看到了一條躍出水面的錦鯉,可能有些不合時宜,但奇妙的想法還是冒了出來。她準備回去就和淺椿說,晚上吃魚,那池子裏養的也應該挺肥了。

洛寒珏走在外側,調整自己的步伐,餘光偷偷看到溫言認真地看着河裏的錦鯉,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悄然地松開手,也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波光粼粼的河面。

今天确實不是踏青最好的時候,三月份頭幾天來才是最好的時候,踏青也不過是她找了一個和人出來走動的借口罷了,不在人面前晃悠,還指望這個薄情的來找她不成。要知道以前想和溫言套近乎的同齡人,可能從王府排到将軍府。

想到以前的記憶,洛寒珏想:或許憑現在這張招人的臉可以讓人排出城外了。

小時候溫言就長得好,十歲已經可以看到未來的雛形了,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拒人千裏之外。以前除開尊卑有別,洛寒珏就知道有不少大臣的子嗣想去溫言面前露露臉,看能不能得到皇女的青睐。

以前先帝經常組織一些踏青,游船這些社交活動,溫子薄溫言兩兄妹都是最受歡迎的兩個。

溫子薄從來不會拒絕這類活動,因為社交公開化對他有益處,其實這些活動上發生的一切也是皇家官場心知肚明的潛規則,也算是先帝給他的後繼者們一個相對公開競争的機會。

溫言就不一樣了,除了實在推脫不了的場合,比如先帝指名的時候,她一般都會借口抱病在寝宮休息。

洛寒珏有一兩次被雙親帶去,遠遠地就能看到烏泱泱的一些人圍在小孩身邊,小溫言神色冷淡地回應他們的問題,那個時候還沒現在這樣讨人嫌,還是有問有答的。

洛寒珏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得到母親的點頭後,她慢慢往一個方向走去。

小溫言其實已經很煩了,她不喜歡出宮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總有些不熟悉的人莫名其妙圍在她身邊,不用看都知道他們的目的,自己只想去清靜的地方呆着,皇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溫永寧那個家夥,聽說上次翻牆出侯府又被定遠侯抓了一個正着,現在還着不着地,更靠不上。所以她才不想出來,出來也應該把淺椿捎上的。

這樣想着,面子上還是維持着人畜無害的微笑,內心的氣壓越來越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心裏長嘆一口氣,這些人還有多少話要說啊……

溫言以為要和這些人反複說這些無聊的話術磨到踏青結束,一天要被無聊的人占據。

直到——

冷冷淺淺的,但在溫言耳中卻熟悉溫柔的聲音響起。

“殿下,五皇子殿下有事找您。”

如負釋重一樣,溫言覺得自己回去可以多吃一點了。

——————

“謝謝你,姐姐。”

小溫言走在少女時期的洛寒珏身側乖巧道謝,小孩兒完全沒有了剛在外人面前的僞裝,一步一步地跟在熟悉的人身邊,淺色系的雙眼很亮,這眼神直直黏在了先前走一步的少女背影上。

也是洛寒珏盡力忽視卻逃脫失敗的範圍。

所以,發尾高束的少女壓着心裏一股氣轉身,聲音冷冰回絕道。

“殿下,這點小事不用和我道謝的。”

洛寒珏背靠着向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入眼就是一張白淨還沒消去嬰兒肥的圓臉,童稚一如往常地對她揚起了笑臉。她十六歲,自然要比只有十二歲的皇女要高出很多,矮個子的孩子站在她投射下的陰影之中仰着頭絲毫不避諱直直地看着她,可就算是這樣,陰暗的光束也沒有擋住那對澄澈琥珀散發的光亮。

陽光烘得脊背暖暖的,仿佛呼吸也融入了暖意。樣貌英氣冷然的少女卻是下意識回避了孩子看向她的眼神,自然也錯過了一雙星光逐漸熄滅的雙目。

洛寒珏轉過頭勉強從琥珀色的海底拔開自己的視線。

又是這樣,她莫名有些煩躁。

第四次了,這已經是她第四次沒能及時逃出那雙眼眸。

洛寒珏心中不解為什麽每次在這個皇女面前她引以為豪的自制力就會失效。想着想着,兀而她又想起了之前比這還要狼狽的三次經歷,也是這樣被那對漂亮的眼珠吸引。

不善言辭的少女的下颚線繃得比往日還要冷,她在懊惱又有些困惑,可她明明已經讓父親特別鍛煉過自己的自制力。

但為什麽……

晨輝的暈染下煥發出的光暈也不知在誰的心頭蕩起了漣漪。

“姐姐?”小溫言看着突然站停又轉頭不動的少女歪了歪頭,細聲細氣地問道,微軟的黑發辮成的發辮一晃一晃的。

洛寒珏這時候還遠遠沒有成年之後那樣會隐藏自己的情緒,說到底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還是沒控制住飄回的眼神,自然也控制不住盯着發辮的目光。

