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好牛批的塗鴉

這一夜謝霖實打實地醒過一次,迷迷瞪瞪之間好像又醒過一回,等早晨真正大醒後,謝霖在床上愣了足有三分鐘。

他居然是被鬧鈴叫醒的。

以往在家,一禮拜也用不上一次手機鬧鈴,他的生物鐘比鬧鈴還早,來這邊第一個清晨就打破了,竟然麻煩上了這個小可愛。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他下床。

昨夜下了好大一場雨。

謝霖這種跟人睡一屋別人放個屁都能把他嘣醒的人竟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下的,直到風雨交加,窗戶咣當一聲被狂風一巴掌扇上時,他才詐屍一樣從床上跳下來。

窗把手可能有問題,謝霖死活鎖不上,探身就能關的窗非得跪到學習桌上跟它較勁才行,也許他拉過,砸過,罵過,還踩過桌子……對當時自己的暴行謝霖記得不是很深,而當早晨轉醒,看着飓風掃過一般狼藉的桌面和半掉不掉,垂在那裏瑟瑟發抖的把手,謝霖全想起來了。

……

站在原地很久,走了幾步,又看了一眼窗那邊,這才去開門。

門依舊吱吱呀呀,仿佛歷盡滄桑,謝霖突然就憐憫起這間小小的卧室來,它又做錯了什麽呢,被他倆這一頓抽風似的胖揍。

當合到只剩一條窄縫時,謝霖瞧了一眼上鋪,依舊平整如新,空蕩蕩的。

一夜都沒回。

可以啊。

清晨時光忙碌又珍貴,或者說從他媽生病後他每一秒過得都這麽緊巴巴。

以往,不到五點生物鐘就會把他從床上拎起來,去幾條街外一個早點攤上貨,幹完活,抽空把昨晚困得沒做完的作業寫完,叼着早點最後一秒踩點進校,下課比誰竄得都快,那個早點攤晚上也出,他會一直幹到收攤,趕上有人喝大酒,還會耗到半夜。

臺球廳陪練是最近才幹上,比跟攤賺得多還節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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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就像一只停不下來的發條,轉啊轉,而現在……

聞着從廚房一路飄進客廳的飯香,謝霖完全傻眼,突然就萌生出一句‘卧槽,人生啊’的感嘆。

再不是争分奪秒,叼着食滿街跑的飛馳人生,他居然可以慢悠悠地喝熱豆漿,一口一口咬脆油條,還他媽能不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紮得要鑽進桌鬥那樣的,剝,雞,蛋。

謝霖不清楚他在用一種什麽樣的表情盯着滿桌的早點,反正吳倩過來拍他時捂着嘴一通笑:“餓了吧,起得真早啊你,來,快坐下吃。”

謝霖恢複神智,尴尬地一指背後,說昨夜下的那雨……

林邵楠正好洗漱出來,跟着吳倩一起扭頭往卧室看。

沒聽謝霖說完,吳倩突然想起來,與林邵楠對視:“呦,壞了,是那窗吧?”

林邵楠笑笑,說待會兒他去看一下,讓謝霖先坐下吃早飯。

愣了一會兒,謝霖坐下來。

好像比昨晚一塊吃飯好上那麽一丢丢,或許飯熱且香,他專注在吃上,那種渾身不自在的別扭勁降下來一大截。

雖然還是沒話,一直埋頭吃,謝霖的動作卻自然很多,不像昨晚,屁股底下跟長刺一樣,不斷地挪來挪去。

林邵楠細心地觀察着,試探地跟謝霖聊起這邊學校的情況。

其實謝霖不會抗拒這個,相反,他很想知道,說話間歇還拿出老王讓他帶過來給校長的那封信。

“呦呵,可以啊,你們班主任寫的一手好字。”林邵楠用欣賞的眼光看着信。

“還行。”謝霖喝了口豆漿。

“信你不用拿,帶也白帶,你一個學生見不着蔣校長,我跟他熟,托的就是他的關系,”林邵楠把信裝好:“有機會我拿給他。”

看了一眼林邵楠,謝霖喝進最後一口豆漿,點點頭。

“頭一回你誰也不認識,要不我陪你去吧?”林邵楠咬下一口燒餅,拍拍手,朝吳倩一指她身後的黑包。

“嗯?”謝霖這口沒咽進去。

“學校啊,今天就開課了。”

“噗”地一下,要不是謝霖功力牛逼及時剎住,一口豆漿就得全噴到林邵楠褲子上,他瞪眼看着這個中年男人,狠狠咽下。

“你媽沒跟你說?”林邵楠看出謝霖不對勁:“要不然你怎麽會這麽急地趕來,高三開學都早。”

謝霖想說什麽似的動了動嘴,最終還是閉上,手往後一指:“還是先看看卧室吧,昨晚……搞挺亂的。”

林邵楠和吳倩一起進去。

直觀來講,窗戶還好,湊合能看,就把手掉了,看不得的是右邊對窗的那張桌子,踐踏得實在過分。

大腳印子不提了,桌面擺設雜七雜八的東西摔得摔,倒得倒,沒眼看的沒眼看,除此之外,桌板還裂了一道紋。

謝霖沉默了。

“這桌板能換嗎?不行就整張換,多少錢我賠。”他說。

林邵楠看怪物似的看他:“賠什麽,”說着,又摸了摸那道紋:“沒事,昕昕回來讓他将就吧,誰讓他昨晚不回來……”

“等等。”謝霖叫出口,不但林邵楠,去拿抹布的吳倩也停下來回頭。

“這倆桌子還分啊?”

