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拐過一個小彎,就看到盧佩儀已經臉色蒼白,鬓發散亂,滿面驚慌地張開着雙臂胡亂舞招着劃拍水面。起起浮浮間碧色鑲金邊繡折枝紅花綠葉的浮光錦衣衫闊裙在水裏飄鼓開一大片,如一張撐開的織花錦傘,看起來畫面很有些唯美。

岸上的賈金蘭已經不見蹤影。明玫學着唐玉瑭的樣子用着驚慌的腔調沖着盧佩儀叫道:“姐姐別慌,我來救你了。”

其實情形沒有多兇險,只是盧佩儀驚慌之下,想不起站直身就是了,只拼命拍水劃水,雖然腳尖偶有着底,只是水底泥滑,加上她自己撲騰起來的浪來回沖打着,讓她自己也不好站穩,這才在那兒可勁地撲騰。

明玫不由提醒道:“這湖水不深的,姐姐你試着腳下踩穩,站直身子。還有,手別亂拍亂舞了,保持身體平衡。”

盧佩儀看見來船兩眼放光啊,雖然看到船上不過一個小人兒又有些洩氣,但倒是真不那麽慌了。想起自己剛才确實曾有腳底踏着實地過,只是當時趔趔趄趄站不穩身,倒喝了幾口水去。如今收攏神思凝氣用腳探地,慢慢竟真踩穩了腳了。

水面不過剛剛到她嘴巴位置,緊閉着嘴巴倒不至于就喝進水去。盧佩儀心中一松,剛穩了穩神兒,便遇一浪過來,鼻子便嗆進水去,慌急之下張開嘴,便又喝了一口水去,于是又是一翻撲騰,激起無數浪花。

明玫看她離岸并不遠,便把小船劃靠向岸邊。那邊唐玉瑭嚎完幾嗓子,見遠處影影綽綽有人得了信往外跑去叫人,他便回頭邊叫着邊往回跑,到岸邊見明玫正用一只手扒着岸企穩,用腳踩着船,用另一手把撐竿遞過去道:“姐姐抓住!”

唐玉瑭一個俯沖,全身匍匐着地,雙手穿過明玫的腋下交叉于她胸前,把自己當作泊船的鐵錨,用吃奶勁兒死死抱着明玫,嘴裏一邊叫道:“妹妹我抱牢你了,我抱牢你了!”

明玫被擠壓出一股粗氣,這姿勢,這到底是什麽姿勢啊。

來不及多說,那邊盧佩儀已經雙手緊緊抓住子竹竿死勁扯着,那勁頭,似乎海枯石爛,永遠不離不棄。

溺水之人,是根稻草也會想要緊緊抓住的。盧佩儀一竿在手,這才确确實實有了一顆心落地的感覺。在水裏無着無落無可抓撓無處攀扶太讓人心慌了。

船兒一陣蕩晃,明玫上身被固定住,腳下不穩,無法調整身形随船使力。眼看着船兒随浪離岸而走,明玫幾乎全靠唐玉瑭那點子力氣挂着了,不由一陣驚叫:“唐玉瑭,船跑了,你快松開我,你拉着撐竿拉着撐竿!”盧佩儀已經往前試探着走了一步兩步,唐玉瑭在岸上拉住撐竿就可,明玫自己可以随船飄蕩去。

唐玉瑭聽說船跑了,當然更不肯松手了,反而“吭吭”有聲地用着吃奶勁兒抱着明玫。再這麽下去,他瘦胳膊細腿兒的吊不住她,反而被她墜下水了,到時候,很好,大家一起游一泳吧。

唐玉瑭說不動,明玫只好另想轍,一狠心,猛然一抖手,卻沒能把盧佩儀的手從竿兒上抖下去,她幹脆自己一個手滑,撐竿脫手而去。騰出手來,明玫迅速攀着岸翻身上去。

那邊盧佩儀抓着竿子正借力,卻不防竿子忽然掉入水中,一時間有些茫然,低頭呆看着抓在手裏的竿,一浪過來,又灌一大口,又嗆咳驚叫起來,只還知道抓着竿子不松手。

“站直,閉嘴,頭後仰,用鼻子呼吸。”明玫一上岸就大聲吆喝着指揮起來。這古代女人,真特麽麻煩,明明就這麽深的水,明明已經站穩了呀,沒了幫扶就繼續等死嗎?“往前走一步,就走一步,把竿遞給我,遞給我就能拉你了。有浪到就站穩閉氣,慢慢走過來,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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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盧佩儀渾身發抖,頭倒仰了起來,卻半步也走不動的樣子。

明玫沒法,眼看撐竿就在岸邊水上飄飄蕩蕩,偏偏伸臂總也夠不着。四處看了看,卸下手上一只镯子,再一把解下唐玉瑭腰帶,把腰帶系上镯子做墜兒,再系個活解扣,照着水裏一起一浮的撐竿抛過去,如此三四次,終于套住撐竿,慢慢拉緊,輕巧用力,終于把竿子給釣上來了。

于是岸上兩人握着竿子一起拉呀拉呀拔蘿蔔。

......

