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造孽啊
搞不明白這兔崽子的腦回路,也不理解他的畫風怎麽轉變得如此之快,但謝霖是真被那句‘一起回家’惡心到了。
家,哪個家?
在這個城市他有家麽?
一時間巨大的不知是難過,焦慮,悲傷還是什麽別的情緒突然就毫無招架地襲來,謝霖狠狠瞪着林九昕,說不出一個字。
顧不上問地址不地址這種逼事,謝霖轉身繼續往前走,身後聲音拉高,叫得很亮:“那謝……叫什麽來着?”
操,不剛說完麽。
謝霖都不知道哪邊更讓他火大,是平白被趕到一個完全沒有一點好感的陌生城市,還是這個城市的狗屁‘家人’,記憶力比魚還短暫的弱智‘弟弟’。
他站住,回過頭。
“會騎麽?”對方朝他舉了舉機車頭盔,同時偏頭跟吳一明交代:“這會兒公交怕堵,你搜輛車騎過去,現在誰跟那兒呆着?”
吳一明二話不說從車鬥跳下來:“阿希他們,那叔路上小心。”
“……不是,我同意了麽?”謝霖真不了解大城市人民之間的溝通風格,像他那個小縣城都會先禮貌地打聽一下對方的意思。
兩人同時扭頭看他。
“走吧。”
林九昕拍了拍吳一明肩膀。
謝霖:“……”
吳一明這時候可明白了,一點不打折扣地貫徹他叔的指示,跑得比他媽兔子還快,一溜煙就上了對面便道,奔着一輛小藍就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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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小明同學變成路盡頭的一個小藍點,謝霖才轉回頭,手指怼到林九昕臉上:“給我個像樣的理由,要不咱倆誰也別走。”
“消停,裝樣子,湊合過,LOVE&PEACE,”這人扔出來一堆詞:“夠了麽?”
幾秒鐘的靜止,謝霖一把拿過林九昕手中的頭盔戴到頭上,開始系下颌按扣。
林九昕看了他一眼,走到車邊。
在樂州沒少騎這類機車,也上手玩過兩把摩托侉子,謝霖沒覺得這是個事。
跨上車,林九昕已經坐進侉鬥,抱着他的行李。
比個頭,吳一明顯然是迷你型的,沒那麽多雜物的話他自己坐鬥裏估計還能來回晃悠,現在被林九昕一坐,滿滿當當,再抱個行李箱,這輛侉子簡直沒眼看,碰上交警,進去吃好幾天牢飯都是輕的。
“給我指小道,躲點警察。”謝霖放下眼前的擋風罩,一腳油門。
——無論怎麽說,對方是在他面前舉了白旗,他沒理由去拒絕,畢竟過來住的,打擾人家生活的是他自己,既然寄人籬下就應該有點吃人嘴短的覺悟,裝裝樣子吧,否則長達365天還拐彎的日子該怎麽過。
**
一路行駛,這輛跨子車委實盡力了。
明明威風凜凜的改裝機車愣被搞成一輛拉貨帶人的老年代步車,時速慢得叫人哭泣。
嘟,嘟,嘟。
謝霖也不想開得這麽掉價,比起之前那位雞仔同學,他叔跟他自個的行李箱好像真沉了許多,有一種随時連鬥帶人帶箱一塊掉到馬路上的驚吓感覺。
這麽一來,車就開不快。
好在地方确實離南站沒多遠,沒多久車停下,蹬穩機車撐架,謝霖拿下頭盔,大力甩了甩頭。
天熱,頭發都濕了,不想深入琢磨有多少人濕發帶過這個頭盔,裏邊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凝結了多少……
頭盔往車把上一挂,謝霖坐到便道邊,點上一根煙。
這貌似是座城市高架橋的橋洞,橋身很大,上面四通八達,底下一大片空曠區域,一進入便感到比外邊涼快足有五六度,謝霖正對一面橋墩鑄起來的牆,橋洞的穿堂風習習吹來。
前面,大概四五個人松散地聚成一堆說話,其中包括蹬車過來的吳一明。
本來這人還有點跟哥們聊天的正經樣兒,見到他叔往他們那邊走,頓時化身幸福小鳥,雀躍地撲棱到他叔身旁。
這一幕把謝霖看得……
這大侄兒也太他媽舔了。
從吳一明戴着指虎護他叔的架勢,謝霖就明白這個叫林不知什麽玩意的小子沒少打架,憑他多年的實戰經驗來看,這個人在自己揪他那一把領子時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眼都不眨一下,絕逼狠角色一枚。
想多了。
謝霖拉開視線,餘光中有人過來,是剛才說話的那幾個人,他們來侉鬥倒騰東西,他的行李箱被孤零零地擺在一邊——
小小的箱子,卻是與幾百公裏以外,那個從小長大的地方唯一有聯系的東西。
此時此刻,謝霖意外地感受了一把什麽叫‘濃濃的鄉愁’,而離開樂州也才不過五六個小時,這鄉愁來得委實早了些。
謝霖嘆了口氣,認為自己之所以這麽沒出息,還是因為轉學的事太突然,他一時間難以接受,可不搞突襲,生米煮成熟飯地硬把他學籍轉了,他會來麽?