一樣品牌,一樣款式大小,好像……慘的那張有點舊,顏色也深。

“啊,”吳倩說:“這昕昕的,他一直用。”

——

沒有新學期教材,謝霖背上空包。

家長陪同去學校跟惹事請家長到校感覺起來大差不差,謝霖實在沒有随便讓家大人跟着去學校的嗜好,更何況林邵楠算不算他家大人還另當別論。

林邵楠沒強求,只是告訴謝霖,他反正橫豎都得去趟南曉一中。

說這話時,謝霖瞟到他手中拎着的一個深黑色書包。

沒再多說什麽,謝霖開門下樓。

經過一夜大雨的洗禮,空氣好聞到不像話,謝霖最喜歡雨過天晴後的那股清新氣息,仿佛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可以代謝出他體內的負能量,他接連吸了三大口。

地上水窪頗多,踩上去發出啪啪的脆聲,拿出手機看地圖,學校離林邵楠家不遠,兩站公交的路,走過去大概四十來分鐘。

街道過來過往的人和車很密集,人行道上跟他一樣腿着的,蹬着車的,不蹬也能跑的林林總總。

一個紅燈,路口烏泱泱一大片,這就是人潮洶湧的大都市,放他們那小破地兒,不到個幼兒園,學校門口都看不見紮堆的人,晚上一過八點,跟座鬼城似的……

正想着,一個憨批電動車碾着腳邊水窪從他身邊疾馳而過,謝霖抄起那只褲管被濺上泥點的腳照他後車輪就是一踹,騎電動的是個中年大叔,兇巴巴地回頭,看到冷着臉的謝霖,往地上啐了一口騎走了。

……各有各的好吧。

涼風穿橋而過,謝霖暢快地打了個哆嗦,他停下腳步,四面看了看,怎麽有點眼熟呢?

瞅着瞅着,忽然想起來,昨天他來過這裏,跟林叔叔和他大侄兒來送過東西,是那個壯觀的高架橋橋底。

身體一個後轉,謝霖一邊倒着走,一邊琢磨,不遠啊,合着都在附近。

也就一眨眼,一團分不清什麽,只覺得滿眼看了個熱鬧的東西突然就沖入視線,他加快腳步倒退,這玩意一下子變成龐然大物,完全攻占他的視野。

下一刻,謝霖張大嘴,站在那仰頭看着……

這是一幅巨型塗鴉。

從橋墩這頭一直延伸到那頭,橫跨好幾面牆。

牆上,一個肮髒頹敗的半獸人,弓着背,拖着沉重的鐐铐行走在荒蕪的砂礫上,腳下的廢土混着腳底磨出的血,遍布在他走過的路上。

半獸人的血或許有着某種特殊成分,腳邊開出一朵朵妖豔卻殘破的花,深紅的牆沒完全被顏料遮蓋,稀稀拉拉,很多地方泛着一場雨夜過後的潮,色澤更深。

用色,加上雨水沖刷顏料的天然褪色,營造出一種看着就揪心的暗黑風格。

謝霖皺起眉,他發現半獸人似乎在看着什麽,臉上是極盡向往的神色,眼底有暗流在湧動……

看不懂,這獸人看見什麽了。

塗鴉很長,謝霖扭頭去找,正當此時,一束陽光從他斜後方射過來,頓時半邊肩膀和後腦都泛起暖意,橋底遍布陰影的這一方天地也因為這道光變得不那麽壓抑,謝霖順着看到塗鴉牆上……

不偏不倚地,光就打在半獸人仰望的那個點上。

它在看……

光。

根本來不及,一股避無可避,比任何時候都強烈的酸辣沖進鼻腔,謝霖感到眼眶在燒。

摸到自己臉上的潮氣,謝霖起初根本不信,而看到指腹上的濕痕他才真正意識到,這不是打哈欠眼角擠出來的,也不是東西進眼不舒服揉出來,他是真的……

哭了。

沒時間剖析自己發他媽什麽瘋,謝霖恨不得把上衣脫下來罩腦袋上,丢人。

胡亂地一抹眼睛,一擡頭,正看見幾步開外架起的攝像機。

旁邊,一個長相端正,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擡起頭,目光與他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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