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短暫的風波過去之後,次日再相遇時候,梁人這邊看着這些年的死對頭,眼神已經有些不對了。
至于改變了什麽,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在後來的幾次獵品珍數之中,再也沒有為了所屬權有過異議。
不過三日,兩派人馬都快把山谷裏可動的抓了一個精光了。
可還沒到該有的期限,時常就有半夜瞎鬧騰着要去別處看看的,就是些想讓自己換個口味飽肚子的南蠻人。
溫言遙遙瞥見以車馬為單位一輛輛往廚子手上送,她舌尖也有些發澀了。
第四日的清晨,沒出一個時辰,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南蠻那邊催促着要比試比試角鬥,弓馬騎術這些什麽都可以,淺椿過來彙報的時候,溫言知道這些精力旺盛的家夥還是坐不住了。
“剛才奴婢從外面過來,一群人圍在弓場,看上去熱鬧極了。”淺椿确實有些興奮,聲調比往日都要高揚些,溫言看她的笑容就知道估計是挺有看頭的精彩。
少女嘴角勾了勾。
“下午的定食不用送來了,我午後出去走走,這些天吃得太膩了,總憋在裏面也太無趣了些。”
座前有一株盆栽,說話間溫言的目光沒有移開過別處,她拿着剪子在衡量哪處多了些,做這種活總是要精細的專注。
話音剛落,淺椿腦裏已經列好了殿下出行的清單了。
溫言抽空看了自家侍女突然板正嚴肅的臉色,大抵知道她腦裏想些什麽了,有些無奈。
“不用那麽麻煩,直接準備一匹馬就好了,我不走遠,就附近走走。”
待侍女出帷幔的轉身的最後一步,有人又一次開口。
淺椿有些期待地等着溫言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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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是誰在場上?”溫言手指間有翠綠的細碎剝落,她神色自若,至少淺椿沒能看出異樣。
衷心希望和好的女性心略沉了沉,有些謹慎開口:
“對面出場的是使團的首領,我們這邊出場的是,”
“洛将軍。”
一枝細條被剪落,溫言放下手上的剪子,她擡眼,眸中的情緒仍舊是淺椿捉摸不透的情緒。
少女笑着,她說。
“待會繼續去看吧。”
“說不定是難得一見的切磋呢。”
侍女順從地走出帷幔,這一次她的身後沒有聲音叫住她了。
今天是個晴天。
風也正好,對于弓箭的準星和風向都是最好的。
弓靶場邊的一圈圍觀者凝神屏息看着場上彎弓搭箭的兩人。
待其中一人手中的箭羽如鷹隼般離去,在場人随着破空聲看向三十米外的箭靶,只沉默一瞬,熱烈的歡呼從南蠻人口中脫出。
正中靶心。
阿魯達呼出一口氣,放下手上的重弓,他沒有理睬族人的喜悅,挑釁的眼神直指邊側的女人。
“怎麽樣?”男人毫不掩飾張狂的笑聲,“這個重量的□□,如果你不行的話,我可以給你換一把輕弓,不過再輕巧的,我這兒可就沒有了。或者你用手投,說不定還能挨上個半邊靶。”
“畢竟你是一個女人。”
被嬉笑着的對象,洛寒珏密又長的眼睫輕顫,她的視線落在手上的粗藤纏繞的彎弓上,她颠着弓把,像是在稱量斤數,比起男人粗砺的長指,女人的手纖細白皙,這會兒倒像是不沾陽春水的金貴。
洛寒珏低垂着發絲,輕輕拂過勒人的筋弦,撥動出沉悶的聲響。
在一片敵視中,她不為所動。
周圍多數是粗曠的男聲,梁人這邊冷目直怼,唯有埋藏在人群中的少數南蠻人不贊同地看着還在大放厥詞的王子,也同樣隐晦地看向了那個挺直如松的背影。
還是一如當年既往模樣。
安雅扶着額頭,嘆氣:“這個傻瓜大哥。”
她是真的無奈,臨走前父王和祭師不都囑咐過要小心行事了,在別人家的地盤上,還敢這樣不收斂,是真的不怕都被扣下來當質子嗎。
女孩看向場上的男人,眼裏難言擔憂,阿魯達到底清不清楚他現在這個狀态很危險了。
阿魯達當然不清楚自家小妹的良苦用心,他所有的神智都放在了眼前這個女人身上。
但洛寒珏的冷淡又讓他焦躁起來。
他的瞳孔其實已經聚焦得不正常了,眼角的血絲隐現,蓬勃的生氣全然鼓動着這個男人的情緒。
他過于緊張興奮了。
待洛寒珏手上所有的聲響消弭于空,她搭箭,拉弓,離弦。
過程輕松明了,旁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時,怔然的破空聲已經從天而降。
這一根完整地切開了上一根靶心中央的木箭,旁人湊近了去看,入木三分的力度死死把上一根标中紅點的殘餘的箭簇也一齊釘在了裏面。
地上落下被切成對半的硬質木芯。
有些人詫異萬分,他們看着地上的殘骸,那可是完全用極寒之地最堅硬的幾寸木料,尖端也是用上了頂好的寒鐵,只有部落的勇者才有的獎賞。
就被一個女人這樣輕松的切掉了?