不說看,她都想上手摸摸了,可是,岌岌可危的理智沖住了她的腦內風暴,洛寒珏煩躁地看了周圍一圈,到處都是些稀疏的樹木,這兒不是最好的隐藏地點,随處都有人來。剛才洛寒珏為了甩掉那幾個跟在後面喋喋不休的太監和侍衛,已經繞了一個大圈子了。

她餘光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筆挺的女孩,胸腹的幅度稍微平緩了些,笑臉上的汗珠也消下去了不少。

洛寒珏都沒發覺自己蹙緊的眉間終于熨開了。

“沒事。”少女清冷好聽的聲音吹散了些許的暑氣。

小溫言看着少女又轉過身的背影,走到現在,看洛寒珏沒有停下過的腳步,抿着下唇,唇色被咬得淺白,終于提出了第一個疑問。

“我們現在是去什麽地方?”

回應溫言的只有眼前沉默的背影,當然這也算不上回應,高挑的少女只是一個勁往前走,她在後面追着而已。但對于溫言來說,少女的緘默她已經習以為常了。一周之中,洛寒珏和她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過六句,而和洛寒珏的上次相處也不過是一星期前的事情。

一周前,溫永寧的母親謝夫人照例攜子入宮,夫人和皇後如往常一樣去了皇後寝宮聊天,三個孩子留在另一間宮殿。正好那天夫子抱恙,停課幾日,所以溫子薄和溫言少見地出現在了溫永寧面前,這也是三人這個月中第一次聚在一起。

後來溫言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就被溫永寧拉出宮了,她還問過要去幹什麽事。當時溫永寧拍着胸脯說帶他們去一個好地方,然後他們兩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奶着一個半大的孩子,一路晃過宮中的層層侍衛,乘上侯府的馬車出宮了。

最後,溫言就被拉到了将軍府。

“你說的好地方就是這裏?将軍府?”溫言站在巷口皺着淺淡的小眉頭,目光從不遠處的府邸前比她大三倍的石獅子移到站在身側的少年郎身上。

“哈哈哈,沒錯,就是這裏,溫言你不是早就識字了嗎?看到沒,就那塊牌匾上的三個大字。”溫永寧發出了爽朗的笑聲,給了一個堅定的眼神。

溫言無語了,溫子薄的眼神随之而來,兄妹兩人視線交流的一瞬,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一個月沒見,還是原來的那股傻勁。

耳邊爽朗的笑聲還是沒停,溫言還是沒明白溫永寧的用意,按捺住逐漸上湧的火氣繼續問:“我知道這裏是将軍府,不過你為什麽要帶我們來這裏?”話問出後,溫永寧還是像一個傻子一樣叉腰仰天大笑。

一米五不到的小豆丁看着最近竄個頭竄得飛快的少年,她發現一月沒見少年現在又比她高了。聽着耳邊聒噪的笑聲,小溫言一邊不爽,又咬牙切齒地想:這人吃了什麽就長這麽快了,而且怎麽只長個不長腦子。

越想越氣,一怒之下,溫言在溫永寧仰天大笑時露出的腰腹毫不留情地錘了一拳。

笑聲戛然而止,世界清靜了。

“咳咳咳,阿言你這是不講武德啊……”俊氣的世子爺捂着被小孩襲擊的腰側,彎着腰喘大氣。

溫言目光冷冷地看着直咳嗽的少年,平淡地提問:“你這家夥,是不是最近做了什麽?”

