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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時候終于回暖了,街上也熱鬧了。
華初就在下周了,尋路過去的每戶人家臉上都帶上了點喜意,舊去新來,對于國的盛衰,還是他們最了解。
特別是今年對于梁人還是特殊的一年,沒有大旱大澇,莊稼收成都足夠一年還有富餘,新皇逐漸減緩苛捐雜稅,還大力推行新政,幾年的苦仗也終于打完了。
更不用說,各地的番郡使官還為了之後的祖祭早早就彙聚在了都城的驿館了。
路過四通八達的市坊門口,是連路過的旅人都會往裏邊探頭看一眼的熱鬧。
烙餅的穆大狼就特別開心,早早就收了攤,和家裏的妻子打了招呼,拎着酒壺就哼着小曲去隔壁找老友下棋去了。
穆大爺還沒走幾步,就聞到隔壁小院裏飄出的甜膩的糖漿味,肚子的饞蟲咕嘟了一下,看見大門敞開着,左腳剛跨進去就朝着院子裏大喊:“老曲,你隔裏面弄啥呢,咋這麽香?你個小子別不是背着我吃油水吧?”
“你聲音小點,門敞開的,你這嗓門是怕別人不知道你穆爺的威名嗎。”裏院走出一個目光冷凝的男人,明明身上只是一套簡單的灰色短褂,手裏還拿着一個長柄杓,但這個男人的氣勢看上去就像是披肩帶甲的戰士一樣。
曲世澤對着穆大爺揮舞幾下手裏的長勺,“大老遠就聽到聲了,這個點我不在熬糖還能做什麽。”
曲世澤掃了一眼老穆臉上的紅暈,和他手裏的葫蘆。
臉色依舊淡定。
但穆大狼和這人一個戰壕裏呆了多少年,自小就是光着屁股滾泥巴的交情,哪又能看不出老友是在煩他沒規沒矩了。
“行,你先別說話。”
穆爺一下就阻止了話頭,他拎起酒葫蘆又是對吹了一口,那副豪飲的樣子看得曲世澤直皺眉。
穆大狼一口辛辣氣吐出,“我家那小子還在營地當班呢,今天沒啥生意,收了攤就奔你這過來了。”
曲世澤嫌棄的挪了站位,他警告這個醉鬼。
“待會不要又喝得爛醉,敢吐在我家裏就別想再踏入這個門了。”
又繞開他一身的酒氣走到門邊把門把拴上了,轉身往裏一邊走邊說,“給我正經點,阿曉在家裏。”
眼神還帶渾濁的穆大狼一下子就精神了,大掌拍上曲世澤的肩膀,笑着:“阿曉回來咋不早過來和我說,我今早的攤都可以收了。唉,老曲。這人家可不是你一個人養大的閨女,你這事做得可不厚道了。”
曲世澤看着這個四十幾的老家夥還像個小孩一樣朝院裏探頭探腦,拍掉肩上的手,斜人一眼。
“你別老毛糙的,多大的人了,”看到人終于安分點,曲世澤握着手裏的銅勺,剛才煉糖的餘溫還留在手裏,颠了颠勺繼續說道:“陸家那邊出事了,我就把阿曉接回來了。”
“啥子東西,不會是陸家虧待了阿曉吧!”健碩的男人濃眉一挑,虎目瞪大緊緊盯着曲世澤的表情。
曲世澤點點頭,他一看這頭老狼到處找家夥的表情,就知道這家夥又是死性子不改,穆大狼這又是要鬧出點大動靜了。
穆大狼嘴上罵着:“我就知道陸家不是什麽好東西,特麽的他們敢對咱們閨女做什麽,老子就把他們酒坊的牌子插在他們祖墳上,讓他們看看什麽叫冒青煙。”
就當穆大狼真的要邁出那道大門的時候,曲世澤掀了掀眼皮,“你話都沒聽完,就準備掀了別人家祖墳,積點德吧。”
“嗷?那你是啥個意思嘛。”
曲世澤看着勺上僵硬的糖塊,淡淡說:“是陸明德冒犯了世子被抓到暗牢去了。”
穆大狼聽完,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庭院中心的男人,把門合上了。
他皺着眉問道:“那個混小子到底怎麽回事?”
“是我以前的部下告訴我的,說是當場想對孩童行兇,撞上世子爺了。”曲世澤淡淡地描述了一遍大致經過,從頭到尾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就像口裏的“陸明德”跟他沒有一點關系一樣。
“哈哈哈,這不就是天道好輪回嗎!”說着說着,穆大狼大笑幾聲,又仰面灌了一口酒,“那個小白臉我早就看不慣了,當初我就不同意陸家的這門親事,可你非要守着死人留下的約定,你說你……”
“穆小狗,別說了。”
曲世澤淡然的神色一變,蹙眉看向好友,“我說了白天你別喝那麽多酒,你醉了。”
“嘿,說好的別叫那個名字,你這老家夥胳膊肘向外拐的,難不成還想和我比劃比劃不成。”
穆大狼放下酒葫蘆,握住雙腕,筋骨一陣暴起,擺出招式,仔細看看,其實就會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神清明得可怕,才會知道這人根本就沒醉。
曲世澤耍了一個劍花,對,用手裏那個長勺,沉靜的眼神慢慢暗沉下來。
兩個退下戰場好幾年的好手對峙着,氣氛逐漸沉重壓抑起來,風雲湧動就差一觸即發的引炸點了。
穆大狼的長拳如鞭就要直搗寸勁之時,一個嬌俏的女聲破開了凝重的氣氛和兩個大男人昂揚的戰意。
“你倆幹嘛呢?我一回來就是來看你們兩個人打架的不是?”
