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觸目驚心的耳朵

怒氣不受遏制地翻湧上來,堵心,憋屈,來江市以來的不痛快,不對,從離開樂州,還不對,從知道他媽得病這種不舒坦就一直埋在心底,謝霖一刻不敢松懈,每天在上邊跺兩腳,讓它更深,更結實。

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怎麽就那麽會拱他的小墳頭,尤其那一聲‘霖霖。’

真不想這麽快就在這個學校留下記錄,挨個學校記過背處分地走一遍就太沒創意了。

“林九昕,我過來是上學的,只想踏踏實實在南曉混,不想惹你,但要必須打你們這幫人打到高考我也不介意,”謝霖平視講臺,一字一句:“你給我掂量清楚。”

悉數起來,跟林家少爺這幾次交鋒他沒落下風卻也沒讨着便宜,也許這正是他火氣這麽盛的原因所在,壓不下去就不壓,愛他媽誰誰。

跟這個家處不好關系就不處,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似天外之音,無論語氣,還是內容。

謝霖愕然地扭過頭,看林九昕。

這人欠身挨近桌子,朝謝霖勾了勾手指,謝霖瞟了一眼講臺上的二倍速,趴過去。

“我逗你玩的,不是成心笑你挨甄姐數落。”林九昕壓低聲說。

眼睛眯成一條線,謝霖審視他。

“……好吧,我是笑了,還挺搞笑的。”

兩截筆往桌上一扔,謝霖沉向椅背,目視前方。

“我們有個群,上節課你把我點了,我沒敢再碰手機,話發一半,一下課他們就跑過來瞧我,我真沒想怎麽着你,”捶了捶課本中縫,林九昕打造出一個好枕頭,胳膊往上一壓:“是你想多了。”

“那你讓我下課別走??”立起書,謝霖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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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林九昕面向他,趴好:“我一睡就不容易醒,尤其上課,叫醒我的同學我都會下課好好跟人家道個謝,我很有禮貌的。”

“……”

二倍速以神速講了十分鐘的課,估計半本書重點都劃過去了,謝霖一句沒聽進去,全被上課不好好聽講的某不良學生帶歪了。

“掐一下還一下外加利息,當我這麽好騙?”謝霖冷笑着。

”啊,”林同學打了個哈欠,拍了兩下嘴:“這不騙着了麽?”

靜了好一會兒。

某人嗓音低下去八個調,深沉而渾厚。

“林九昕,到今天你沒被打死,是不是全仗着你那些狗腿子?”

聽到謝霖這話,同桌羞怯地把原本枕着手臂的臉埋進臂彎,肩膀小幅地抖動兩下,然後轉出來問:“那掐一下還一下加利息還算數嗎?”

“我算你個爪兒。”

這次頭埋回去,肩膀抖得更厲害,快要笑出聲時被他同桌一腳踹在椅子腿上。

**

上午兩節語文,兩節英語,英語老師沒比二倍速慢多少,謝霖發現這個學校文科老師普遍語速都快,口條跟開了挂一樣,照這個速度,正課兩天完事,後邊全是自習,有件事很明顯,南曉的教材比他老家那邊要深,內容也超前。

謝霖想得很開,往後考試多去了,霸到榜首有的是機會,不急。

翻了遍教材,心裏定好這次分班的名次目标,謝霖扭了扭僵硬的後頸,一只胳膊突然橫跨邊界,伸到自己這邊來,胳膊的主人撒癔症似的猛地坐起來,桌椅一通響。

謝霖轉過頭,看林九昕。

一雙只開了條縫的惺忪睡眼,額頭打上一層薄薄的汗水,粘着幾縷七扭八歪的發絲,臉又潮又紅,林九昕口齒不清地問:“……叫我?”

“……沒,睡吧睡吧,”将橫過來的胳膊給本人送回去,謝霖貼心地輕拍這只手背:“沒事沒事,睡啊,好好睡。”

英語課明顯比語文課氣氛‘活躍’,這與二倍速那無人可及的速度以及超凡脫俗的拽勁不無關系,英語老師就溫柔可欺多了,課堂上如沐春風,除了語速快了些,授課是無可挑剔的賢良。

謝霖發現這裏與他想象中大城市重點高中的樣子有着雲泥之別,按照他的邏輯,南曉就應該一踏入班集體,那撲面而來的學習氣氛熏得人眼眶發熱,鼻腔泛酸,莘莘學子自發自強地埋頭苦讀,你要不認真聽講積極舉手回答問題都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而不是被二倍速吓得就差手背後了。

而一旦換了老師,全體放飛,旁邊這位都能睡出呼嚕聲。

在這一點上,謝霖尤為費解。

在他們那個十三線小破縣城的小破高中,上課睡覺也不是沒有,但起碼有時有會,像這種一睡就一堂課,把學校當旅店的,基本就是外邊站樁反省的下場。

這兒居然不管??