那邊賈金蘭小姐抹着眼淚一路小跑着過來,身後跟着幾個婆子丫頭。直到盧佩儀渾身哆嗦地終于扒上小船再爬上岸,這夥子人也終于趕到了,丫環婆子俱是吓得臉色烏青的,連連叫着阿彌托佛,又連連告罪,又連連表示感激,得得瑟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當頭一位婆子立馬解了身上的錦緞棉褛給盧佩儀穿上,一面安排就近入了旁邊榮華院洗漱換裝。

冒着白煙有些燙手的熱水裏泡了半個多時辰,俨俨的姜湯捏着鼻子喝下了好幾碗,旺旺的炭盆床邊擺上了七八個,厚被子壓上了三四床,湯婆子塞進去二三個。盧佩儀捂着頭睡了一大覺,捂出了一身淋漓的香汗來。

好在在水裏時候不長,寒氣侵體并不深,又一番給力的補救措施,算是內外俱熱乎過來了。盧佩儀自己起身活動幾圈,也覺得,嗯,很好很好,不能再好了。

一位老太醫來診過脈,捋捋胡子點點頭,曰:無恙。

宣告了此次事故的有驚無險。

明玫後來得知,深深感嘆:好家夥,這身體果然夠小強。從水裏上來,盧佩儀雖然連牙齒都顫得咯咯直響,但似乎連個噴嚏也沒聽到她打一聲。明玫覺得如果換她在那冷水裏這麽一泡,沒準又會躺半年也說不定。

這些具體後續操作明玫并沒有參與,一衆人忙于安撫照顧盧佩儀時,明玫便在主事婆子反複交待不可多言後便撤了,回去複了命,吃了酒席,仍然沒有半分關于落水的事兒傳到前頭席間來,明玫便知道,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只是唐玉瑭,跟着明玫往前面席上走,一路慢吞吞地磨蹭在明玫身後,明玫站住身幾次等他,終于忍不住問道:“怎麽,受驚了嗎?剛才用盡了力氣脫力了嗎?怎麽走這麽慢呢?”一邊做勢去攙扶他。

唐玉瑭躲着不讓她攙,一邊哭喪着臉道:“七妹妹,我,我提着褲子呢。”

“呃?你腰帶呢?自己不會束嗎?要不要我幫你系褲子呢小少爺?”

唐玉瑭使勁搖頭:“腰帶濕了一段,萬一把褲子染濕,五哥定又要笑我尿褲子,我才不要。”一定要等下和小厮換腰帶系。

明玫眨眨眼睛故作驚訝道:“小表哥,你什麽時候尿過褲子呀?”

唐玉瑭驚覺失言,立馬把嘴閉起來,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明玫瞧,似乎在緊張會不會被她取笑。兩片嘴唇都被吸進嘴巴裏去,兩側腮幫子都鼓子來。嗯,白白嫩嫩的小包子又現形了。

明玫笑起來,故意羞他:“可是你這個樣子很象拉在褲子裏鳥......”

。。

關于焦恩贊,明玫實在不喜,縱容着嫡子女跟前鬧騰,庶子女跟着府裏一衆女眷在屏風右屏排隊拜壽。這差別能不能再明顯一點兒?或者你分男嗣女嗣也行,總之要守規矩才行,明明也有大些的小輩兒排在男眷後面一起拜,你就非領着那倆一起,還在那裏站不住東晃西晃的。若是現代,好吧,親子互動,沒個嘛的,但你媽別人都不這樣啊喂。還有那個女人,不是他的默許縱容,那女人就敢抛頭露面那麽一番念唱作打,那一曝光時間,足夠她在府裏其他姨娘中得意上一整年的吧?

不過也不是個聰明的,愛出頭逞強,大廳廣衆之下越衆而出,在男客面前露臉,那是些歌姬玩藝兒才常幹的事兒。但焦恩贊在衆人面前給她好臉,就是縱容她這種行為氣焰,這焦府裏,還有什麽規矩可言。

這樣一個沒規矩的侍妾,給他焦恩贊教養嫡子女,又能培育出什麽象樣的奇花來?