穆大狼這時候見着還真就像極了被踩了尾巴的穆小狗一樣,猛一拍額頭,咧出一個能讓嘴部肌肉抽搐的笑容,他一把攬過曲世澤的肩膀,大力地拍了幾下。
“哈哈哈,說啥子呢,阿曉你這丫頭看錯了吧,我和你爹可好了,我兩剛剛就是在抓蝴蝶,”長相威武的男人試圖瞪大眼睛讓自己看上去更真誠一點,事與願違,他這幅樣子能把他三歲的小孫子都給吓哭了。
曲世澤被掠了一個踉跄,還沒等他掙紮開,就聽到一連串說話不打草稿的說辭,額角一跳一跳的,這個穆小狗每次到了這個時候比誰都要機靈。
可面前的少女像是真信了的,靈動的雙目在曲世澤和穆大狼中間轉了一轉,突然雙手一拍,急急地對曲世澤說:“爹,快去看看鍋上的糖,好像快焦了。”
曲世澤手肘用力錘着身邊的腰側,無視了一聲悶哼,上前安撫了一下自己閨女頭上亂翹的小雜毛,給了身後男人一個眼神,和女孩一起走進去。
穆大狼知道這算是過關了,哼唧哼唧地撿起扔在地上的酒葫蘆,心疼地吹了吹葫蘆上的灰塵,也邁步一起走入內院中。
晚上,三人坐在開放的後院,吃着熱乎的炒菜,高天海闊地聊着,從東西南北到街頭隔壁那家大黃狗生了多少崽子。
雖然基本都是穆大狼一個人的聲音霸占着小院裏的空間,偶爾聽到曲世澤的“嗯”,“是”,“然後呢”,“阿曉吃這個”。
但穆大狼依舊熱情不減,對他來說,家裏妻子不喜歡他話痨的樣子,傍晚就會去妯娌家串串門,幾十年的親戚都住在一塊,街坊鄰居的也都相熟,有什麽事都會互相幫個忙。
家裏沒啥好操心的,兒子和兒媳都住在專門的軍屬區,他兒子和他一樣都佳偶早成的,現在這個歲數他就有了個三歲的小孫子,平時兒媳婦也不讓他們帶孩子,日子甚是清閑。
所以,穆大狼平日的日子就是出出攤,逗逗狗,去武館打幾圈,回來和老朋友聊些家長裏短的。
吃完幾粒花生,男人又是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曲世澤給他倒了一杯清茶遞給他,穆大狼咕咚咕咚就喝下去了。
看來也是講得渴了。
吃完飯,兩個男人收拾完雜亂的餐桌和食物殘渣,曲世澤把女孩送進屋裏,回到後院,就看到吃飽喝足的男人像極了他家那條曬太陽的老狗一樣,惬意地晃着躺椅,轉個身的功夫又開始喝上了。
不過,這次他沒有再勸告,拉過一個馬紮,坐在一旁,也倒了半碗酒,曲世澤默默地喝了起來。
躺椅晃悠晃悠,發出吱呀吱呀的動響:“眼瞅着馬上就要過年了,今年孩子們都在,你個做長輩的不表示表示?”
曲世澤咽下一口爽冽的酒液,“小瑞的周歲禮我準備好了已經。”
穆大狼摸着下巴的胡須嘿嘿笑了兩聲。
笑完之後,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很久之後,穆大狼懶散的聲音響起:“你準備怎麽做?”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曲世澤知道老友這句話的意思,放下碗望着天上皎潔的白月,淡淡地說着:“我不會同意婚約的。”
“哦呀,”躺椅微微的吱呀聲一下子變重了,穆大狼支起身湊過頭,看着身側依舊面相年輕,看上去完全沒被時間這把鍘刀挫折過的老友,壓低了嗓音,“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穆大狼狐疑地掃視了一圈,“你沒騙我吧,之前我勸了你多少次,都沒說動你個老頑固。”
看着老友面色無常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拿起酒壺往人碗裏斟滿,揚起笑臉樂呵地倒酒:“那也不錯,你早就該這樣做了。老子早就說過陸家不是個好相處的,那個陸家小崽子我有幾次擺攤還見過,一幅弱雞樣。”說着,不屑地唾了一口。
曲世澤古井無波的眼神看着倒映在碗裏的圓月,晃晃酒杯,波痕微動,圓月就被打散了。
“大狼。”
“咋?”
“出事的不只有陸明德一個人。”曲世澤頓了頓。
穆大爺縮回腦袋,閉着眼翹着腿,哼唧哼唧地哼着小調,“嗯~還有哪個小倒黴蛋子啊,說出來讓大爺我好好樂一下。”
“還有龐子意。”
悠閑的曲調兀然拉閘,春間的夜晚只有微鳴的蛙鳴。
穆大狼站起身,只問了一句:“你是說的哪個龐?”
冷然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是龐勇義的龐。”
良久,健碩的男人留下話:“行,知道了,我先回去做飯去了。”
曲世澤沒有去看走遠的背影,呼出一口酒氣,收起馬紮,轉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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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配角過渡,下一章是甜蜜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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