“你,你猜啊——”,溫永寧看着豆丁又舉起的拳頭,話鋒一轉,求饒得很快。

“好好好,別錘了,我說,我坦白從寬,老實交代。”溫永寧知道再逗下去,不說小孩先炸毛,他更怕豆丁身後那位笑得一臉黑氣的兄長大人也要一起圍毆他了,見好就收,他堂堂一個世子又不是沒眼色。

溫永寧直起脊背扶着腰,大大咧咧地說:“就是我爹他最近有事,沒時間看我練武,就讓洛将軍帶我一段時間。”

“一個月之間洛将軍也沒把你轟出将軍府嗎?”溫言看着面前這個不着調的世子,嬉皮笑臉的勁頭倒是還要比之前還要足,“所以你今天把我和兄長帶出來是想讓我們看你練武?”

“好不容易碰面一次,你們出來逛逛不同的地方不是也挺好的?我這是為了你好啊,阿言。”溫永寧自動過濾掉小孩日常的損話,一臉莊嚴地把手搭上小孩瘦小的肩頭,“你看看你這瘦的,這天天一段時間隔一段時間就風寒的,一定要多出來走動走動,呼吸呼吸宮外的空氣啊。”

“呵。”溫言撥開肩上的雙手,溫永寧的話對半對半地聽就可以了,全信的人都是傻子。

不過……

巷口背陰的轉角,溫言擡頭看着少年逐漸變化的眉眼輪廓,只是一月不見,溫言看得出不僅僅是個頭,溫永寧确實還有很多地方變了。長相精致的女孩慢慢垂下眼簾,那雙澄澈的眼眸思考了什麽,也不為人所知。

“我們什麽時候進去?”溫子薄出聲打斷了氛圍的沉默,他指了指無人看守的大門,“這裏沒人看守,我們又該怎麽進去?”

溫言看了一眼兄長,初窺英俊的五皇子笑着回望。

“啊,沒事。你們跟我來,一般我都不從大門進去的。”

溫永寧率先走出第一步,跨過陰影的界限走進陽光中,看着兄妹兩人,他大笑。

“你們跟着我就行了。”

溫言看着陽光中咫尺之間的少年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下一刻,溫子薄拍了拍她的後背,女孩擡頭看向信任的兄長,面容英俊的少年眉眼彎彎地看着她,溫和道:“走吧。”

兄妹兩個就跟着溫永寧走了。

“這就是你說的入口?”溫言看着面前的高牆一個字一個字,口齒清晰,神态冷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沒錯,沒錯,我都是從這邊進的。”也不知道溫永寧從哪裏擡出來的幾個大木盒子,哼唧哼唧地拉到溫言面前,壘成一個臺階樣式的組合,搭完之後,呼出一口氣,“來,我之前特意藏好的,還和那個收破爛的搶了半天了,待會你用這個上去就容易多了。”

溫永寧說的兩句話,沒有一個字是無用的,飽含的巨大信息量已經讓溫言不知從何處開始指正了,可能字字珠玑就是為溫永寧打造的。

盯着少年頗為自豪的笑容,溫言知道溫永寧是真的覺得他的行為沒有什麽問題,瞬間一股無力的辛酸湧上瘦小的胸腔,生活本來就很疲憊了,天天要防着溫子瀾那個瘋子,可溫言萬萬沒想到,最終讓她破防的居然是溫永寧。

女孩後悔了,剛剛肯定是她眼瞎了,不然她怎麽會想溫永寧這個家夥終于變得靠譜了一點了。

“你大門不走,讓我和兄長翻……牆進去?”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溫言勉強維持住自己的冷靜和體統,“這裏是将軍府,宮裏或許你可以亂竄,但若是讓将軍府中的人看到有人翻牆進來,被發現的話我們怎麽辦?”

“啊,沒事的。我一直都是這樣翻牆的,洛将軍不在意的。”說完還怕了拍木盒,溫言清晰地聽見着木盒發出的吱呀聲,被溫永寧這麽一拍,不知道多久存下來的灰塵都被抖落下來了。

溫言眼瞅着溫永寧自然地收回手,接着一臉自豪地和她說,“阿言,看,多堅實牢靠的木箱子,不愧是我花了大力氣,艱辛萬險地才拿下的勝利品。”

确實長進了不少,關于厚臉皮這塊。

“你?!”