這群和阿魯達一樣沒有被那柄冷槍橫掃過的年輕人,第一次對于部落長老裏口中隐晦相傳的敵人有了代入。
回過神來,冷卻下來的有些明白人已經冒出了冷汗。
女人緩緩收弦,被拉成弦月的重弓在洛寒珏的手裏仿佛沒有阻力一般,一個眨眼拉開放弦的動作就完全了。
洛寒珏的呼吸沒有變過一瞬。
是阿魯達也沒能展現出的威力。
人群有些躁動。
真當洛寒珏的威名實時展現在了阿魯達眼前,這個錯失經歷戰場血火的年輕男人,他死死盯着那個逐漸遠去的淡漠身影,直到那抹青衣消失在綠野間。
從頭至尾,洛寒珏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淡然的上場,又在一片喧鬧中離去。
等到安雅走近,伸手試圖讓這個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的男人清醒。
阿魯達轉過身,大笑揉着女孩的頭,鷹目裏不見任何陰霾,他看向蔚藍的晴空。
“不錯,看來那些家夥被打成孫子,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大哥,你這麽說自家人,不好吧。”
女孩夾着些重音,畢竟他們才是被打得節節敗退的戰敗者。
男人仿佛沒有琢磨透小公主的好意。
“哼,怕什麽。難不成他們還有臉提這些事。剛才起哄高興,怎麽就沒想起自己被打得屁股尿流的憋屈樣。”
明明放了狂言妄語又被當衆打了臉,阿魯達卻一臉燦爛,他又一次看向早已不見對手的空位,低低地笑着。
溫言收回眼神,響鼻熱烘烘的生物在旁邊湊近了,她安撫似的順毛。踩着馬镫,少女上馬矯健流暢,漂亮的動作比之熟練的戰士也過猶不及。
完全看不出是個病秧子的安王,拉着手中的馬繩,用力夾了馬腹,萬裏挑一的好馬消失在了邊線上。
疾駛的駿馬裹夾着風,溫言眯起眼,她享受這種暢快的感覺。
她策馬了半日,又是漫無目的地走哪到哪,完全是由着馬的性子,不知不覺離着營地已經很遠了。
夕陽的餘晖灑落在河邊的波粼上,白日的餘溫也散得快,已經有了些野外露地的寒意了。
溫言坐在河岸邊的草地上,也不顧精細的衣物被濕漉的水汽弄髒,她擲着手裏的圓石片,就是随手一摸就拿起的玩意兒,一朵朵水面點起的花升起又落下。
她試了很多次了,但也沒能投到第五朵。
不算洩氣,正因為旁人不在,溫言才少有的嘗試起打水漂。
她看着漸漸消失的波痕,漂亮的臉上有着興致盎然的趣味。
溫言往旁邊一探,指尖只有雜草刺軟的觸感,她才偏過頭發現周邊的石塊已經被她全部扔掉全空了。
但可用的石片,是還有的,掌心些許粗粝的摩擦感引得她曲頸看。
只不過手上的這個是最後一枚了。
扔嗎?
眼眸中流光溢彩,溫言摸索着手心中倒扣的邊緣,斜陽的暖輝恰好印在少女的側顏上,勾着出色的眉眼。
這一刻溫言難得少見的靜谧感太有迷惑性了,迷路在樹林裏的人放輕了腳步,打好的腹稿也被慢慢憋回了口中。
迷路的女孩站停腳步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個背影。
安雅有些恍然,原來說的都是真的。
中原的美人是真的一個比一個好看。
那個洛寒珏是如此,現在這個也是。
溫言從河岸邊站起來,為了方便這幾天的外出的可能性,她特地換了套容易策馬的便服。最大的不同就是擡手的那一刻,溫言不用再撩束起寬大飄然的袍袖了。
她面朝着湖面,那裏更深的地方已經有很多次的失敗下沉了。
這一塊也會步後塵嗎?