老媽,牛逼。
一團人影投過來,蓋住了他腳下低矮的影子,謝霖仰起頭,林九昕眼中一抹殘陽映出的紅色淡淡地漫開眼眶,謝霖發現這個人眸子底色似乎比大多數人要淺,他頭一次見到眼睛這麽清澈的。
謝霖站起來,叼着煙走到機車旁,搬自己的行李。
覺察到對方視線,他扭過頭,煙斜斜咬在嘴邊:“你開吧。”
地上的影子沒動,直到謝霖坐進侉鬥也沒動。
謝霖再次扭頭:“有意見?”
對方盯他足有幾十秒,沉下臉:“不是坐不進鬥嗎?”
“瞎坐。”行李打橫放腿上,謝霖把煙咬正,不打算再說話。
好半天,林九昕從車上拿下頭盔,謝霖瞟過去一眼,從那個內物豐富的頭盔一直看到這人的腦袋,軟軟的頭發塞進去。
謝霖把目光回正。
**
一路無話。
七拐八拐繞小路,車開進一個老舊小區,從進入大門就有一個中年男人目送着他們,一副下颌脫臼,嘴能含個雞蛋的震驚樣。
“昕昕!這什麽啊這是?!”叫住人,林邵楠緊跑幾步跟上來。
他們送東西耽擱的這段時間,林邵楠沒少打電話,林九昕打了三個,謝霖打了兩個,車拐過路口就看見等在小區外,四處張望的林邵楠。
也許這車太有視覺沖擊,林邵楠最先關心起車的問題。
“摩托侉子。”
“我還不知道是侉子?!”林邵楠指着它:“這哪兒來的……”
“朋友借的,一會兒開過去還。”
從幾十米遠的路口拐到‘懷陽裏’這條路,林九昕一眼就看見跟門神似地守在小區門口的林邵楠,想把車開到某個犄角旮旯用防盜鎖拴牢,再帶謝霖回家的想法瞬間在腦中終結。
沒理由被個外人看扁,以為他不敢在林邵楠眼皮子底下開進去。
就這樣,這輛拽逼拽逼的改裝摩托車堂而皇之地進了小區。
不過車再酷炫也沒能牽扯林邵楠更多的注意力,這個中年男人的一雙眼睛全凝聚在侉鬥中那個男孩身上。
謝霖就在林邵楠或打量,或欣喜,或期待,或感動,或不知什麽的複雜目光中一路前行。
自始至終,車上的人動也沒動,更沒看過去一眼。
活到這麽大到底見過林邵楠幾次,謝霖不清楚,這個男人長什麽樣,他也很模糊。
沒什麽是可以讓他往心裏記的。
就好像時隔多年後的這次見面,依然不會在他記憶裏留下什麽。
車被鎖在窗跟底下,本來以為這扇窗對着的這戶就是,沒想到下來卻往對面樓走。
謝霖看了一下這個小區。
年代感有些過分濃郁。
特別是面前這個老到牆面不但褪色還往下掉牆皮的居民樓,要不是來的确實是江市,動車上報過站名,謝霖還以為自己兜一圈又回樂州了,還是他們那邊沒拆遷的村戶自建房,不對,自己蓋的都比這個強。
走在樓道,一股股破敗的牆皮黴味熏得謝霖很是驚吓。
老式樓房一般不高,也就五六層,沒電梯,沒光線,有的層還踩不出來燈,手機照亮走,他倒是沒什麽,以他那狀如牛的體格上到頂層不過呼吸略重,林邵楠卻連說話都在喘。
林那什麽玩意的跟他體能差不多,一滴汗沒落。
“小夥子就不一樣……上六層樓……喘都不喘,我這都……說不利索話了,”林邵楠笑着,擡起胳膊去拍謝霖的肩背:“瞧這硬實的,我跟你這麽大時……”
話音還飄着,身體一躲,落下來的手撲了個空,謝霖面無表情地側過身,他一向運動神經發達,避開這種程度的‘襲擊’不算什麽。
不過腦子,全憑反射。
可就在他閃身的那一刻,後肩一疼,很重的力拍過來,兩重夾擊下躲不開,謝霖結結實實背後挨一巴掌。
“踩我腳了。”
林九昕說完,謝霖低下頭。
他們三個依次站在樓梯口旁,兩戶一梯偏右這家,他站中間,一邊林邵楠,一邊是他兒子。
此時,林九昕靠近自己這邊的一只腳,沙灘鞋凹進去一大塊。
這一腳踩的。
“道歉。”林九昕抱起手臂往牆上一靠。
臉上泛的全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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