溫言還沒說出下一句話,一股離心力讓她離開了地面。下一刻她就站在了溫永寧剛搭建好的木箱子上。

“……”

溫永寧往下利索一跳,回過頭看她,“別怕,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你試一次,沒事,有我兩在下面接着呢,哥哥不會讓你受傷的。”溫永寧口中快樂的語調,眉飛色舞的樣子像極了一只偷油成功了的黃毛大狐貍,後面要是有條尾巴估計賺轉得比宮裏養的那幾條獵犬還要快。

溫言直直地站在木箱上,看着滿面笑容的犬科少年,當事人立刻後悔了,別問,問就是溫言後悔剛才沒往更脆弱的地方加點力。溫永寧的親身力行讓小殿下定下了一個人生目标,等她下來之後,她要錘爆溫永寧的腰子。

可惜的是她現在還做不到。女孩收回眼神,緩緩靠在後面陰涼的牆面,些許的涼意透過衣裳放大了劇烈的心跳。

“咚,咚,咚——”

身體從裏而外升起的一種感覺,微妙得讓溫言繃緊了手指,雙腿隐藏在衣物下,幸好衣袍寬大,無人可以看見她微小的顫抖。熾熱的情緒已經退卻了,溫言沒有第二次往下看的勇氣。女孩的脊背往後貼,這堵高牆是她現在最後的依靠。

就連溫子薄也不知道的一個秘密,溫言她天生對高處有很強的抗拒感和恐懼。

就連溫言一開始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溫子瀾他把自己推到高閣中,那個空間只能塞得住一個半大不小的成人,牆面的地方是镂空的窗雕,那時還是冬天,細密的寒風裹挾着雨雪能覆蓋掉任何一處,一個六歲的孩子如果沒有被發現,那只有一種結局等着她。

溫言雖然年歲小,但她知道自救。

她想大聲呼喊,讓人聽見來救她,但她挪到窗邊的那一刻,無意間往下看的第一眼,溫言感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恐懼,這裏太高了,高到她看不到地面,高到她以為能碰到廖薄的雲霧。溫言看到了白色,也只能看到白色,哪裏都是白雪,皚皚的白雪像是要把她的靈魂凍結一樣。溫言發現更不妙的是,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比吹在她身上的刺骨冷風還要讓她害怕。

後來,她被人找到,先帝發了很大一頓脾氣之後息事寧人。溫言燒了半個月,也是那次體弱的身體更加受不了冷。

就算這樣,到現在為止溫言也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她畏高。

所以,現在也是如此,她想只不過是翻一個有三個溫永寧高的牆而已,對她來說,綽綽有餘。

屏蔽掉溫永寧下面的加油聲,只能讓她火氣更大,溫言吐出一口郁氣,轉過身,頭上最高的位置和她現在站的高度差不了多少,伸個手就能扒住上面的瓦片。

溫言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腳下用力把自己頂了上去。

“哦!不錯啊,加油,待會兒落地的時候小心點腳下。”

溫永寧提醒了一句,溫子薄站在下面,看着最上面的女孩,微微蹙眉。

是他看錯了嗎?剛剛阿言臉上的那個表情。

溫言沒管下面大吵大鬧的某個人,她只能一點點挪動着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壓在磚瓦上,只不過這一個動作,錦繡衣服上沾染上的灰色越來越多,她也慢慢壓不住越發加快的心跳聲。溫言想都不用想,自己現在一定是一副狼狽至極的樣子。

咬着牙撐起自己,溫言暗罵道:這個混蛋……

确實混蛋老天爺就是為了讓溫言記住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好巧不巧溫言腳下的一塊磚瓦突然裂開了,像是連鎖反應,連接在一齊的瓦片也一樣裂開了,等溫言注意到事情不妙的時候,她已經失重了。

什麽,怎麽會……

下落的那一刻,溫言看到了萬裏無雲的藍天,柔軟的微風拂過她的全身,世間萬物在她的眼眸中放慢了腳步,就像時間解開了鎖。女孩看到了一只白鴿直直飛過她的頭頂,自由翺翔的飛鳥,只不過扇動了一下翅膀就沒入了雲中,可溫言覺得它是飛去了自由的國度。

在護着頭迎接最後沖擊的最後一秒,女孩在想,她要是有一對翅膀就好了。

白色的羽毛徹底消失在蔚藍天空的最後一秒,琥珀色的眼底失去了一切。

但……

“你沒事吧?”

飛鳥回到了囚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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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