焦家待客女眷的內宅後院,有不明男子擅入。有客落水,仆婦下人竟無一人及時趕到。內宅服侍有死角,客人長時間無人照應,可不是焦府管理混亂之故麽。等等情景,都說明這家子,不是什麽有規矩人家,便是曾經有,只怕也已經破敗到不堪了。沒準私下裏,還更有得亂的呢。

明玫是對這姓焦的沒有說上半句好話,甚至昧着良心道:“二姐姐,那個焦家二公子焦恩贊,下巴長得象猴子一樣,嘴唇尖薄,嘴巴蚌殼似的有些張不開,鼻子象個石頭棱子一樣尖直難看,眼睛眉毛長得卻象個女人,看哪都覺得不好看,就這樣怎麽還有人傳說他長的好?可見傳言真不靠譜啊。這人一直病秧秧的沒精神,時不時的輕咳兩聲,不知道是不是有痨病。每咳還總是半垂着頭半掩着口半扭着腰,那架式就象個唱戲的一樣。只不停偷偷看左廂這邊,看到了女子身影便眼睛發亮起來。妹妹瞧着,完全不象個好人......”

賀明璐聽了,心裏涼了半截,然後便表示深深的懷疑起來。她不是只讓明玫一個人去戰鬥,她自己在女眷中游走,也探聽了許多此人消息。她甚至接觸了那混在人堆裏的焦恩贊的姨娘,庶子女,焦家的夫人太太,個個都說的是焦恩贊的好話,連衆多賓客,提起來都是誇贊的,哪有象明玫說的如此不堪,連最為人所稱道的長相都入不了眼?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明璐遲疑地問道。那幾個庶子女個個粉雕玉琢似的,老爹的品種能差到哪兒去呢,享譽京師的美男子,怎麽可能是明玫說的那種形象,難道衆人都眼瞎不成。

“哪有,我專門問了五表哥的,還問了別人。還有,這個人一定很髒不愛洗澡,身上有虱子跳蚤也說不定——有個美貌女子當衆在他前胸後背又摸又抓的,他笑着直說好呢,可不是癢癢撓得舒服了?——不信你問五表哥,廳裏男客都看着呢。”

明璐聽明玫說的好笑,卻無論如何笑不出來,終于有些怔怔起來。沒想到自己想象中無限美好的人,竟是這麽個品行?明明說都改了的,如何又肯當衆如此?心中發酸了半天,忽然心思一動,明玫那小丫頭哪懂欣賞什麽成熟男人的品貌舉止,如此說法是不是純為抹黑此人呢?若真是如此定是得了大太太的授意吧。她想想越覺得就是如此沒錯,心裏不由着急起來。再好的姻緣,大太太不點頭也是枉然。她得想法子讓大太太同意才行啊。

宴席罷,那邊廂好戲上場,鑼鼓聲聲,一幫夫人太太便轉移陣地去喝茶聽戲。

明玫很忙的,先是被明璐再次拉着細細問東問西,然後交待她去找焦府的小盆友們玩耍去,“要和小主人們好好交往才是正理,回頭姐姐可要仔細問你噢。”明玫暗暗翻眼,明明求人辦事,偏端着老大的範兒,既然是要交好主人,下次便把焦老太爺的音容笑貌講給她聽好了。

接着唐玉瑭跑進來,急急拉她去外間:“七妹妹七妹妹,五哥有找。”

唐玉琦上午盤距假山亭上,正好看見兩件事兒,拿出來細細交待明玫:“第一,那牆後男子名賈謹,是賈國公府一旁枝嫡子,和賈金蘭是堂兄妹。”

明玫一聽,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唐玉琦,有些微結巴地問道:“你,你是說?”

“亂倫”兩個字兒在舌尖上打轉,終是沒敢吐出口來,唐玉琦已然接口道:“沒錯。看情形,他們兄妹二人當時肯定正密謀着什麽......不過,一介外男,什麽事兒需要跑進人家內宅兒裏商議呢,兩兄妹什麽時候說不得?”

“噢......是啊。”明玫摸摸鼻子讪讪道。也是,要亂他們不會在自個兒賈家亂去,那裏人熟地熟豈不方便自在,何苦還非跑人家焦家來亂。

“第二,那盧家姑娘是被賈家姑娘撞下水的。或是有心,或是無意,總之就是她幹的。”唐玉琦道。

“沒準他們是正巧碰到的?”然後賈金額蘭發現了自己的堂兄幹出這等沒臉的事兒,于是替他遮掩藏身,這才把盧姑娘支開,誰知心不在蔫一不小心之下把人家給撞湖裏去了?

唐玉琦的推測卻很暗黑:“據我猜測,他們兄妹正在密謀什麽的時候,偏巧盧家姑娘過來,他們便懷疑被盧家姑娘聽了去,因此一心除去她也未可知。不論如何,那盧家姑娘能迅速把事兒栽在妹妹你身上,顯見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被撞下水也是報應。總之,此事內情深深,妹妹迅迅遠離不可被挾裹其中。”

這麽嚴重?明玫傻傻點頭。那意思,被殺人滅口也是很可能的事兒?

“不過”,唐玉琦最後說:“妹妹不必害怕。那賈謹與我們不相幹,對于盧家姑娘,妹妹于她還有救命之恩,對她也算仁致義盡,不論姓賈的也好姓盧的也好,誰硬來招惹咱都不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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