南曉棒棒噠。

聽着中午下課鈴,謝霖合上書。

走之前,他瞅了一眼旁邊這哥們,姿勢還是那樣,仍然枕着書和自己胳膊,呲溜一聲,吧唧吧唧嘴……

行,飯開挺早,都吃上了。

謝霖從後門直接走出教室。

南曉食堂壯觀,人潮也壯觀,其洶湧程度讓謝霖在門口楞了個神就被人流沖到長隊的末尾,這學校不算小學部,初中,高中,學生老師所有能喘氣的都混在一起吃,難怪吃飯猶如搶食,盛況空前。

不過,飯價卻真的便宜,比樂州還感人,謝霖琢磨着幹脆以後早中晚都駐紮南曉食堂,他不清楚謝英怎麽跟這邊談的飯費住宿費,但從他本心,不太想在這種關系的‘家’中蹭吃蹭喝,他臉皮薄。

卡上還剩一些錢,可老是節流不開源,早晚耗光光。

吃過飯,謝霖兩手揣兜,配合外邊烏雲壓頂,天光暗淡,一臉凝重地步向三樓。

此時的林同學宛如一尊蠟像,跟他出去前沒兩樣,唯一不同的是他旁邊座位上多了一個男生,貼餅子小美男。

“還沒醒?”謝霖經過後門,從兩人椅背後擠進教室。

陳希從手機中擡頭,放在謝霖臉上的目光沒有移開,哪怕‘啊’地應一聲,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開始時,謝霖以為自己不小心飯菜塞牙或是嘴角有什麽不明物體,正要用手抹嘴,這人眼中陡然升起一片灼熱的溫度,燙得謝霖一個激靈。

兩人對視。

一個含情脈脈。

一個瞳孔放大。

……

“你坐我座了。”

刺激過後,謝霖蹬了一下椅子腿,趕他走人。

陳希嘴一噘,起來後又像上午過來串班那會兒貼着牆,腦袋枕着門框膩歪,謝霖沒理他,從桌鬥摸出一根耳機線,沒等插上,聽到一聲黏糊糊的聲音。

“你叫什麽啊?”

酥且油,還泛出一點點啞,像有鼻音似的。

他不可能答話。

“哥哥,幫我喊醒九九,我找他有事。”陳希像在撒嬌,又多添一層嬌滴滴的嗲音。

謝霖那一聲“滾”踩在上課鈴上。

就是沒聽清,嘴形也看出來了,小美男頓時很受傷,嘟着嘴,眸光哀怨:“那你跟他說一聲,我來過……”

“趕緊走。”謝霖不讓他再開口。

陳希傲嬌地一甩頭,擺着他那靈活的大胯,消失在樓道某班級的後門。

……

草。

太草了。

視線中那個晃來晃去的屁股讓謝霖恨不得把睡着的林同學揪起來爆捶一頓,他的兄弟幫還能有正常人嗎這都?

一個乖侄兒,一個娘炮,一個憨憨。

其他人還沒嶄露頭角。

謝霖運下一口氣,從眼角瞄着林九昕,這人胳膊上一片光澤水潤,一條細細的銀線連接着微微張開的嘴,看了一會兒,謝霖從書包拿出紙巾,抽了一張出來。

或許紙有點紮,在謝霖幫他擦時林九昕一動,嘴邊那點口水全抹他手上。

“……!!”謝霖一個閃身,從後門溜去斜對面的男廁。

**

晚間有暴雨,預報一點沒錯。

剛過下午四點,天色便暗得叫人心慌,操場被黃沙盡數吞沒,憑借僅有的能見度,可以看到遠處的籃球架被風吹得打晃,就連老師都走下講臺向外張望。

任憑外邊狂風呼嘯,醞釀一觸即發的大招,這個人依舊睡得真真切切。

一下午的自習時光,同桌一張宛若出生嬰孩似的寧靜睡顏。

謝霖咬着筆頭,目光從窗外,書本,一路移到這個人臉上。

林九昕皮膚白得招眼,特別被自己橫在課桌上的手臂一襯,兩個色,謝霖把胳膊收回來,再看又發現這個人另一處吸睛的地方——睫毛。

密,長就不說了,尾端還翹,想不起從哪個韓劇上看到的,有個女主角就這樣,鏡頭特寫她的眼睫,睡覺時一抖一抖,抖得人按耐不住想去碰碰它,故而謝霖對這個鏡頭很有印象。

他歪過頭,本意是想好好看一看睫毛,卻無意間被林九昕上邊那只耳朵吸引過去。

林九昕算是班上唯一一個不聽從二倍速控制發量和長度的人,他的頭發特立獨行地長——發梢沒過一半耳朵。

耳朵上半截在躺下來外加睡不老實,就會露出來——

那是一個被人用刀割或是刀尖捅過,極不平整的外耳耳輪。

耳輪被割掉許多,耳骨好幾處血眼子,傷半新不舊,可以看到剛剛脫落的結痂,以及長出來的粉紅新肉。

耳根下端有一小片污跡,紅色和橙色交疊,像是顏料什麽的……

越看不明白越有來搗亂的,幾撮不安分的頭發此時掉下來,謝霖下意識地上手去撥。

一只手猛地伸過來,抓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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