沒有躊躇,石質的堅硬完全脫手前,她聽見有人在說。
“這樣會落下去的。”
眼見溫言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安雅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硬生生拉高了音量。她又重複了一遍,“會掉得很快的。”
脫口出後,她有些懊惱,本意是想給人提醒的。但她這樣突然會不會不好。
會讓人心動的眉眼眼神凝着,完全沒有被她驚擾倒的錯愕。
一聲細微的落水聲,确實如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所說的,溫言手上的最後一枚也沒能到達最開始的目标。
五朵浪花,看來是今天看不到了。
她有些可惜。
收手後,溫言估摸着馬匹也放養到了吃飽的地步了,她摸出一個哨子,哨笛的孔洞轉出一聲婉轉的調音。
綠茵的山野間,風聲又起。
收起口哨,溫言環臂在胸口前,她未對任何發一言。
全程,溫言熟視無睹,完全沒有被突兀出現的外來者看到一次失敗的惱羞成怒,也沒有任何安雅想象中的試探交流。
她閉着眼,仿佛這偌大的河岸邊只有她一個人。
作為被忽視得徹底的主角,安雅也是個奇怪的。
尤其是話多這一塊。
“你剛才扔了多少次啊?怎麽不繼續了。我可會打水漂了,你剛才打的姿勢不對,要是手再放下來一點,肯定水花可以更多。”
說着說着,安雅就開始往周邊草裏尋找,這個興沖沖的樣子就像是要給人現場演示一番自己的作為。
她出現在溫言視線裏的幾息之內,本該尴尬的僵局就沒有出現過,靈動的聲音不算煩人,年輕女孩的清脆和美麗總是不招人厭煩的。
但喋喋不絕的百靈鳥也是非常人能長時間忍受的。
話密,三兩句裏就出現了一個問句,語氣保持着永遠向上蓬勃的熱情,詞尾的每一個語調都在往上揚。
這是安王給這個南蠻公主下的淺薄印象。
馬還是沒來,耳邊的風也沒停,溫言才睜開眼看着這個繞在她身邊話不停的女孩。
入眼就是一張乖巧的笑臉回應着她,杏眼模子的眼型圓美,瞳孔大而明亮,和那天一樣穿着紅衣,溫言的視線落在裙擺的邊角。
樣板和那日全然無兩樣,應該是專門配置的服飾,倒是這件有的不一樣的細工和花邊,是女孩會有的小動作。
溫言心裏了然。
眼前人依舊沒有停下歡快的敘說,溫言開口紮心了。
“你最好早點回去。不然那些家夥又發瘋的話,就不會那麽容易擺平了。”說這些話的時候,溫言冷着情緒,看見眼前女孩平靜下來的端莊,倒是有了幾分敵人面前該有的冷淡距離了。
也不傻,腦子轉的還算快。
突然冷清下來,一切感官都會被放大。
溫言終于聽見了馬蹄聲。
安雅似乎耳力也不錯,她偏側了些肩頭,清脆的珠玉聲扣聲連起。
細細顫顫的,和弓弦聲量是差不多的大小。
她口唇嚅動着,沒有再說些什麽了。
這點沉默下,駿馬已經來到了溫言的身旁。
馬匹的影子完全地罩住了這個小公主。
溫言看她,安雅的個子是溫言所見的女性中最嬌小的了。她突然明白了上次系統的提醒。
那麽大個樹樁後面,藏着一個小不點自然是綽綽有餘。
馬靠得近,響鼻也近在咫尺。它親人,也靈性,探頭剛想往人群這邊看,安雅就往後退了一步,她明亮的眼睛依舊那般,只是多了些局促。
溫言沒錯過這一點。
本就個子小,在萬裏挑一的高頭大馬前更顯得如此,但這個反差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孩子了,還是那種會特意偷跑出來闖江湖的單純傻瓜了。
溫言斂下眼,緩和了些心緒。
她擡手,正準備給人遙遙指了個方向。
突然,系統的警告響起。
溫言順着那聲警告,盡力往旁滾去,錯開向下砸倒的重量軀殼。
随着女孩的呼喊聲響徹,滾熱的馬血劃過夕陽的餘熱,綠翠被染色,嘶啞凄厲的馬吼驚擾到了樹林的鳥類,天穹看着這混亂不堪的一幕。
遙遙的山頭,一個男人陰鸷的目光鎖定在那點紅色上,他手上的弓弦厲聲飛出。
是第二箭了。
正好是溫言倒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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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